五人詩選

許劍的詩(七首)

小豹子

——致小游

某年秋天

來得倉促，有些悶，

有些孤僻，

還有些格格不入。

你說，送我回家吧。

牛仔褲，白襯衫，你鼻子

上的小雀斑。我還記得，

你拉著我說，送我

回家吧。

而我像個壞孩子，忙著翹課，打架，

學抽煙。

1991年，仿佛永遠是黃昏，

不那么藍的天空，

恍若斷了格的底片。

毒

比如說那一年夏天，我遠沒有現在這么胖

酒也喝得少，唱歌走調

你說我是唯一穿布鞋的男人。有潔癖

很多朋友落在我身后。或者說

是我走得太慢

所以我目睹了那個女人的墜落，而你們還年青著

穿白衣，戴白帽，這男人偽裝成天使

懂得避孕以及和諧地做愛

像一?；覊m那樣，謹慎地飄起來。

進入一杯啤酒的情緒記憶在那個日子

到來以前就消失殆盡。我還有

三百種修辭手法來詮釋你的離去

如果這是真的，我該盡可能表現得茶飯不思

理所當然地消瘦下來，等待一次變性手術

日夜貼在鏡子上，嬉笑怒罵

想念

此刻我想念的

是另一張床

想念的

是另一個夜晚

那些死去的光線。散發著

腐爛的氣息

那些身后的事情

像刀子

二月十二日看到一枚桔子

所有脆弱的想象，人造的悲傷

都躲在一枚桔子背后

桔子面無表情

桔子它還有點酸

結在冬天的骶骨上面

意料中墜落

天亮以前

這一切都能看到。

小詢去了上海

后來的日子，雨

也停了。

時間再也用不完了

而思念像氣泡，眨眼

就破了。

連喉嚨都死了，好在

空氣也消失了。

可是為什么

你不見了

一般現在時

秋天來了，我現在住湖邊

夜里有點兒冷，但很安靜

沒有人來看我，除了你

還給我打打電話。

小詢，我現在很閑

哪兒也不想去

真相

如果你愿意，我能陪你走得更遠些

我們可以徒步過那座橋

在另一個彼岸，選擇吻別或

只是平靜地分手。

余下的事情。你無須擔心

這么些年，我早已習慣獨自夜奔

如果喝點兒酒，還能裝得像個好漢

只是你不喜歡好漢，好漢不解溫柔

那么，好吧。鄭重告訴你，其實

我是個秀才。

程艷的詩(四首)

九月九日

九月九日

王維想起的那位山東兄弟

此刻也被我們想起

于是唐朝的天空

便被一行飛來的大雁拉近

當清寒的雁鳴

自秋的高處

滴落進河灘的空曠里

那種叫茱萸的植物

不知插遍了誰的心事

遠方的小路上

沒有人影

只有風聲漸重

九月來臨

九月來臨

我越過千年的目光

仍然能看淡塵世間的喧囂

追隨著屈子的天問

以及陶淵明采菊東籬下的

一世淡泊與酸辛

如何把盞賞菊

我只有文字可以描摹

我一米七的身高

五十公斤的體重

高而瘦

我不入時流的狂妄由來已久

我難得聰明

仍舊還是糊涂的糊涂

甚至連文字都疏遠已久

我一無所有

我兩手空空

我如何能夠去感動

你贈給我的一束菊

九月來臨

回首即將沉埋的夏季

我感動花開的聲音

我感懷傷逝的文字

竟然在這一季

留下了終生難忘的傷痛

走進九月

我還將肅立于風中

且借一束菊自喻

不去說如何超然世外的高潔

只想說終將零落成泥的品格

荷頌

是誰在水面上舞蹈

嬌小的身子

搖進了七月的深處

又是誰讓我遠離城市的掌心

踱進了村莊深刻的邊緣

荷

五月 忙著出嫁

六月 身懷六甲

七月 你舞姿沉重

卻還要挺起綠色的大傘

為你即將降臨的子女

遮風擋雨

荷

我就坐在你夏季的河水上讀你

猶如翻看一部優秀的抒情小說

心懷錦繡

操縱著生動的明暗兩線

一支在層層飄溢的綠浪上前進

另一支則深入淤泥而生根

縱橫的脈搏

始終貫穿著你的一生

荷

季節已盡

一塘綠水漸瘦

而你卻腳步輕盈

遠遁紅塵

荷

你把一切都獻了出來

那么 你留點什么給自己呢

午后

我又聞到臥室內舊棉絮的氣息

那是經過水洇的潮濕

多像一件往事

久病的父親靜靜躺著

屋角的櫥柜失去了光澤

它的暗淡和父親的沉默讓我不安

母親提了一竹籃馬齒莧從地里回來

穿過苦楝樹坐在灶房里喘患

低矮的大門外

下午的池塘像一面鏡子

時間的痕跡隱藏在深處

沒有風

大河水流渾濁

在屋后茫然地流著

漩渦里沉浮著一些上游的事物和光亮

那個午后

灰色的云堆積著時疾時緩

更多的時候我呆在臥室中

而母親在灶房的暗處顯得那樣疲憊

青未了的詩

門(外一首)

花已開過且落了

只有風輕拂過的嘆息

那踩著落葉悄然而至的

可是你的足音

我決不會開我的窗子或者

緊閉的門

雖然曾在窗前無數次顧盼

鏡中是為你精心梳妝的容顏

真的我只能倚門而泣

而在無數次燈殘夢歇的時候

輕撫你每日塞進門縫的

那些心跳的字眼

我只能緘默地

讓我的絕望靜聽你的徘徊

只因那窗外的風雨

門外的陷阱和遠處的

犬的吠聲

重逢

我紫色的纖弱因風而起時

你便已佇立船頭

遙遙而來

行囊里滿是前世的期盼

只是那般深深的一眼

長久等待的幽怨頃刻化為烏有

輕輕輕輕拭你額上風塵

我的嬌羞如火鳥

在你溫柔的眼里燃燒好么

中原馬車的詩

螞蟻

我說的螞蟻，只是個比喻

它爬在你的脊梁上，臉膛上，甚至你的

隱蔽之處

細小，晶亮的，拱出汗腺

咬著你的眉毛，咬著你內心的驚惶

咬著你如湖的幸福和緊張!

那么小。那么黑

一只螞蟻，棲息在內心深處!

張敏華的詩

宿命

在她的體內，我什么也看不見。

3月19日，夜晚的一部分。

月亮升起來，我一個人上路。

“我是誰?”昨天的疑問沒有回答。

就這樣活著：像魚長出鱗片，

像葦草迎著細碎的風，

像冰凌漸漸消瘦——

一滴血，一顆痣，如此宿命。

但我讓姓氏長大，讓親情長大。

讓健康和快樂長大。

血緣之上，沒有邪惡，

清貧，忍受，像一名圣徒。

在卑微的泥土里，我什么也看不見。

某月某日，夜晚的一部分，

月亮升起來，我一個人上路。

“我是誰?”一生的疑問仍然沒有回答

12月22日，冬至

陳巨飛

我是事后想起。這一天

母親會煮南瓜，放上紅糖，和花生米。

鄰居在宰殺年豬，白刀子進

紅刀子出，鮮血流進木盆。

我早就害怕，生命在絕望時的吼叫

我流的僅僅是鼻涕，沒有玩具

也沒有紙張，疊飛機。

12月22日，冬至。我會記下

現在，我蟄居在小城，患有輕微的憂郁癥

我看韓劇也會感動，和某人偷情

毫不慚愧。說起謊言不動聲色

12月22日，冬至。我還記得

中學時我酷愛地理。

整個東半球濃霧茫茫，黑夜很長

此夜被子隨人失眠，月色來遲

她們都不足以覆蓋我狹隘的愛，僅此而已。

關節炎(外一首)

關節炎

母親說。天氣一變

關節炎又犯了

說這話時我正在千里之外

烤著冬天曖昧的太陽

關節炎發著。好痛苦啊!

母親和我說這話時

我的手機正提示

余額已不足三分鐘

此時，屋子的玻璃

被狂風卷得噼啪作響

這讓我憶起三歲時

父親狠狠地給我的一記耳光

利索。脆響。毫無遲疑

在科爾沁遇到一群羊

在科爾沁大草原遇到這樣一群羊

不敢吱聲。咩咩……咩咩……

那聲音，干凈、純粹。似乎已敲醒

沉睡千年的黎明。它們這樣走著

互相呼應，不斷地回頭看看我

走在傍晚的黃昏中。咩咩……咩咩……

我突然就哭了出來。它們越走越遠

仿佛在和我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