構建大學內在邏輯與規律的現代大學制度

關鍵詞：大學制度；活動邏輯；所有關系

摘要：世界早期大學在建立時的所有權虛置形態以及相沿成習形成的大學自治模式，保證了大學所有權關系與內在活動邏輯的一致性，使大學的活動建立在堅實的制度和文化基礎之上。我國在建國后實行的政府直接管理大學模式，使大學的管理體制與活動邏輯關系扭曲，使大學蛻變為準行政性的教育機構，因此要使大學的管理體制符合大學的活動規律，必須對現實的大學制度進行改革。基于我國社會體制的現狀，改革的主導者應為能主導大學制度發生歷史性變化的“卡理斯瑪”。

中圖分類號：G640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9-4474(2007)06-0001-07

一、現代大學制度確立的基本要求

大學作為一種具有歷史延續性、并且是由多個或多重出資人共同支持和維護的社會公共事業，可以說是一種“利益相關者組織”，其出資人與大學的所有者及經營者之間的關系，并不像社會一般領域中的資產關系那樣純粹是一種經濟關系。訴諸世界大學歷史，可以說沒有任何一所大學的投資者是懷著賺錢的目的來投資大學并且將大學像企業一樣來經營的，因為幾乎所有的大學投資者都明白，大學不是賺錢的行業。而他們之所以投資大學，是因為都把大學看成是一項福祉社會、惠澤子孫的文化和教育事業，是社會文明進步必需的事業。所以，大學教育作為專門承擔高級人才培養、發展文化與科學的社會性事業，其社會使命、價值取向、文化品位、思想層次等方面的要求都不能簡單化地與所有權、經營權關系相聯系，大學中的活動也不能依據資產關系而去遵循經濟活動的規律，不能依據學校領導人的權力授受關系而去遵循政治活動的規律。大學中的領導和管理制度，不應該是類似于物質財產所有制度的所有者主導制度，也不應該是類似于行政管理方式的科層化管理制度，而應該是符合文化、教育、科學等方面活動規律，體現社會的文明理想、文化品格、教育及科學精神等方面原則，具有先進和文明性質的教育制度。這個制度特別要符合大學的活動邏輯和規律，符合大學的“知識者自治”原則和傳統。而作為這種制度的邏輯性內涵，大學活動的主導者應該是具有成熟、堅定教育思想和信念的、在教育界擁有崇高威信和影響的、知識淵博和道德高尚的教育家，而不能是那種依賴政治權勢的政客或一心謀求各種功利的學術界中的投機者。

大學制度除了具有一般教育制度的內涵外，還應該具有這樣一些特征：一是國際性。即在世界范圍內同行之間的可比性、相通性與可交流性。之所以要求有國際性，是因為大學是探索和傳授人類普遍知識、普遍真理的組織，知識和真理的無國界性決定了大學在一定程度上是一個國際性組織，其在世界范圍內的相通性和可比性，使大學中的思想和制度可以在世界范圍內相互借鑒和模仿，大學的文化和精神可以在世界范圍內交流和融合，并且通過對各國大學品質和特點的比較來促進大學的進步。二是歷史性。即大學的制度和文化在世界大學歷史及比較中的位置和水平。因為這里所說的歷史性不是一種時間概念，即凡是在某個時間段的大學都具有同一水平的概念；而是一種模式或意義概念，是指大學目前所具備的水平或程度在世界大學歷史或比較中的位置或層次。因為在世界范圍內，大學的水平是不相同的，若進行國際之間比較的話，其差距可能長達幾十年或上百年。由于大學是生存和活動于具體的國家和地區之中的，因而本國的歷史、文化、民族、宗教、尤其是政治制度會對大學的性質和制度產生決定性的影響。另外，由于大學具有文化的引領、甚至締造作用，因而一個國家的大學不僅被本國文化所決定，而且也會反過來影響本國的文化、政治、經濟、科學的水平。比如，英國具有濃厚“保守”意味的牛津大學、劍橋大學的傳統和學風，就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英國的國家政治和社會風氣，使英國的保守黨能夠作為執政黨長期執政，也使英國人的“紳士”風度聞名世界。美國的大學也是一樣，是他們始終倡導和維護的自由精神，在精神上護衛著美國的民主制度不斷豐富和完善。所以，大學的領導和管理體制也應該體現這些方面的特征，并且能夠在本國文化傳統、社會形態與反映世界大學規律的“世界大學通例”之間達成和諧。三是本土性。即大學制度反映本國大學特點及傳統的性質。由于大學是一種存在于具體國家或地區中的教育組織，因而大學的領導和管理體制，應該是一種立足于本國或本地教育、政治、文化、科學及民族傳統等方面特點的綜合性制度。這些特點構成了世界大學形態的多樣性和差別性，其差別使有些大學雖然同名同宗，但品質和風格迥異。比如同為清華大學的臺灣清華大學與內地的清華大學，同為交通大學的臺灣交通大學與內地的交通大學，雖然同名同宗，但學校的制度內涵與教育品質卻差距較大。可以說正是大學領導和管理體制具有這樣的復雜性，因而世界范圍內的大學制度雖然看似相同，其實并不相同，其中既有世界性的共同特征，又有體現各個國家具體特點的個性化特征。

二、世界大學“自治”制度形成的基本概況

毋庸置疑，世界大學制度中的這種多樣化形態，既由大學的本質使然，又與世界大學的歷史密切聯系。眾所周知，現代大學最早產生于意大利、英國、法國等歐洲國家，其產生初期并不是普及性的社會教育機構，而只是知識者們的“活動共同體”或“行業協會”，是一些對知識研究有興趣的學者們聚集的場所和“自治”組織。當時的大學組織并不對社會開放，只是在極小的范圍內進行教學和研究，所培養的人才也只是社會上層的官僚或宗教人士。而大學之所以要建立自主性的“自治”制度，主要有三方面的原因。一是早期大學中所從事的探索自然奧秘和未知世界的研究活動，是一種立足于無功利理念的、出于研究者興趣愛好或好奇心理的精神活動。該活動在進行時當事人需要一種沒有任何思想約束和精神壓力的文化環境，需要保持思想和精神的高度集中和專注，而這樣的精神環境，只有“自治”性的制度才能提供。二是大學教師們所從事的學術研究活動，是一種完全專業性、甚至個人性的思想或精神活動，對該活動過程及結果的判斷，必須是具備一定專業水平和素養的“內行”，而大學之外的人是很難理解大學教師們的勞動及意義的。所以，只有由大學教師自己作主的“自治”大學的中心。19世紀中期美國聯邦最高法院法官，判決美國新罕布爾州法院“關于達特茅斯學院的判決”無效，確認該州議會對“學院”事務的干預違法，從而保護了“大學”的自主權，在法律界樹立了保護大學“自治”權利和地位的范例。可以說正是得益于這些歷史人物的幫助，大學自治制度才能夠在世界范圍內普及。

一方面，社會的進步為大學自治制度的發展和鞏固創造了有利的條件。比如，發端于英國的科技革命和資產階級革命對人類社會形態和文化的改變，必然通過社會的制度和文化影響到大學的活動，為大學提供了先進的思想和觀念，豐富了大學的教育資源，促進了大學制度和文化的變革。另一方面，由于社會對大學的態度越來越寬容和理智，因而大學也在保持自身本質的前提下越來越主動地變革自己的組織和功能，以增強與社會的合作。因而德國大學中科研功能的確立，美國大學中社會服務功能的確立，以及這些功能在全世界大學中的普及和弘揚，都是大學主動與社會合作的表現。而大學在變化過程中的一個有趣現象，亦即大學思想或理念的革新，往往不是發生于大學比較發達的英國或法國，而是發生于大學不太發達的德國和美國。所以，在世界大學的歷史上，是德國的大學主導了大學教學功能向教學與科研雙重功能的突破，開創了大學教學與科研并重的歷史；是大學歷史更短暫的美國大學首先倡導大學要為社會的發展服務，開創了大學教育與社會活動密切結合的歷史，并且使美國的大學成為新的世界大學中心。而且隨著社會的發展和進步，這種由德國大學和美國大學創造的大學功能，迅速地傳遍了全世界。成為世界大多數國家大學的定位標準和價值趨向。而這種現象產生的原因，可以說是大學固有的超穩定觀念和制度特征所致。這種現象給大學的啟示是：越是處于落后地位的大學，進行變革的包袱越小，成本越低，因而越容易對自己的思想或理念進行超越。

另外，在大學“自治”制度的建立過程中，大學內外部力量努力的方向是不一樣的。其中大學內部力量的努力方向是走出“象牙塔”，主動與社會合作。而大學外部力量的努力方向則是應該增強對大學性質和宗旨的理解和認識，寬容和尊重大學的傳統和規律，對社會各方面的權力進行自律，幫助大學維護其“自治”的傳統和制度。而歷史的吊詭之處在于，大學曾經苦苦保護的“象牙塔”形象，卻要由大學自己來進行修正。而出現這種現象的原因，可以說是由科技革命引發的科技發展對科技人才的大量需求引起的。因為在大學發展的早期，由私人創辦的大學中所實行的自治制度，是完全符合大學的本質及活動邏輯的。當時私人大學的辦學經費完全來自于個人，因而立足于他們自己思想的自治制度就是理想的大學制度。這種大學自治制度曾經對大學的發展和進步提供過重要的制度性支持，也在與教會控制的大學比較中顯現了巨大的制度優勢，其所形成的核心理念也為后來出現的公立大學、國立大學所效仿。又由于科技革命及資產階級革命所引起的世界政治、經濟、文化、科技等形態的變化，導致社會對科技人才和科技知識的需求大量增加，社會為解決這些問題斥巨資對大學教育進行支持，其在支持過程中對大學的影響波及大學的各個方面。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大學的性質和宗旨。當然，這種影響無疑是一種雙向的影響，一方面，社會在某種程度上改變了大學的傳統和習慣，使其從社會邊緣進入到社會的中心；另一方面，大學也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社會，使社會的文化、道德、科技等素養都在提高，使社會的品質和境界實現超越，變得越來越文明和理性。

而在大學管理模式上，全世界范圍內的大學并非是完全統一的，而是有集權制管理模式與分權制管理模式之分。在英國、美國等采用分權制管理模式的國家中，其對大學的管理有兩個特點：一是政府可以說并不直接管理大學，地方政府也只管自己創辦的大學。二是由于有龐大的私立大學的存在及其形成的大學制度與傳統，地方政府也不敢采用影響大學活力的集權性制度，而在很大程度是認可和借鑒私立大學的“自治”模式。這種現象同樣適用于實行集權制管理的國家。因為在法國、德國、日本等采用集權制管理模式的國家中，他們雖然對大學實行了集權制的管理模式，但由于大學歷史及傳統在全世界范圍內的傳播使人們形成了一個基本的共識，那就是大學是獨立的文化及教育組織，實行內部自治為其規律使然，所以他們雖然在名義上實行的是集權制，但政府所擁有的權力并不能夠抑制大學中的自主權，而且還是以尊重大學中的自主權為前提的。由于這種制度中并沒有與大學“自治”制度根本對立的意蘊，因而這種制度并未造成大學與政府之間的關系危機。其缺陷是在與更有活力的美國大學相比時顯得活力不足，而其改革就是為了促使其更有活力。我國大學在20世紀前50年中的情形也是這樣，一方面，當時的制度模式為政府集權管理模式，政府在許多方面對大學的活動進行干預；另一方面，由于政府對大學的干預并非是全面的干預，加之政府干預的力度時弱時強。有時甚至極其松懈，因而大學還有較大的自主活動空間，雙方的矛盾并不是特別突出。特別是許多大學都采用“以柔克剛”的消極對抗策略，使政府的許多干預行為落空，化解了雙方的一些矛盾，從而使大學自主權問題變得不那么緊迫或重要。

世界大學的發展歷史表明，大學在自身的發展過程中，由于規模不斷擴大，對物質資源的需求越來越多，對社會的依賴性也越來越強，在得到社會支持和幫助的過程中，不得已地出讓了一些權利甚至自由，使其“自治”程度受到了一定的削弱和消解。但大學在發展中的一些讓步和妥協，并沒有傷害到大學的本質、品格和精神，有的甚至還豐富了大學的內涵和精神，發展了大學的功能和意義，為大學在自治基礎上的持續發展創造了機會和條件。這樣，大學雖然在財產關系上具有多樣性的形態，但在具體活動的管理模式上，可以說還是“完全自主”的。事實上，無論是大學之內還是大學之外的人們都明白，大學如果失卻自身的本質和宗旨。那么大學就不成其為大學，而不成其為大學的組織，就無法產生大學的價值和功能，這不僅對于大學本身而言是個災難，而且對于社會或國家而言也是無法補救的損失。所以，本真的大學的衰亡或衰落，是大學以及曾經得到過大學惠澤的國家及社會都不愿意看到或接受的結果。正是在這樣的社會共識影響下，大學的傳統和精神才能被保護和傳承下來，作為“世界大學通例”的“三A原則”(即學術自由、學術自治、學術中立)才能普遍性地得到維護和尊重，大學獨立和自由活動的本質和品格才得到了較好的維護和尊重。而且為了使這種局面能夠長期保持，世界上的許多國家都在法律層面上界定了大學與政府之間的權利和責任，從而在法律的意義上保證了社會對大學的尊重和支持。而大學在發展過程中的開放或“解構”活動，則可以說都是在保持大學獨特本質、品格、精神、尊嚴的情況下進行的，也是大學依據自身利益與時俱進的調整自己的策略、并且進行自主選擇的結果，從而使大學在增強為社會服務能力的同時也相應地提升了自己的地位和價值。

三、世界大學制度對我國大學制度革新的啟示

世界大學自治制度對后來發展中國家大學發展的啟示是：就大學而言，應該具有自主發展、建立和維護“自治”制度的自覺意識，以保證大學具有自我發展的能力。而大學在發展過程中對社會的“靠攏”，可以說是大學在發展中的一種客觀趨勢，而且這是大學在信息時代面對社會現實必須秉持的理性態度。就政府而言，則是應該從“全知全能”的幻覺中走出來，放下“唯我獨尊”的架子，虛心地理解大學的本質與規律，以寬容與溫和的態度對待大學的自治要求，積極采取“無為而治”或外國政府的“支持但不控制”的寬松政策，無疑能夠收到非常好的效果。中國的大學與世界大學相比，具有顯著的后發特征。這是因為，一方面，中國早期大學的組織形式及活動內容可以說基本上都是從國外大學中移植過來的，而且由于移植者多為在國外大學留學回來的、立志創造和建設中國現代教育的教育家，因而他們對于國外大學的學習和借鑒，基本上做到了“形神兼備”，得其精髓和要害，使中國早期的大學基本上達到了與世界大學同步的水平。同時，當時政府中主管教育的官員，也都有一定的教育背景，像蔡元培、蔣夢麟、傅斯年等教育官員(都曾任教育總長或部長)，都是研究教育或教育專業出身的學問家，都是當時的教育英杰。而由他們主導或主持教育管理工作，其對大學精義或真諦的理解，毋庸置疑是深刻而準確的。在他們的影響下，當時的政府長期對大學實施了“無為而治”的政策，使大學始終擁有了比較充裕的精神活動空間，從而形成了我國大學歷史上的一段“黃金歲月”。而形成這種局面的另一個原因，是當時的社會長期處于戰爭年代，動蕩不定的社會形勢使大學對政府的依賴性很強，不具備與政府進行管理權限博弈的條件；另外，政府對大學的干預還有所節制，使大學尚未感覺到自主權方面的危機。同時，由于中國大學在創辦的初始階段，不是由追求學問的學者們自發創辦并在不斷地捍衛自己宗旨的歷史中成長起來的，而是由政府官員(滿清及北洋軍閥政府)在“圖存救亡”期望中創辦、并一直是在政府的強力主導下活動的，因而創辦者們對于國立大學的極其迫切的“強國”目的和需要，使中國的現代大學從創辦之初就洋溢著極其顯著的功利和“器用”目的。“師夷之長技以治夷”，“西學為用，中學為體”，是中國現代大學活動的直接目的及精神主旨。顯而易見，這種著眼于“器用”、“事功”層面的大學目的，與大學本真的探索知識、發展文化、追求真理的宗旨和目的是有差距的，甚至是相去甚遠的。建立在這種大學目的基礎上的大學制度，則是權宜性和工具性的。為此，雖然中國早期的許多大學校長和學者都為了確立“學術自由、教授治校、大學自治”的現代大學制度進行過艱苦的努力，但由于這些努力沒有得到政府和國家首腦的理解和支持，因而沒有影響到國家層次的大學制度設計和制定，只是停留在教育部對大學不甚嚴格管理的層次。而民國初期《大學令》中關于大學自治的精神和意蘊，不僅沒有得到很好的傳承和弘揚，而且實際上是被抹殺或拋棄了。以至于在國民黨政府推行“黨化教育”方針的時候，大學只能以消極對抗的態度對待教育部的命令。此外，這些努力不是產生在國家權力的上層(比如洪堡為建立柏林大學而要求“德皇”賦予大學自治權力的努力，美國國會對于建立美國國家級大學提案的否決等努力)，使中國早期大學失去了在初始時期就建立理性制度的契機。而解放初期對全國高等學校大范圍的“院系調整”，在廢止私立大學、教會大學的同時，也就基本上廢止了早期大學(解放前)的精神和文化，當時實行的對于大學的直接管理，以及當時一系列政治運動中釋放出的思想信息，使人們幾乎不敢再對大學的管理模式進行批評或質疑。而政府對大學長期的直接控制和管理，使大學與改革前的國有企業一樣，已經不太像是以學術自由和批判精神為思想基礎的大學，而更像是一個政治教育機構，教條而缺乏活力，怠惰而不思進取。而大學之所以完全地接受與順應這樣的領導和管理模式，是因為在當時的政治形勢下，一系列以思想批判為主旨的政治運動，已經完全杜絕了大學中直言敢諫的風氣，大學中已經沒有多少人敢于對大學的制度提出批評性意見了，從而使這種制度得以暢通無阻地在大學中實施和推行。還因為在這樣的體制下，相當數量的大學領導者都是在行政思維指導下選拔出來的。一方面，他們授權于政府，因而必須執行政府的命令，按照政府的意志和要求組織大學中的各項活動；另一方面，他們的精神旨趣與事業目標，都是與大學行政化的性質基本一致的。他們所從事的工作，有時就是為了維護和強化大學的行政化特征。所以，如果說早期的大學校長們沒有在法律的層次上爭取大學地位是由于當時沒有認識到或意識到的話，那么解放后的大學校長們沒有在法律層次上為大學爭取“自主性”的制度和地位，則完全是膽識和境界問題，亦即不敢想和不敢說了。事實上，在解放后的大學校長中，除了那些德高望重的“革命家”類型的大學校長們，因其對革命有貢獻而敢說外(他們雖然敢說，但顯然不具備這種認識)，其他類型的大學校長們在面對政府教育行政管理部門的時候。基本上都只能是“堅決執行”了。其關系如同張維迎所說：“一個政府主管部門的處長，可以隨時召集大學校長們去開會，可以訓斥大學校長，大學校長沒有一點辦法的，因為你得罪不起他。”處于這樣地位的大學校長，是當然不敢提“大學自治”的問題了。

然而，這樣的模式無疑潛伏著深重的危機：一方面，大學作為政府的“工具”和附庸，基本上變成了一個行政性機構，已經無法發揮大學深層次的價值和意義，在人們心中已經沒有了高尚、高貴、高雅的信譽。失去了人們的敬仰和尊重。許多人送子女讀書，僅僅是期望用時間和學費換取一張學歷證書。許多在大學工作的人，也不是源于對學問的興趣和對事業的熱愛，而是基于大學中的各種福利及待遇，或者僅僅是為了謀生的需要。另一方面，大學一直在政府直接管理的模式下生存，大學中的一些制度性矛盾就根本無法消除。比如大學中的“官本位”風氣問題，大學中行政權力抑制學術權力問題，大學中教師和科研人員的事業心激勵等問題，可以說都無法根本解決，大學的實質性進步則難有希望。所以，大學如果期望進步，就必須進行基本體制的改革，必須實現從政府直接管理模式向大學自我管理模式的轉化。亦即大學必須由“政府的”，轉換為“自己的”。因為大學只有是“自己的”，大學內部才會產生出改革和發展的期望和誠意，大學人才會真正重視大學的教育質量和珍惜大學的聲譽，大學也才可能發揮出自己內在的價值、作用和意義。《中華人民共和國高等教育法》中規定的“高校應該依法自主辦學”等內容，可以說已經為大學的這種轉換提供了法律依據和理論支持。然而，由于我國的法理思想還不成熟，因而致使大學在法理上還沒有完成由行政組織機構向民營實體機構的轉型，導致《中華人民共和國高等教育法》的內容在法理上既無法與國家的憲法對接，也無法與其他領域的法律比如行政法、民法、合同法溝通，在實踐上無法與現實的大學制度對接，無法與人們的現實認識水平融合。所以，建立符合世界大學通例的現代大學制度已經成為中國大學發展的當務之急。

根據世界大學發展和進步的規律，大學要由“政府的”轉化為“自己的”，這個過程無法在大學內部完成，也無法由大學自己主持完成，而必須在國家級的權力機構或者國家領導人的主持或領導下才能完成。為此，這種轉換需要兩個前提：一是包括國家主要領導人在內的國家級權力機構領導集團成員能夠在大學管理權問題上達成共識，亦即他們普遍認識到大學正常發揮作用對國家進步關系重大，而大學作用的正常發揮又必須以大學自治為前提。大學領導模式的轉換既有利于國家，又有利于大學；不轉換則會影響國家的發展進程，因而必須實行這種轉換。二是這種轉換必須在國家權力的支持下、由國家主要領導人主持完成。因為大學領導模式轉換涉及到國家法律、國家行政、國家意識形態等各個方面的問題，這些問題大學自身無力解決，必須由國家領導人在國家權力的層面上解決。否則，這種轉換就無法完成。特別是由于這種轉換涉及到國家對大學、對教育的基本認識和態度問題，涉及到國家的長治久安問題，因而必須以法律和制度為載體，將轉換內容凝結為法律和制度，使大學的外部約束與大學的內部管理，都在法律的框架內進行。事實上，這種轉換需要解決的主要問題有兩個：一個是政府對大學管理由直接管理轉化為間接管理的問題，一個是大學內部如何建立科學、有效的管理機制的問題。對此，既有“世界大學通例”可以借鑒，又有蔡元培、梅貽崎等先哲們創造的理論、制度和傳統可以繼承或接續，也有與我們交化、教育思想和制度比較接近的日本從1998年就開始的“大學法人化”改革行為可以借鑒，從而幫助我們消除在政府與大學關系問題上的思想禁錮和制度障礙。這樣，大學就可以由傳統的政府的“下級”及“工具”，成為能夠自主決策自己的教育及活動方式的辦學實體，成為能夠自主承擔市場風險的獨立法人。而在大學領導模式變革中應運而生的教育家們，將成為中國大學發展的統帥和砥柱。他們立足大學教育規律和大學活動邏輯的“治校”活動，將可能使中國大學的整體性、實質性進步成為現實，使中國產生世界一流大學的夢想成為現實。上述的大學制度建設藍圖要從紙上變成現實，顯然需要一個能夠促使中國現代大學制度建立的關鍵性人物，這個人物就是像鄧小平那樣能夠果斷作出改革高考制度這樣決策的“卡理斯瑪”，就是像蔡元培那樣能夠將舊北大改造成新北大的“卡理斯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