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傳媒;公共領域;西方中心主義;技術主義;媒介中心主義;簡單化和狹隘化
摘要:20世紀90年代以來,傳媒與公共領域問題成為中國學者特別是傳播學者關注和研究的一個熱點。學者們主要研究了傳媒在公共領域中的作用、構建中國傳媒公共領域的前景以及路徑選擇等問題,取得了一些成果;但研究中也存在一些偏差,主要表現為西方中心主義、技術主義、媒介中心主義、簡單化和狹隘化等,正視這些偏差是學界推進相關研究的當務之急。
中圖分類號:G210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9-4474(2007)06-0073-06
“公共領域”是德國學者哈貝馬斯1961年出版的教授資格論文《公共領域的結構轉型》一書的核心概念。由于各種原因,直到該書出版30年之后的20世紀90年代,漢語學界才開始對它進行系統研究。今天,對于“公共領域”的研究已經跨越了學科界限,成為包括哲學、歷史學、社會學、教育學、法學、政治學等多門學科的共同關注對象。其中,新聞傳播學者從特定的研究視角出發,主要關注傳媒在“公共領域”中的作用以及構建中國傳媒公共領域的前景、路徑選擇等問題,形成了一定的研究規模,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但同時也存在一些偏差。
一、學界主要關注的幾個基本問題
1、對傳媒在公共領域中作用的分析
展江是漢語學界較早關注傳媒在公共領域中的作用這一問題的傳播學者之一。在《哈貝馬斯的“公共領域”理論與傳媒》一文中,他首先梳理了哈貝馬斯在《公共領域的結構轉型》中有關傳媒與公共領域問題的相關論述,發現在哈貝馬斯那里,正是傳媒功能的弱化導致了資產階級公共領域的結構轉型。,反觀中國實際,他指出,在大力發展社會主義民主和法制,推進市場經濟發展的情境下,公共領域作為一個有待實現的目標,是很有研究和借鑒意義的。有學者則看到了現代大眾傳媒在調節國家發展、社會公共生活和公民個人利益方面所起到的重要作用,認為大眾傳媒在公共領域可以形成一種獨立的力量,促成政府、社會、公民三者間的互動。還有的學者從微觀層面上,把傳媒在構建公共領域中的具體作用概括為四個方面:意見整合的平臺、政治社會化的途徑、民主進程的加速器以及傳播本義的復歸。他指出,大眾傳媒本是社會走向開放與民主的象征,但是,它從產生的那一天起就開始了異化的過程。傳媒的民主功能下降,報紙乃至電視日趨為意識形態所操縱,為統治者利益所控制。重構新聞媒體的公共領域,就是使大眾傳播向更符合理性的原初的人際傳播復歸,完成從“大眾”向“分眾”、“小眾”,從“廣播”到“窄播”的過度。這是一種更高意義上的回歸。
中國學者在梳理、肯定哈貝馬斯相關論述的時候,也對其部分觀點、判斷提出了批評和修正。例如,在哈貝馬斯看來,公共領域政治功能得以發揮的一個重要前提是傳播媒介不受任何利益集團限制而保持其中立性,但是,隨著商業組織在大眾傳播領域的迅速增長,它的性質發生了根本改變:一度曾經是理性辯論、批判特權的論壇成為另一個文化消費的領域,傳媒功能的弱化是資產階級公共領域的結構轉型的誘因之一。對此,有的學者指出,哈貝馬斯的悲觀論斷顯然低估了受眾使用傳媒時的批判能力,從而一味把受眾看成媒介產品的被動的、消極的消費者,這就很可能“犯了內在主義的錯誤……它也夸大了大眾的被動性以及他們受制于媒體信息消費的程度”,而實際上,在面對媒體暴力時,“受眾已經具有了警覺或相當的免疫力”。與此同時,有學者結合新聞事業史的分析,肯定了哈貝馬斯在對大眾傳媒與公共領域關系的論述中所揭示的媒介在資產階級公共領域發生、發展中扮演的角色,即從作為載體到成為破壞者和操縱工具這一判斷。但同時,這位學者也尖銳地批評說,哈貝馬斯懷著一種對“18世紀資產階級政黨報刊含情脈脈的留戀”,只看到了問題的一個方面,而他簡單否定大眾傳媒商業化的觀點是不恰當的,其實,大眾傳媒商業化的產生在新聞史上是一個巨大的進步。另外,在哈貝馬斯看來,資產階級公共領域的公眾是有批判意識的私人,而大眾傳媒商業化卻使具有批判意識的公眾為文化消費的大眾所代替。從傳播學的角度看,他的這種觀點顯然夸大了傳媒的作用,不自覺地站在媒介中心論的立場上了。
公共輿論是公共領域的核心,其形成、發展與傳媒有著重要關系。對此,學者們也給予了一定關注。《大眾文化與傳媒》一書的著者認為,在公共領域里。市民社會通過公共媒介形成獨立的公共輿論。在現代社會中,這種公共媒介主要是報刊、廣播和電視等新聞媒體。公共空間的建立旨在確保公民的民主權力,但是,一個社會要想正常的運行沒有輿論監督是不行的。“現代社會的輿論監督主要是通過大眾傳媒這個渠道來進行的,盡管目前網絡和其他通訊工具在傳播信息方面非常快捷,從傳播的效果來看,大眾傳媒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陳力丹先生分析了我國當前輿論監督的現狀、性質和所面臨的問題。他指出,當下我國的“輿論監督”通常是“媒介監督”,而這種媒介監督常常徘徊在公共領域和利益領域之間,在缺少有效監管和懲處的條件下,媒介監督可能成為一種新的話語霸權。
2、對構建中國傳媒公共領域前景的探討
如果說前面的探討還主要著眼于理論層次,特別是著重于對于哈貝馬斯理論進行梳理的話,那么以下的研究則回到了現實的實踐層面。在中國當下特殊的歷史和現實條件下,能否通過大眾傳媒來構建中國自己的公共領域,這成為學界探討的熱點問題。也就是在這個問題上,學者們展開了激烈的爭論,形成不同的觀點。
其中一種觀點看到了“第四媒體”——網絡的巨大優勢,認為網絡是中國當下建構公共領域的希望與契機。他們探討的問題主要集中在網絡媒體的特點、運行機制、作用、優勢等方面,并出現了一批論文。例如,有學者從哈貝馬斯的分析中看到,理想狀態的公共領域的特征是機會均等、平等參與和自由討論,而網絡傳播的出現無疑為公眾輿論提供了新的拓展平臺。因為網絡中的參與討論者是“公眾”而不是大眾,網絡具有匿名性、自主性、參與性的特征,從客觀上來說,網絡具備公共領域最核心的因素——公共性。有的學者把網絡的特點概括為平等、開放、理性批判、服務(而不是管理)四個方面,認為正是有了這些特點,BBS成了信息時代最有前景的公共領域。另外有學者分析了網絡的運行機制,認為Internet的網絡化模式打破了以往受制于社會階級和地理區域的人際交往模式,而創造出了全新的人際交往空間和人際關系模式,對現實的公共領域具有解構作用,并構建新的虛擬公共領域。還有的學者將網絡媒體與傳統媒體進行了比較,認為兩者的關鍵區別可以概括為“信源的擴張”,其中信源是指“參與主體”,擴張是指“參與程度”。網絡的特點使得其受眾作為傳播信源既在總體數量上,又在參與深度上得,以擴張。
其他學者從個案研究的角度對以上這些觀點給予了佐證。有學者敏銳地捕捉到了現實中一個悖論——一方面是傳媒法律意識日益增強,另一方面是司法與傳媒間的沖突日漸激烈。他們通過對“劉涌案”的重新解讀,剖析出這種悖論產生的原因:大眾傳媒越來越多地承擔了表達民意的責任。在公民權利對抗國家權力之情境下,不斷盡自身所能,擴大在中國社會逐漸艱難生長起來的“公共領域”。唐大勇、施喆則從虛擬社群的觀點分析人民網“強國論壇”BBS版關于“中美撞擊事件”的討論過程,認為“強國論壇”提供了公共參與的可能性,在“中美撞擊事件”討論中存在虛擬社群。在虛擬社群中,傳播的交互性得到充分的實現。因此,虛擬社群具有拓展網絡公共領域的意義。更有論者甚至提出,“強國論壇”已不只是虛擬的網絡社區,而已經具有現實的公共領域的特征,可監督國家權力并影響國家的公共政策,是“一個公共權力的批判領域”。他進而分析說,在互聯網時代“強國論壇”是從8個方面重構了公共領域:(1)強國論壇具有公共領域特征。在強國論壇,網民可以自由、公開和理性地討論普遍利益問題;經過討論形成公共意見,促進公共權力的合理化。(2)公共領域前提的重構。(3)公共領域媒介的重構。(4)自由、公開和理性討論機制的重構。(5)討論主體異質性的重構。(6)自由討論方式的重構。(7)辯論共識的重構。(8)公共領域功能的轉型。
即便如此,這些樂觀的論點還是遭到了“悲觀派”學者們的激烈批評。有學者通過對哈貝馬斯《公共領域的結構轉型》的重新解讀,認為哈貝馬斯公共領域落實到傳媒研究領域,歸根結底就是要探討傳媒的管理體制問題。而反觀中國的實際,根據中國的新聞體制和新聞事業的特點,基于傳媒管理體制的現實,他們得出判斷:傳媒公共領域很長時間內無法存在。傳媒給受眾提供表達的空間被監控在有限的范圍之內,傳媒公共領域的產生缺乏基本的制度土壤。他們還對樂觀的學者把構建中國傳媒公共領域的希望寄予網絡媒體的觀點進行了批評,認為“中國的網絡媒體無論從宏觀的體制上看,還是從微觀的操作層面看,都與傳統媒體沒有本質的區別”。與此同時,學者們還尖銳地指出,網絡的匿名性的特點,可能導致人們言論和決策的草率和粗疏,網絡上的討論完全可能是非理性的情感宣泄;而網絡世界并不如一般想象,完全是自由而拘束的匿名環境,通過技術手段,許多原先被認為匿名的個人資料,其實是很容易暴露出來的。更為嚴重的是,網絡“選擇性愈大,同構型也就愈大,不同意見與立場上的沖突也就愈來愈少,與其受到懷疑與批評。網友寧可選擇與自己態度、立場相符的場域表達意見,在認同感中肯定自己的價值”。網絡空間日漸擴張之際,言論與自由卻愈益封囿在特定的虛擬社區之中,形成一個沒有交集與對話的孤島。此外,有學者還批判了部分樂觀派學者所持有的技術主義的立場。他們指出,傳媒不能決定公共領域發展的進程。公共領域的形成需要媒體的發展作為條件,而且這是一個必要條件;但是具備了媒介條件之后,還需要政治、經濟等一系列的條件。同時,真正決定社會發展進程的不是媒體本身,而是控制媒體的人們。媒體是中性的事物,只是充當傳遞信息的渠道,不會產生自己的意見,使用媒體的人和掌握媒體的人才真正決定著媒體的發展方向。所以,網絡媒體不是公共領域的“救世主”。
針對“甚囂塵上”的質疑之聲和悲觀論調,樂觀派學者們給予了堅決的回擊與有力的反駁。《大眾傳媒與公眾身份的建構》一文的作者從哈貝馬斯的分析中看到了現代社會中被大眾傳媒影響和統領的公共領域,在結構不斷轉型的過程中讓自身融入國家與社會一體化的進程,已經喪失其中立性原則,成為了一個權力的綜合體的特點。據此,他批評了那種僅從傳媒體制就斷定中國傳媒公共領域不存在的觀點,認為“在中國,大眾傳媒的公共領域是一個經驗的事實,而不是概念的判斷和推理”。他進一步分析說,權力綜合體的性質、話語空間和交流平臺的性質、中介者的性質,所有這一切都在表明大眾傳媒正是以公共領域的形式而成為社會組織的一個部分的。“中國的大眾傳媒作為一個公共領域,不是因為它體現著自由主義民主的中立原則,而是因為它體現出權力綜合體的性質。”相比之下,另外一些學者則謹慎得多,他們在承認構建傳媒公共領域可能性的前提下小心翼翼地分析了其現狀與特點。彭蘭通過個案研究認為,從理論上看,“強國論壇”也許擁有了成為公共領域的一些基本條件;但在實踐上會出現很多干擾性的因素,也缺乏將理想變成現實的成熟氣候。因此,“強國論壇”可以稱作是一種公共話語空間,而不是一種理想的公共領域。有學者則通過對BBS和博客的考察總結出當前我國網絡公共領域的現狀:(1)網絡公共領域內的參與主體已經初步具備了哈貝馬斯定義下的私人屬性;(2)未來參與到網絡公共領域內的私人將在數量上和質量上有較大提高;(3)網民在網上討論非政治性內容的參與程度要高于政治性內容的參與程度;(4)信源的繼續擴張可能會促使我國的公共權力機關繼續采取自上而下的政治體制改革。龔浩群在分析了“9·11”事件在中國所引發的媒介事件后,指出中國的公共領域還處于離散狀態,未能形成有效的對話平臺,要改變這種狀況,需要來自國家和社會的雙重努力。
3,構建中國傳媒公共領域路徑選擇的探討
就在以上兩派學者爭論不休的時候,另外一些學者則采取了更加務實的做法,他們圍繞如何構建中國傳媒公共領域的問題進行了有益的探討。
在哈貝馬斯的“公共領域”概念中,時事性雜志具有最重要地位,它提供給讀者的是可咀嚼回味的東西,可激發其想象力和反思能力的東西,可引導他們追求理想的東西。雜志也不像報紙那樣具有強烈的地方色彩而以一國的國民為其“向導”的對象。展江敏銳地看到了這一點。他認為相對于報紙、廣播和電視,時事性雜志最具“公共論壇”職能,它們對受眾和社會具有強大的影響力。然而令人遺憾的是,相對于報紙、廣播和電視而言。中國內地的時事性雜志尚處在很低的發展水平上,不但種類少,而且很少具有全國性的影響力。他進而指出,在中國這樣一個正處于社會轉型期的人口大國,非常需要涌現一批充當公共論壇、可對社會問題作出深刻分析解釋的時事性雜志。有的學者則把目光投向了公共電視以及電視新聞改革。公共電視是以獨立于國家和利益集團之外、為公眾服務的電視媒體。在某些國家體制下又叫公共服務電視,它是為了公共利益而提供電視服務的一種電視服務類型。因此,“公共電視是現代傳媒條件下建構公共領域的一種理想選擇”。他們分析說,公共電視和公共領域在“公共”的外延上是重合的,都是普通大眾的話語空間,但是在內涵上各有側重,公共領域的“公共”側重的是其批判屬性,公共電視的“公共”側重是其服務屬性。公共領域是公共電視服務的對象,公共電視從體制和機制上能夠較為有效地避免自身受到權力和市場的傷害,是建構公共領域的有效載體。有學者從十六屆五中全會所提出的“覆蓋全社會的比較完備的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的要求中,剖析出“公共”和“服務”兩個關鍵詞,認為它們在傳播理念上體現了大眾傳媒“公共領域”的兩大特點,也是我們當前的電視新聞改革的關鍵詞。他們指出,在我國當前的電視新聞改革中,需要準確把握“公共性”在中國電視新聞媒介公共領域構建中的含義,增強“公共性”對中國電視新聞媒介的要求。同時電視新聞媒體要樹立“服務性媒體”觀,進一步開放并發揮“公共話語空間”的作用。增強電視新聞輿論監督的力量和力度。在全球化進程中,一方面全球媒體逐步形成,另一方面形形色色的小眾傳播與小眾傳媒也正悄然崛起。有學者立足于這樣的背景,從在當下中國蓬勃興起的大眾影像運動看到了構建公共領域的希望。在他們看來,一個以影像社區為標志的大眾影像的生產和傳播,正在構建一個嶄新的公共領域。據他們分析,影像社區,主要指以影像為媒介,通過影像的生產、傳播而形成—個交流互動的小眾化空間。其中的影像作品以其獨特的視角、深刻的思考,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大眾傳播中真相信息匱乏的狀況,增進了對這些人生存狀態的了解并進而引發人們的思索。影像社區可以被當作公共領域建設的新模態。
除了傳統媒體,新媒體也成為一些學者關注的對象。如前所述,有學者把網絡BBS看成公共領域建構的途徑。在此之外,有的學者還分析了近年來日益興盛的博客現象。他們通過對兩會博客與其他博客的比較,指出兩會博客使公眾真正參與到政治的民主化進程中,博客成為公眾的武器,人們拿起它來表達政治見解,參與政治生活,對國家和民族的政策走向發出自己的聲音,對民意和政治訴求提出自己的看法。它還可能制約權力腐敗影響政府的決策。兩會博客把精英與草根的對抗轉為合作,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著國家和民族的政治進程。“兩會博客稱得上是現代技術和民主政治的結合,是目前公共領域最典型的機制。”
二、當前研究中存在的偏差
傳媒與公共領域問題的研究在我國傳播學界一度達到“熱”的程度。我們看到,在這些研究中,既有審慎的理論探討,也有嚴密的實證研究;既有對相關理論的系統梳理,更有對中國現實的強烈關注。就取得的成果來看,既有近年來在各類期刊上發表的學術論文,也有各種學術專著、學位論文中的專章討論;就參與討論的群體而言,既有高等學校、科研院所的教授、研究員,更有身份普通的碩士生、博士生,甚至還有新聞傳媒業務界的一線人士,可以說已經形成了一定的研究規模。但是,這些絲毫不能遮蔽學術界當前研究中存在的問題和偏差。筆者認為,要想進一步推動相關研究,正視這些問題是必需的。
1、西方中心主義
在已有的研究中,由于部分學者潛意識中認為中國的近代化就是弱勢文化吸納強勢文化并最終被其置換的過程,在前提預設中埋下了西方中心主義的邏輯,即把源自西方的市民社會發展觀的實然視為中國近代化道路的應然。這就直接導致了分析手法上的概念套用,即用從西方近代史經驗中抽象出來的理念去理解中國的現實,盡力在中國的歷史中尋找可以比附西方歷史的相似因素。其極端化的結果無非是,要么歪曲中國歷史,要么歪曲西式概念。這可以說是漢語學界在公共領域問題研究中存在的“通病”。在傳播學的研究中,西方中心主義表現為機械地照搬哈貝馬斯資產階級自由主義公共領域的模式,要么抽取哈貝馬斯對于私人組成公眾所需要的雙重角色的分析,直接從財產和受教育程度來考察我國網絡受眾作為進入網絡公共空間的單個私人主體的社會屬性;要么挪用國家和市民社會對立的觀念,從傳媒管理體制的角度考察建構中國傳媒公共領域的可能性。這些論點往往迷失于哈貝馬斯對于自由主義公共領域所作的具體描述,而忘記了中國特殊的歷史和現實條件。
2、技術主義
技術主義的傾向使得部分學者為新技術的誕生大聲喝彩,讓他們在希望的曙光中陷入到虛幻的技術烏托邦和對未來前景的盲目樂觀之中。在研究中,他們或者為以模擬式電子傳播的產生為標志信息科技革命而喜悅,或者為網絡技術的平等、開放而興奮,或者為網絡討論參與主體的匿名、自主而高興。這些樂觀的觀點背后透露出濃厚的夸大新技術好處的色彩。對此,小林恩·懷特用一個比喻來批評說:“隨著我們對技術史的了解日益增加,我們很清楚,新設備僅僅是為人類打開一扇門,它不會強迫人類走進去。接受還是拒絕一項發明,或者若是接受了,它的含義究竟能實現到什么程度,這些都依賴于當時的社會狀況、它的領袖有沒有想象力,同時也要看到技術項目本身的性質。”
3、媒介中心主義
相較之下,媒介中心主義的論調則帶有夸大傳媒在公共領域中作用的嫌疑。誠如部分學者所論。中國的大眾傳媒體現出權力綜合體的性質——處于政府與市場的雙重張力之中,包含著與公共權力機關、與商業資本、與社會公眾的權力關系。正因為如此,傳媒自身還呈現為話語空間和交流平臺以及中介者的角色,通過傳播過程把自己的受眾建構為真正的公眾;而建構的方式就是話語的形式——大眾傳媒通過編碼和譯碼來把受眾引入公共領域,受眾在對意義的消費中去獲取自己的公眾身份。大眾傳媒作為社會的公共領域并不是天生的,而是不斷建構的;大眾傳媒在建構公眾的同時,也把自身建構成為公共領域。公共領域的構建似乎只要大眾傳媒轉換功能和結構就能完成。事情果真如此簡單嗎?姑且不論大眾傳媒是否真的有能力把受眾構建成公眾,單單考慮一下在商業邏輯影響下的傳媒果真有這樣的“高覺悟”把受眾建構成公眾而不是消費者這一點,就會讓我們為傳媒的實際功能捏一把汗。另一個方面,現代社會中傳媒成為人們了解外部世界的中介者這點不假,但是具有批判意識和批判要求的公眾真的能通過傳媒建構起來嗎?須知傳媒的編碼只是問題的一個方面,而最重要的還是在于大眾如何解碼。媒介中心論表現出強烈的理想色彩,在肯定傳媒在公共領域中的作用的同時又把這種作用放大了。從這層意義上說,技術主義也有相同的誤區。需要指出的是,無論是在哈貝馬斯的自由主義公共領域模式里,還是在構建中國傳媒公共領域的實踐中,傳媒僅僅是其中的一個部分,它的作用決不能代替或者掩蓋其他機制的光芒。
4、簡單化和狹隘化
以上理解上的偏差最終導致了研究中的簡單化和狹隘化傾向。“公共領域”本來是內涵豐富的概念,但是漢語學界的傳播學者們在運用時常常簡化其內涵,將其定義為公共討論或者提供信息的平臺,往往忽視了其歷史語境和政治動機,特別是蘊涵于其中的豐富的政治批判意識和批判內涵,對中國現實問題視而不見,缺少有力的批判。
能否構建以及如何構建具有批判內涵的公共領域現在尚無定論,但是可以肯定的一點是,失去了批判意識和批判內涵的公共領域既不是學者們心目中的理想的公共領域,更不是處于社會轉型期的中國所需要的那種公共領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