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錢波轉業到地方后的第八年秋天。成了他們單位的一把手。
接到任命的當天晚上,錢波的老婆林二玲,做了四個當地最著名的特色菜。想好好陪丈夫喝兩杯榮升的喜酒,還想著晚上要跟丈夫好好的瘋瘋,嘗嘗做了官太太之后做那事的滋味。
林二玲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全縣餐飲行業里第一個正規大學的餐飲專業的本科生。早在她上大三的時候,她做的平橋豆腐、欽工肉圓,就得了全省烹飪大賽的一等獎,省城一家星級賓館,在她畢業之前,就把聘書送到了她手里。臨近畢業了,家鄉縣政府招待所的老總,帶著5000塊錢找到林二林的學校,說現在的縣委郭書記是個女的,想聘用她到所里專門為縣委、縣政府領導人開設的小灶當大廚。林二玲很清楚。所長花5000塊錢“買”自己,其實是為了燙貼女縣委書記的心,討縣太爺的好。
林二玲這晚弄的這四個湯菜,都是她平常用來侍候縣領導的拿手絕活。
望著熱氣騰騰的飯菜,錢波黑瘦的臉上,像遭受北方冷空氣襲擊的天空一樣,陰沉沉的,酒杯端起放下,放下又端起,來來回回三四次。才苦著臉把一杯酒喝了下去,跟著酒氣,嘴里又噴吐出一聲長嘆,說林二玲,跟你說實話吧,我真的沒情緒喝這酒,你說排在我前面的兩個副局長,哪個不比我資歷深,哪個不比我業務水平高;就是論資排輩,也輪不到我來當這一把手呀,不怕你笑話,從吳縣長找我談話到現在,這心啦,就一直懸在半空里呢!錢波所在的地方叫趙家堡,是個以農業生產為主的省級貧困縣。地上沒有名山秀水,地下沒有稀土礦藏,遠離省城,沒有飛機場,沒有海港碼頭,不通鐵路,不通高速公路,僅有的兩條省道,還是狹窄不平。近年來,縣委、縣政府出臺了一系列招商引資的優惠政策,還強令縣委、縣政府職能部門每年必須完成一項招商引資任務。完不成的單位。一把手都要受到降職處分。正因為這招商引資工作的壓力,機關里的人私下都在相互勸告“吃菜吃素的,做官做副的”。年初的時候,錢波的單位跟縣委、縣政府簽訂了目標責任狀。如果在12月31日之前,不能完成一個500萬以上的招商引資項目,單位一把手必須主動提請降職處分。這一把手,再有年把時候就到退二線的年齡了,他當然不想因為招商引資的事情,弄一個灰溜溜的下場,國慶節前夕,先在縣醫院住了一星期的院,然后帶著病歷和請求提前退養的報告去了組織部,把招商引資這只沉重包袱,甩給了新上任的錢波。面對這樣的提拔,錢波的心情能愉快得起來么?
林二玲也很清楚,丈夫在接過權力的同時,也接了一個時刻都有可能被一捋到底的危險,她盯著錢波的冷臉,目光暖暖的,小眼睛玩皮的眨巴了幾下,雙手把酒杯端到錢波嘴邊,等錢波喝下這杯酒之后,語氣柔柔的,說先享受享受升官的滋味。至于以后的事情……我相信……你有能力當好一把手的。林二玲一邊說著,一邊伸手輕輕的摸著錢波左腮上蚯蚓似的疤痕,她的石榴紅的胖臉上,全是自豪之氣和燦爛之色。
錢波左腮的疤痕,是在對越南自衛還擊戰的戰場上,被敵人一顆溜彈穿出來的,因為這疤痕,錢波入了黨進了軍校提了干,也因為這疤痕,讓本來很英俊的年輕軍官,娶了長相一般的林二玲。林二玲很介意錢波腮上的疤痕,更喜歡把扶摸這疤痕當著激發錢波士氣的閥門,只要發覺錢波情緒低落了,她就會去輕輕的扶摸幾下,讓錢波好好回憶年輕時的英雄氣慨。
林二玲摸過丈夫腮上小蚯蚓之后,暖洋洋的心里,輕輕的刮進了一陣涼風,心想為了你當這一把手,我可是背著你,厚了臉皮求了組織部長了,還請我干媽跟縣委書記打了招呼。你錢波千萬不能做扶不起來的阿斗喲,你不吃饃頭也得爭口氣,干出些樣子來。
林二林的干媽現在是市政協副主席。也就是當年賓館花線把她買回來侍候過的郭書記。干媽在電話里提醒林二玲,說你們可要想好了,錢波要是當了一把手,又沒辦法完成招高引資任務,那就有可能一捋到底喲,到了那時候,你們可不要怨我這個當干媽的沒提醒你們呀。林二林跟干媽撒嬌,說干媽,我和錢波謝謝您了,我成天侍候縣里的頭頭腦腦的,能不清楚這年月一把手的擔子不好挑嗎,可又有誰不在掙搶一把手椅子呢,令為雞頭不做鳳尾。這可是人人都清楚的利害關系呀,我聽說排在我們錢波前面的兩個副局長都在活動呢,干媽您要是不出面,錢波肯定沒指望了,再說了,縣委領導有幾個不知道我是你干女兒的呀,要是錢波爭不過人家,干媽你的面子也不好看是不是?
林二玲長得矮胖矮胖的,短脖子,小眼睛,大鼻子,黑皮膚,黃頭發,說話時總會像品嘗自己做的菜似的,先伸舌頭舔舔嘴唇,然后才不緊不慢的吐出一口地道的方言土語,就為這怪癖,林二玲挨過干媽好多次極其嚴厲的斥責,只是林二玲一直沒用心改過。年輕的時候,林二玲長得還算細皮嫩肉,大胸脯大屁股也曾多次讓長期在部隊的錢波為之消魂。尤其是在林二玲到部隊探親的短暫時日里。她的矮胖的身體溫柔得如同一汪清水。把錢波這棵長年干旱的大樹滋潤得威風四起。錢波的大嘴貪婪得更像龍王爺的肚子,恨不得把林二玲的溫柔之水全都吞進肚子。現在的林二玲,胖得兩條短腿中間都像是夾了什么東西似的并不緊了,走起路來,像一輛破舊的推土機,夫妻間的那件事情,也因為她的肥胖,幾乎是束之高閣了。這天晚上。林二玲想抓著錢波當上一把手的喜慶之時,好好的跟錢波快活一回。可錢波的愁眉苦臉,像一盆冷水,從頭到腳把林二玲澆了一個透心的涼。好在她還是理解錢波沉重的心里壓力的,不但沒介意錢波無視她的熱情與體貼,還跟錢波表了態,說你放心,合適的時候,我會在領導面前幫你鳴冤叫屈的。縣領導的小灶上的工作人員只有兩三個人,林二玲既是大廚又是服務員。一天三頓頓頓跟領導們見面,時間久了,領導們談論一些無足輕重的事情時,也不怎么回避。林二玲是聽得多也見得多,跟領導說話也比錢波方便得多。
你幫我在領導面前喊冤叫屈,喊什么冤叫什么屈?錢波歪著頭瞪著眼睛。盯著林二玲的黑臉望了又望,心里則在貶低林二玲。你一個做飯的。還敢說有能力在縣領導面前,幫一個局級單位的一把手說情?
林二玲長舌頭舔了幾下,目光還是暖暖的,只是說話的聲音沒了剛才的那份溫柔。過兩個三、月就到年底了,你剛剛接任一把手才兩、三個月,情況還沒摸透,完不成招商引資任務的責任,不能由你錢波一人承擔。你說這冤我能幫你在縣領導跟前叫喊叫喊吧?
林二玲是不是真的叫喊了,她的叫喊是不是真的有用另當別論,年終考評目標責任狀的時候,縣領導和相關部門的人,并沒有過分為難錢波。
翻過年頭,縣委、縣政府在招商引資專項工作上,制定了更為嚴謹的考核制度,錢波單位招商引資的任務,由去年的500萬增加到1000萬,如果完不成任務,不再是降職,而是就地免職,考核更是由過去的一年一次,改為一季度一次小檢查半年一次大檢查。錢波三天兩頭在外地奔波,找戰友找同學,人托人,關系托關系,四處求情,八方賣乖,錢和精力都花了不少,結果是竹籃打水,每次從外面回到家里,錢波總是哀聲嘆氣。每回聽到丈夫嘆息聲。林二玲總是瞇著小眼,舔著嘴唇,幾分抱怨幾分柔情的安慰錢波,說你呀,那像上過戰場立過戰功的人喲,不就是那么點事情嗎,至于讓你成天愁眉苦臉的,現在小麥還沒彎頭,離秋后大檢查還有十萬八千里呢。你再到外地跑跑,說不定芝麻丟針眼里呢,再說了,只要你兩條腿不停的在外面跑了。只要你跟那些經理廠長搭上話了,只要一門心思用到了招商引資了,就是沒弄個三長兩團的,你的心里也不虧,就是到最后讓縣里捋了下來。你到底還拿著公家的錢,在外面玩了幾圈呢。
林二玲這話說得很精辟!
現在縣政府和縣委的一些工作部門,凡事都和招商引資掛起鉤來,到外地旅游說是外出招商了,在家接待親朋好友,說是接等客商,給干部職工解決一些福利不好開支,也打著增送客商禮品的旗號,各個單位的經費開支有大半都列在招商引資的名下了。
二
錢波連著在外奔波多少天,招商引資的事情,仍然是水中月鏡中花。七月的一天。錢婆的單位來了一位自稱是廣東客商和他的兩個年輕美貌的女秘書。
廣東客商是個禿了頂的瘦老頭。車子是超長林肯,兩個女秘書口紅如血,腰軟似柳,美艷動人,他們主動找到錢波單位的目的,是想在趙家堡投資2000萬,建一個汽車配件廠。這可真是下雨天撿了雨傘。瞌睡遇到了枕頭。錢波和他單位辦公室人員,全都小心熱情地侍候著三位雪中送炭的客商,安排他們住最好的賓館,請他們喝最好的地產酒,吃最有特色的地方菜,為了讓客商們感受真情和誠意,錢波把客人請到家里,讓林二玲親自為客商做了平橋豆腐和欽工肉圓兩道拿手菜。湯湯水水的灌得他們眉飛色舞的,瘦老頭噴著酒氣卷著舌頭,說他跑了許多地方,各地都在招商引資上做文章,比來比去,還是你們趙家堡的軟環境最好,政策最優惠,干部群眾最熱情。他的兩個女秘書也跟著鼓動,說老板你既然看中這趙家堡,就不要再猶豫了,這么好的地方你到哪找去呀。瘦老頭果然跟錢波單位簽了一份投資意向書,帶著三大包趙家堡各式特產,留下一句“半月后過來簽署正式投資合同”的許諾,走了。
從瘦老頭和他的秘書來找錢波直到離開,林二玲的方言土語總是不停的從枕頭邊響起,說現在這世道,什么人都有,你眼睛可要睜大點,不要讓人把你賣了你,你自己還蒙在鼓里呢!每次聽到這話,錢波的大嘴都會勤快的應付幾句,心里則煩她嘮叨,短眉更是不自覺的擰了又擰,心說這世界上只有你林二玲最能了,我錢波在你心里都快成大傻瓜了。
錢波從當上一把手那天起,每天忙的,每天想的,每天接觸的,大都與這些人相似,當然知道要防止上當受騙,接待瘦老頭之前,他讓單位的人悄悄地按照他們的名片。向對方住地的工商部門打過電話。得到了證實之后,才開始真正接待他們的,錢波還親自向對方企業辦公室打過電話。對方接電話的也是個女人,她在電話的口氣。比錢波接待的這三個人的口氣還牛,在接待他們的過程中,錢波也常聽到客商不停的用電話和其它人談業務。
在客商走后的半月里,錢波瘦臉上的肌肉一天沒松馳過,他一面焦急的等待著對方再次來到他的辦公室簽約,一面還要應付著縣招商局對項目進展情況的熱情詢問。瘦老頭和他的兩個秘書一直沒有來,打電話和他們聯系,對方的手機全部關機,座機更是因欠費停了機,再打電話到對方工商部門了解,回答說這家企業,因涉嫌詐騙已經被強行注銷了。
這事對錢波的打擊太大,花掉了兩萬多的冤枉錢,錢波和他的單位的聲譽也受到了影響。為這事。錢波在醫院里躺了整整十二天,本來就顯得瘦弱錢波,幾乎成了高梁桿了,出院后的當天晚上,錢波對躺在身邊的林二玲說,他在住院之前,就動起了主動打報告退居二線的心思了。
正是炎炎夏日,林二玲光著肥胖的身子,在鐵紅色的燈光照射下,光澤暗淡,肌肉松軟。她本來是平躺在床上的,聽了丈夫的話,連忙仄過身體,肥胖的大肚子頂在錢波瘦小的肚子上,舌頭舔了大半天的嘴唇,說這可不是你這個扛了十幾槍桿子人說的孬種話,當年越南人邊境鬧事,你主動打報告要求到前線收拾小越南,那時候你可是死都不怕的主兒,跟打仗比,招商引資這點小困難算什么?林二玲一邊說著,一邊輕輕的扶摸著錢波左腮的小蚯蚓,說你當一把手也快一年了。應該和部、委、辦、局的老爺們有過不少接觸,根據你所了解的情況分析,其它單位是不是都完成任務了?
錢波瘦臉的肌肉繃得緊緊的。說就憑我們這窮地方,哪個有真正的企業家,會把手里的錢往這窮鄉僻壤扔的。即使有那么少數人想來投資,也不過是把一些在發達地區沒有生存空間的,對生態環境產生危害的,被限制或者即將被淘汰的項目,要么就是那些玩空手道的搞房地產開發的人,來套老百姓口袋里的錢的。發了這番感慨后,錢波反問林二玲,全縣有部、委、辦、局幾十個,招商引資工作做了五年了。就照一年引進三十個項目算,你說全縣應該有多少企業了,我轉業回來的那年,縣財政收入是一點三個億,多少年過去,去年財政收入才一點九個億,年年說引進多少項目。稅收呢,弄哪去了?
林二玲臉上浮出一層無奈的淺笑,說全縣上上下下那么多干部,哪個不跟猴子一樣,縣領導哪個眼睛都睜得雞蛋似的,哪個不是啞巴吃餃子心里有數,你剛才這屁呀,在外面可不能瞎放了,我沒臉沒皮的找組織部長求情,還請我干媽走了上層路線,總算把你扶到一把手的位置上了,為了能讓你安安穩穩地當好這一把手,我天天奶媽似的侍候縣里的領導。還動不動就往我干媽家打電話,請他見到我們縣頭頭腦腦的時候,多幫你說說好話。你要是讓自己的臭屁熏倒了,那我林二玲可就沒法子再把你扶起來了。林二玲發覺自己說漏了嘴,黑臉紅成了猴屁股,心里不停的罵自己,你這張臭嘴,不讓錢波放屁。自己到先放了大臭屁了!
從決定幫著丈夫當上一把手那時起,林二玲就給自己提出要求,不管事情成與不成,都不能讓錢波知道,想不到自己的臭嘴漏了風,心里自然有些緊張。為了掩飾心里的慌亂,林二玲本想把自己的身體放平,避開錢波冰冷的目光,結果反到不由自主的把自己的短腿壓到了丈夫的身上,舌頭慢慢的伸向了錢波的嘴巴。
錢波避開林二玲的長舌,推開林二玲的短腿,坐起來問林二玲,你說什么,你找過組織部長?還找過你干媽?錢波一直認為自己是一把手當得蹊蹺,有時候甚至懷疑是過去跟他處得很好的兩個副局長。共同為他設置的一個圈套,否則也不會在他當了一把手之后,工作狀態下降,感情交流淡薄,尤其是在招商引資這一塊,兩個副局長基本上是甩大袖子作壁上觀了,聽了妻子這幾句話,這才知道則他誤解了人家。
是啊,我找過他們。林二玲也坐了起來,肥大松軟的乳房和肚子上太多的贅肉。無力的向下垂著,姿態很有點像光身坐姿的笑和尚,說出的話更有一副菩薩般的心腸與沉穩,我不找他們你能當上這一把手嗎,你以為排在你前面的兩個副局長不想當一把手嗎,他們哪一個沒在私下活動過,我開始以為,我每天想著法子做好好喝的給他們享用,請組織部長幫幫忙就沒什么大問題了,可組織部長跟我說,想你們單位一把手位置人很多,選誰定誰他說了不算,請我干媽出面的主意,還是組織部長幫我出的呢。這年頭,朝里有人才好做官呢,要不是我干媽出面,你能順順當當上一把手?說過這幾句話之后,林二玲沒讓錢波開口說話,就轉過話頭,提醒錢波說。既然人家在招商引資的事情上,都給領導上眼藥,那你怎么就不能好好看看人家是怎么弄的,也跟著學學,扁擔放在門口三年還會說話呢,你一個大活人能學不會?
錢波瘦臉的表情很嚴肅。大嘴里吐出來的話,更是充滿了男人剛強,我是部隊轉業回來的,我從不弄虛作假!這話剛說完,錢波馬上擰著短眉毛,厥著大嘴對林二玲發了話,我這人生來就是笨驢,哪像你,不管什么東西,一看就懂,一學就會。
林二玲的手指點了一下錢波的腦門,跟著又去扶摸了一下腮上的小蚯蚓,委屈而又抱怨的說,你狗咬口洞賓,不識好人心,你把手捂胸口想想,我林二玲讓你睜眼說瞎話了嗎?說過這幾話之后,林二玲又伸伸舌頭,翹翹大鼻子,有點得意忘形的說,我林二玲在小灶掌勺這么多年,從我干媽身上學了不少東西,也從縣領導們的一言一行里,感覺到了許多東西,他們那些做法的技巧,我林二玲也會。
錢波嗓子眼塞進了一團棉花一樣,大嘴張了半天沒說話。
林二玲并沒在意丈夫這不愉快的表情,像是自己感慨似的說,誰不知道睜眼說瞎話是沒臉沒皮的事情。又有哪個當官的不在指責睜眼說瞎話的人,可你再看看他們所做的事情呢,哪一件……林二玲沒繼續這話題,轉而詢問錢波。你們單位手里不是控著一塊地皮嗎?
是啊?錢波不解的問。你問這事干什么?
林二玲肥胖的身子往錢波跟挪了挪,說你呀,守著一塊寶地,還怕完成不了任務嗎?因為人太肥,林二玲挪身體時弄出一陣粗粗的喘息聲。
錢波目光呆滯的問,光有地皮能解決什么問題,地皮上又不能長出客商和項目來?再說了,規劃部門早就不讓我們用了。錢波看著林二玲這肥胖的身子,心里作堵,干脆躺了下來。
錢波他們單位早在錢波轉業之前,從土地資產公司買了塊地皮,計劃采用集資的形式,解決職工們的住房問題,因那塊地皮緊挨著一處紅色旅游景區,與國家文物保護法規相抵觸,規劃部門沒有批準。地皮一直空著。
林二玲也跟著躺了下來,看你這腦袋,笨得真跟驢似的,一點彎彎腸子也沒。
你到底想說什么,你直接說好了。錢波瘦臉上肌肉繃得緊緊的。
招商引資是壓倒一切的大事情,要是有客商提出要用那塊地,說不定規劃部門能放寬政策呢,實在不行請領導出面協調一下……林二玲提示錢波,說你不是在農村泥土里滾大的嗎,應該曉得農田里的稻草人是做什么用的吧?
那當然,我要是連這事也不曉得,就不是真正的農村人了!
林二玲感覺錢波并沒聽懂她的話。繼續提醒,說個個都曉得稻草人是人用稻草扎出來的,給它套一件人穿的衣服,麻雀,鴿子就以為它是真人。要是你們那塊地皮也能有個稻草人……你有那么多戰友,隨便弄一個來當一兩年稻草人。你的困難不就……
林二玲的話。并沒有對錢波起到積極的作用,打報告退居二線的想法,仍然一直活躍在錢波的大腦里,偏偏這時候,縣招商局一天一個電話接找錢波,摧他匯報單位招商引資工作的進展情況,錢波說暫時還沒結果,招商局的同志根本不相信,說錢局長,你是跟我們玩迷魂陣,縣城里誰不曉得你錢局剛剛接待過一男兩女三個客商。還跟人家簽了意向書,怎么跟我們說沒結果呢。錢波有苦難言,有口難言,吱吱唔唔打哈哈,招商局人后來干脆換了一副官事官辦的口氣威脅錢波,說錢局長,不用我們提醒,你也清楚,招商引資工作可是全縣工作的重中之重,吳縣長每天要到我們招商局來一次,都快要把他的辦公室搬到我們這里來了,我們也是被他逼上梁山,才打電話給你們這些局長大爺的,吳縣長讓我提醒你們。既然跟人家簽了協議,那你們就應該抓緊和人家聯系,抓緊時間把項目拿下來,吳縣長還跟我們說,他過陣子要到你們單位去檢查。
招商局追命似的電話,弄得錢波苦不堪言又不好解釋,思來想去,心里還真的動起了戰友的主意,林二玲不失時機,主動幫錢波和楚州的一個叫章程的戰友通了電話,請他先在當地創辦一個“稻草人”國際草編有限責任公司,然后再以客商的名義,來跟錢波的單位簽一份投資協議書。
三
有了這份“稻草人”國際草編有限責任公司投資協議書,錢波受到了縣委、縣政府的通報表彰,當天晚上,林二玲又像去年祝賀錢波當上一把手一樣,做了幾個拿手好菜,陪丈夫開開心心的喝起酒來。
三杯酒下肚之后,錢波平常總是繃得緊緊的瘦臉上的肌肉柔軟起來,嘴上就少了把門兒的,平時悶在心里的話也就林二玲講了……說心里話,我過去一直喝不慣你做的這些湯湯水水,一斤水豆腐,讓你這么三攪和四扒拉的,竟然弄出這么些名堂,最后吃到嘴里的,還不就是水豆腐!沒一點貨真價實的東西,現在再想想,到覺得你做的這些很好,要是滿桌全是整雞整鴨,不搞一點假的虛的,吃起來也沒滋沒味的。
林二玲眨巴著小眼睛,剛剛伸出舌頭,還沒來得及舔到自己了嘴唇,錢波又接著自己的話說,要不是上面領導壓得緊,要不是你在我后面摧得急,我哪能做這虧心的事情呢,這次請章程幫了忙,算過逃過了一關,可我這心里呀,總跟做了賊似的,你說我錢波這么多年,什么時候做過虧心事呀,在招商引資工作上弄這么大的虛,做了這么大的假,實在是被逼上梁山的喲,我真的擔心,下一次上面再來檢查,我可能要在劫難逃了!
林二玲坐在錢波的對面,氣憤的用大肚子輕輕的頂了一下桌子,說這些事情干什么,喝多了?林二玲抱怨錢波,你以為個個都跟你一樣屬驢呀,在官場混事的人,哪一個是直腸,你們軍人打仗,不也講究玩心機眼兒嗎,不要前怕狼后怕虎的,活人還能讓尿憋死?你現在什么事都不要搶著做了,就學貓拿老鼠,伏在鼠洞跟前不要吭氣,等上面來檢查了,你就讓章程到我們這里來一趟,跟你們單位簽個正式合同糊弄一下,之后還學貓拿老鼠,逼著不動,上面來人檢查,你就再讓章程過來再糊弄一下,實在被人逼急了。你就請章程以“稻草人”國際草編有限責任公司的名義,少寄點線過來,要是他不肯寄錢,我們就把自己的錢轉過去,再請章程以“稻草人”國際草編有限責任公司的名義匯過來,錢到位了,縣領導就不會懷疑你了,他們要是盯得不太緊,你就能快快活活地過幾個月舒心的日子,等上面來人追查,你就說章程他們正在進行國際草編有限責任公司的規劃和圖紙設計。然后……再鉆探打樁,等這些事情一件件慢慢做完,也就是兩、三年時間了……
錢波不理解林二玲這話的意思,問林二玲,假如上面壓得緊不是露餡了?我可不想落一個欺騙組織的罪名,還有,我們手里也就這幾個養老防災的錢了……
林二玲抬起身子走到錢波身后,把自己肥胖的大肚子頂在錢波身上,撫摸著錢波腮上的小蚯蚓,說你不是問假戲演不下去了怎弄嗎,那我告訴你,在你決定做任何一件事情之前,都得先想著退路,用我干媽的話說,叫向最好處努力,從最壞處著想。還有,你不是怕我們家墊付出去的錢會不會打水漂嗎,那就要看章程是不是小人了,他要是個正派人,我們的錢就不會打水漂,退一步說,就是打了水漂,我們也虧不到哪里去,你當了一把手,每年工資多拿了3000多塊,你現在還不到五十歲,再活四十年就可以多拿十多萬了,還有電話補助費,交通補貼費,每年又是幾千,你自己的香煙費,家里的,還有親戚朋友在一起吃和喝的,都能以接待客商的名義報銷,這又是多少錢,至于其它……我們雖然不想要,有時候有的人就會主動…一是縣里不是有明文規定,招商引資成績突出的可以提拔,你要是能當上縣領導,又是多少錢呀……
在妻子林二玲的暗中指點和幫助下,錢波不僅一次次成功地躲過了縣領導和相關部門的三次檢查,還真的被縣委列為縣處后備干部人選了,吳縣長對錢波的工作更是褒獎有加,還要錢波認真準備一下,說全縣年終招商引資工作促進會,計劃國慶節后,在他們的單位召開,吳縣長要求錢波抓緊和“稻草人”國際草編有限責任公司協商一下,在會上舉行一個合同簽訂儀式,吳縣長還要錢波在會上做一個典型發言。
接到這個通知的時候,林二玲正在勸說錢波,要他跟她一起到市里去看看她的干媽。
錢波和林二玲談戀愛的時候,并不知道林二玲拜了縣委書記做干媽,林二玲也沒把自己這位干媽當什么資本,在錢波面前炫耀過。林二玲不是不想說,那是她干媽跟她有不準外傳他們這層干親關系的約定。直到錢波決定轉業的前一年,林二玲才把她與縣委書記的特殊關系抬了出來,那還是為了安扶錢波因為轉業安置問題時過渡憂慮的心,可到了真的轉業時,林二玲的干媽已經升任市政協副主席了,為了能找到一個理想的單位,錢波跟在林二玲去過一次干媽家,轉業到地方之后,錢波很少與林二玲干媽交往,逢年過節,也都是林二玲一個去看望她的干媽。林二玲這天堅持要錢波和她一起到市里看看干媽,是想請她老人家為錢波提拔縣處級干部做工作的。錢波對自己可能要提拔的事情根本不感興趣,也不想做任何努力,他覺得自己在招商引資這件事情上做得過頭了,如果再利用它往上爬,那就太過分了。林二玲堅持要錢波爭取一下,說你又不是扶不起來的孬種,憑什么別人能當縣領導你就不能當啊,既然有這個機會了,我們就不能放過,人家沒有這些關系的,還拼命地往上爬呢。好歹我也用湯湯水水服侍縣領導十幾年,上面又有我干媽幫忙。林二玲還說,我為領導人做了這么些年的飯,心里總是不舒服,要是你哪天也進了縣委領導理班子,那我再給領導人做飯的時候,心里就舒服了,我有時候做夢里夢見你和縣領導們做在一起,吃我為你們做的飯菜呢,你一邊吃著一邊還一邊夸我手藝好,尤其喝到我給你燒的湯-的時候,你喜得眉毛都跳了起來。
聽說縣里要在錢波單位召開招商引資現場會,林二玲高興得人好像瘦了許多,拍著雙手,跳動著肥嘟嘟的身子,連叫幾聲這是大好事呀!這是大好事呀!這是大好事呀!叫著叫著,黑臉上熾熱起來,身體癢癢,心里燥燥的,骨子里好像也有好多蟲子在爬,林二玲知道,自己想錢波的身子了。四十多歲的林二玲,竟然為自己這騷動感羞紅了臉。頭也悄悄的低了下來。
這還是好事呀!從接了電話時起,錢波瘦臉上的肌肉就繃了起來,人都快成了飄在空中的樹葉了。我拿什么給別人看,我講什么給人聽,還有那合同,找誰來簽,章程!他會來嗎,他就是來了,我能跟人家簽嗎?你不覺得我們這玩笑開得太大了?!
你呀!林二玲平靜了一下騷動的心,用大肚子輕輕的頂了一下錢波,小眼睛瞪得大大的,說你真是個笨驢,你以為那現場會是給你開的呀,那不過是縣領導想借你這地方搭個臺子,對下面人講講大道理,發發沒來頭的火,對上面,他們做了一件有動靜的事情,對下也算是做了細致的工作,你呢,不就是一個發言嗎,上面讓你怎么說你就怎么說。
錢波眼里像燒著了火,說你是不是非要把我逼到絕路上去才死心呀!
錢波,你這說有是人話?你怎么跟驢似的,非得讓人給你套上龍頭才會拉磨。我逼你,我逼得了你嗎?我一個小做飯的,能逼得了你這大局長?你要是不怕丟人現眼,你要是想把自己弄得像一泡狗屎,你現在就去找吳縣長!
錢波拖著哭腔,說章程回家后給我來過幾次電話,每次都說他不想再到我們這里來了,他還多次提醒我,不要把玩笑弄得太大,這些天我也一直提醒我自己,不能一錯再錯了。錢波嘴上這么說著,手就開始撥電話,林二玲眼捷手快,沖到錢波跟前奪下手機,另一只用力把錢波往后推了推,你發什么神經呀,聽見風就下雨了呀,這電話是隨便打的嗎?
錢波無奈的站在電話機邊上,臉上的表情像哭又像笑,我要是繼續往下滑,恐怕真的要成一泡狗屎了。
林二玲氣得兩只腳狠勁的往地上跺,你呀,真要氣死我呀,既然縣里要在你們單位開現場會,那說明縣里的領導,誰都沒弄明白“稻草人”國際草編有限責任公司到底是怎么回事,等你把現場會開好了,領導再曉得這怎么回事,他們肯定要想法子保你,哪怕到最后衣服脫了露出屁股。領導也會拼了命的給你的錯誤涂脂粉的。
吳縣長要我和“稻草人”國際草編有限責任公司在現場會上簽正式合同,可章程早就跟我說他貴賤不到我這里來了,你說這好事我做得了嗎?
林二玲把錢波拉到床上,一只手落在錢波敏感的地方。一只手撫摸著他的臉上的小蚯蚓,說我看你呀,眼下最要緊的,是老老實實的聽領導話,拿出喝奶的勁頭把現場會弄好,多花些錢,在你們那塊地上掛出一張項目效果圖出來,要是在開會之前能提拔你了,那就是你錢波家的祖墳埋著好地方了,要是提不了,再想其它法子也不遲。
錢波任憑林二玲兩只手在他身上劃動,身體就是沒有一絲配合的表示,平躺在床上,用懷疑的口吻問林二玲,要是弄一張效果在空地里掛著。不是更招人眼目嗎?
你又不是驢腦袋,應付這點小事沒有問題。還有,假如你把效果圖掛出來,讓老百姓都知道你們單位引進了一個“稻草人”國際草編有限責任公司,不是更好嗎!
我要是再往前走,可能真的要摔得粉身碎骨了!
眼下你是上了架子就滑不下來了。縣里既然把你當人用了,你想不要臉也不行了,你要是真的把事情抖出來,那等于出了縣領導的洋相了,縣領導臉都沒地方擱了,你還能有好日子過?林二玲脫了褲子,一會用長舌頭在錢波身上煸情的舔舔,一會又柔聲蜜語安慰安慰,我林二玲不會扔下你不管的,我向你保證,我肯定能有辦法幫你弄好!
四
眼看著離開會還有二十來天時間了,林二玲每天大清早,都得早早的推著她的大肚到招待所給縣領導做飯,晚上回家也比過去晚一些,錢波急得像進了籠子里的老鼠,每天上床前后都要問一下林二玲,是不是真的幫他想出了應付現場會的辦法,林二玲小眼睛總是向錢波放射出自信與安慰,回答錢波的,總是四個字,等等再說。語氣堅定,沒一絲猶豫。
錢波心里是苦不堪言,嘴上更是連連叫苦。你能等到可不能等呀,越是到最后,我越是沒有回旋的余地了,你一天不給我想出辦法來,我一天不踏實,我就老覺得我跟小偷一樣。
每看到錢波這副可憐相,林二玲總像諸葛亮似的,穩坐在城樓觀山景,甚至還拿錢波開心。今天說錢波生的是男人的肉,長的是女人的骨頭,明天說錢波轉業到地方這么長時間,還跟在部隊一樣,巷口扛木頭直來直去。沒一根花花腸子。
錢波每次都反駁,只是反駁的語氣沒一絲男人陽剛之氣,如果不是聽了你的話,也不至于落到現在這么被動的地步,如果當初就不做這一把手,我也不會有這么多煩心的事情……每回說這話的時候,錢波瘦黑的臉上,總要閃出一絲不經意抽搐。
錢波的這些話在林二玲身上根本不起作用,她每天照常早早的就推土機似的推著自己的身體,去給領導人做飯,晚上照樣跟錢波開著玩笑,錢波逼她想辦法,她仍然是“等等再說”四個字,為了減輕心里壓力,當然也為了減輕組織處罰,錢波背著林二玲,悄悄的寫好了檢查,想著找個適當的時機送給吳縣長,主動把“稻草人”國際草編有限責任公司事情說清楚。
這天一大早,天就像漏了似的,錢波覺得這應該是找吳縣長談事情的最好機會,準備早點上班,安排好班上的事務后,就去找吳縣長認錯,沒想到吳縣長一大早竟然把電話打到家里,這可是錢波始料未及的,接電話的時候手略微有點顫抖,話說得更是結結巴巴,語無倫次。
錢波和吳縣長通電話的時候,林二玲一直在旁邊聽著,錢波的表現,急得林二玲直跺腳,嘴里更是輕聲抱怨,不就是個副縣長嗎,把你嚇成什么樣子了,看看你還像男人嗎?
錢波放下電話,短短的眉毛全都擰了起來,我不像男人,你像男人,你去向吳縣長解釋去呀。你是不把我推到絕路上不死心啦。
吳縣長跟你說什么了?錢波的緊張一點都沒驚動林二玲,還嘲笑錢波,吳縣長是不是要把你拉出去游街示眾呀,趕快看看腿襠里。是不是都濕了?
錢波說話的腔調像哭泣,他在電話里把我臭罵了一通,還說我盡干給縣里捅漏子和抹黑的事情。問我“稻草人”國際草編有限責任公司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命令我現在就到他的辦公室去……錢波一邊說著一邊穿上雨衣。準備去見吳縣長。
林二玲拉住錢波,說你急什么,吃了早飯再去也不遲,天塌下來砸不死人,你大膽的去,在吳縣長面前要像個男子漢。不要跟孫子似的。敬重領導不等于怕領導。怕領導的男人不是真男人,林二玲矮小的胖個子立在錢波面前,小山一樣穩重。小眼睛只更是充滿了自信與剛強。我今天休班。你早些回來,我給你做紅玉蒲菜和四喜長魚,陪你好好喝兩杯。
錢波長長地嘆了口氣,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逼問林二玲,早知今日,你何必當初呀!我實在弄不明白,你一個做飯的,怎么對官場上的事情這么熟悉,哪來那么多的鬼點子,哪來的那么大的膽子,我都死到臨頭了,你還嬉皮笑臉的!
林二玲得意的搖搖頭,舌頭在嘴唇上舔了好幾下,什么話也沒說,望著消失在大雨里的錢波,林二玲輕輕自語,扁擔放在門口三年還會說話呢,我在招待所給領導做了這么多年的飯,什么人沒見過,什么事情沒聽說過,要不是我干媽不同意我進入官場的話,說不定現在找你錢波談話的,就是我林二玲了。
林二玲剛到招待所小灶當大廚的時候,所里給她在縣領導集中居住的小樓的樓梯間安排了一個休息的地方。林二玲家在農村,中學也是在農村上的,城里幾乎無親無故,清閑的時間比較多,郭書記方便的時候,她就主動進去幫著收拾收拾房間,整理整理房間,還偷偷的把郭書記的內衣內褲洗了,有時候,也會從郭書記那里借一些比如《官場謀略》、《官場三十六計》帶回自己的樓梯間精心研讀。郭書記很是喜歡這個長得黑不溜秋的女大學生。也從林二玲每次從她這里借閱的書籍里,感覺到林二玲有涉足官場的想法。總會在林二玲與她探討讀了那些書籍后的感受時,摸摸她的黑乎乎的臉蛋,這時候的林二玲,會像女兒一樣,嬌氣偎進郭書記懷里,郭書記跟著會擰擰她的大屁股,拍拍她的低矮肩膀。然后再輕輕的把林二玲從她的懷里推開,林二玲開始以為,這是對她的一種親密表示和獎賞。時間久了,她才隱隱的意識到。郭書記連貫的動作其實是種暗示,至于到底暗示什么,林二玲一直沒弄明白,幾次舔著舌頭想問,也沒敢開口,直到郭書記認她做干女兒的那天晚上。郭書記才以母親的身份提醒她,女人做官比男人難,當然也比男人有優勢,可你這小臉蛋,你這大屁股,還有你這長舌頭,就不是什么優勢了
五
錢波中午下班到家的時候。桌子上已經擺滿著紅玉蒲菜和四喜長魚和其它下酒的菜,錢波臉上沒有一絲憂愁,反而滿面春風。
林二玲搶先在錢波說話之前說了話,剛才出門的時候還跟去哭死似的,這會怎么像拾到金條了,是不是吳縣長不讓“稻草人”國際草編有限責任公司的項目上馬了?
錢波抖著短眉問,你怎么知道的呀?!
林二玲很平靜地舔了舔嘴唇,問錢波,吳縣長是不是給了一份國家文物管理部門轉給我們縣里的群眾來信?
林二玲的話,無疑是聲驚天響雷,震得錢波耳朵發麻神智不清,剛剛還輕松的黑瘦臉,立即繃得緊緊的,大嘴張著不說話。大眼瞪著不轉動,木偶一樣。
林二玲說著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展開來送到錢波面前,說你好好看看,跟吳縣長給你那張是不是一模一樣。
錢波機械的轉動眼珠死死的看著林二玲,從牙縫里蹦出幾個字:這舉報信是你寫的?
林二玲若無其事的樣子。說你不要盯著我望,我不這么弄,你那招商引資的光屁股,不就露出不了嗎。
你這么做就不怕……哪有不透風的墻呀!
你放心,別人不會曉得的,縣里也查不出來。
你還記得。你接到縣里決定在你們單位開現場會通知的時候,我跟你說的話嗎?
錢波做出一副回憶狀態后說,記得啦,你叫我一定要弄“稻草人”國際草編有限責任公司項目效果圖,還說……錢波突然轉口問林二玲:原來從那晚上起,你就想著要弄這一手了呀!
林二玲端起酒杯,在錢波眼前晃了一下,仰脖子自己先干了,然后又舔舔嘴唇,得意地說。我這主意在你當上一把手那天就想好了,我叫你弄張圖的時候,已經是生米做成夾生飯了。有了那圖,走來過去的人才能看得見,規劃部門和老百姓才能指手劃腳,也就不會有人懷疑這封群眾來信會是我寫的了。
那我前些日子天天問你想出好法子沒有。你怎么不跟我講?
那時候,我還沒寫信。林二玲又自己干了一杯酒。之后長長的嘆口氣,說那時候沒寫。是因為我的小算盤還沒打好。
你自己的小算盤,什么小算盤?
我想等等,看看你的處級干部能不能弄得下來,我還在等別的好管閑事人,或者是規劃部門的人在我前面寫信,說心里話,我真的不想自己寫信毀了你的前程……你想想。要是我做了一大鍋的湯,還沒人喝一口,就叫我自己倒了,我心里會是什么滋味!
你這一招叫什么?
我這叫巧人搭臺,笨人唱戲,暗地拆臺,光明收場。前天下午,我自己打電話給北京,人家說我寫的信已經轉到我們縣里了,我昨天給領導們桌上端菜的時候,聽到吳縣長跟書記匯報你們單位那塊地的事情,書記要吳縣長今天早晨找你談這事情,你這下應該曉得我為什么這些天總叫你不要慌亂了吧?
林二玲的話雖然不好聽,可錢波短眉順溜,瘦臉平靜,他真是發自內心的敬佩與嘆服自己的老婆了。你……前天……林二玲的話說得錢波無言以對,楞了半天才說,你呀,早應該到官場里混混了,讓你天天弄那些湯湯水水的,真的委屈你這副材料了。
林二玲知道錢波的話沒有諷刺她的意思,黑胖臉上的表情很得意,嘴上則說你也不要挖空心思地損我臭我,我這么弄,也沒為了別人,我不這么做,那你這狗頭上的烏紗帽早就沒了。林二玲給錢波倒了杯酒,說,為你逃過招商引資這一難,干杯!一杯酒下肚,林二玲心里有了幾分失落,心想要不是我干媽說我臉黑眼小。要不是我于媽說我屁股大舌頭長,我早上了官場了。
錢波推開酒杯說,你先別忙著慶賀,這事情還沒完呢。
怎么了?
吳縣長說。“稻草人”國際草編有限責任公司不能繼續建設。是我們縣里單方面違約,怕人家要求賠償經濟損失,要和我一起去跟人家做做解釋工作,順便征求一下對方意見,問問人家愿不愿意到縣工業園區去投資。
林二玲黑臉上的每一塊肉都繃了起來,問錢波,你答應去了嗎?
吳縣長堅持要去,我怎么辦?錢波正說著話,吳縣長打來了電話,說他的車子已停在我家門口的路上了,讓錢波現在就和他去楚州。
跟沒跟章程聯系過呀?
聯系不上,人家章程根本不接我的電話了,打到他家里,他老婆總說章程不在家。
你告訴吳縣長聯系的辦法了嗎?
我怎么能說呢?
那你去了,不是更要……林二玲板著臉,圍著錢波身子轉達了一圈。
錢波撥開林二玲矮墩墩的身子,說走一步算一步吧,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林二玲安慰錢波,下午我來試試,說不定能跟他通上呢。
就來不急了,吳縣長一會就到我家帶我了,他說下午就去找章程,錢波這里正說著,樓下就傳來了汽車的鳴叫聲,錢波瘦臉的肌肉緊了一下,說吳縣長到了,我現在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
林二玲狠狠的瞪了錢波兩眼,抱怨的說,去就去,你怕什么,剛才我看你還像個大男人。屁股一調怎么就悚了?
你以為這是光彩的事情呀,我能有底氣氣昂首挺胸的嗎,要真是為黨和國家,哪怕就是對我們這小小的縣里有貢獻的周正事,要我錢波的命,我都不眨一下眼的。
林二玲臉上有了些羞愧之氣,說話的口氣也就不再那么自信而又得意了,行了行了,你是男子漢,你是男子漢行了吧,快去吧,吳縣長還在樓下等著呢。林二玲一邊說著,一邊把推土機似的身體挪到錢波跟前,從錢波手里奪過公文包。這動作把本來就近乎于六神無主的錢波弄得不知所措了,林二玲舔了舔嘴唇,挑了挑稀疏的眉毛,說你下樓,到車上再給我打電話,讓我幫你把包拿下去,說完一把把錢波推到了門外。
錢波不知道林二玲又想搞什么名堂,上車后老老實實的給林二玲打了電話,林二玲肥胖的身子出了樓道后,先是慢慢悠悠的走著,快到車跟時,連連叫了幾聲吳縣長,做出一副極其驚訝的樣子,推土機似的身子向前挪動的速度,突然快了起來,走著走著,突然哇的尖叫了一聲,林二玲這堆肥肉倒在了地上,嘴上和手上都流出了鮮血,吳縣長和錢波幾乎同時下了車,錢波吃力的從地上抱林二玲,吳縣長立即命令司機,快,快送醫院!
吳縣長跟錢波去楚州的計劃,因為林二玲的一個跟斗,取消了。
從醫院出來之后,錢波要給他們單位的司機打電話,被林二玲攔住了,你打電話叫車干什么?
送你回家呀!
林二玲在錢波屁股上輕輕地擰了一下,說你真是個大笨驢,還不趕緊去楚州找章程,下一次吳縣長再要你跟他一起去楚州,我可不能再演這苦肉計了!
錢波的眼睛死死地盯在林二玲的黑臉上,大腦里想的則是,你一個做飯的女人,哪來這么多主意?他嘴上雖然采納了林二玲的建議,人則去吳縣長的辦公室,如實的匯報了“引進”“稻草人”國際草編有限責任公司的所有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