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遣使巡行初探

關鍵詞：南朝；遣使巡行；監察使；風俗使；賑恤使；中央系統；地方系統

摘要：南朝時期的“遣使巡行”頗為盛行。從出巡使臣的職責范圍看，南朝較之漢晉有不斷擴大的趨向。其職權范圍逐步擴大到諸如考課、監察、賑恤、舉賢、教化等重要領域；從巡行形式上看，此時的遣使巡行一分為二，正式分張為中央和地方兩大系統，逐步形成中央系統主導、地方系統輔助和補充的格局。這一制度對于維護南朝的統治秩序起到了積極作用。

中圖分類號：K239.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9-4474(2007)06-0125-07

魏晉南北朝時期，當州正式演化成為地方一級行政區后，中央對地方的監控也主要是通過“遣使巡行”的方式進行的，此時“遣使巡行”的歷史作用更加凸顯。正因為如此，此問題也引起了學界的普遍關注，不少學者也做了一些有益的探索。然而，正式發表的相關論著多集中于北朝遣使巡行，而南朝“遣使巡行”由于史料雜蕪且很難把握其規律性，故而鮮有對之作深入探究者。筆者不揣淺漏，試作探討，敬祈方家指正。

一、南朝遣使巡行史跡考

南朝時期，“遣使巡行”頗為盛行，而史籍所載的遣使巡行活動也多以“遣……行”、“遣……巡”等字眼出現，且甚為雜蕪與分散，很有必要對之加以梳理。筆者以《宋書》、《南齊書》、《陳書》和《梁書》為依據。以《南史》為補充，按朝代次序，列表考述。

1、劉宋遣使巡行

劉裕建宋之后，對遣使巡行十分重視。他在即位之初，就立即下詔：“遣大使分行四方，旌賢舉善，問所疾苦。其有獄訟虧濫，政刑乖愆，傷化擾治，未允民聽者，皆當具以事聞。”此后這種做法得以延續，文帝、孝武帝、明帝、后廢帝等繼統之后也紛紛頒布詔書，分遣使者巡行天下。劉宋遣使巡行史跡見表1。

據表1可知，劉宋時期遣使巡行非常頻繁，在其統治的59年內，遣使巡行達34次之多。從遣使巡行分布的時間規律看，大多集中在孝武帝以前，尤以宋文帝元嘉年間居多。如果我們通覽劉宋遣使巡行之行跡分布，不難發現這樣一條規律：王朝統治的前期，統治者大多頗有作為，政治上勵精圖治，遣使巡行的次數相對較多，往往表現出吏治清明，政治穩定，國力增強的繁榮景象。劉宋后期，由于統治集團內部矛盾加劇，宗室叛亂，政局不穩，遣使巡行也自然受到了影響，已得不到很好的實施。孝武帝之后，遣使巡行的次數大為減少，政治腐敗加劇。升明三年(479)，中領軍蕭道成廢黜宋順帝自立，改國號齊，劉宋遂亡。

2、蕭齊遣使巡行

遣使巡行并沒有因政權的傾覆、王朝的更迭而廢止，它在劉宋之后的齊、梁、陳三朝仍得以繼承和實施。蕭齊一朝統治者曾多次以詔書的形式下令遣使巡行。而且，當地方州郡出現災情后，也常派遣“中書舍人、(京師)二縣官長”賑賜有差。蕭齊一朝，遣使巡行活動亦頗頻繁，見表2。

從表2不難看出蕭齊王朝對遣使巡行的重視程度：在其統治的短短23年里，共詔令遣使巡行18次。年發生率(遣使巡行的總次數與統治的總年限之比)高達78.2％。此外，從詔令的內容看，遣使巡行的主要目的是賑恤災民及銓選賢能。

3、蕭梁遣使巡行

蕭梁建國后，統治者同樣非常重視遣使巡行。僅梁武帝在位時，就先后三次下詔遣使巡行。此后，蕭梁政權又不斷派遣使臣巡行各地，相關史跡見表3。

4、(南)陳遣使巡行

入陳以后，遣使巡行仍行而不輟，有關事例見表4。值得注意的是，在陳統治的32年間，見諸史籍的遣使巡行活動僅為8次，其發生率較之劉宋、蕭齊、蕭梁三朝略低。主要原因在于陳朝國小力衰。加之統治者腐敗無能，致使遣使巡行未能大規模實施。

綜上可見，南朝時期遣使巡行頗為盛行。而宋、齊、梁、陳四代王朝因其時局的不同，遣使巡行的實施規模和力度又略有差異。

二、南朝巡使的職權

南朝的巡行使臣，根據其職權范圍的不同，概括起來，大致可分三種類型：其一為負有監察、考課使命的監察使；其二為負有巡察民風使命的風俗使；其三為負有賑濟、撫恤使命的賑恤使。

1、監察使

監察使的主要職責是考核官吏、聽查辭訟、糾劾不法。

南朝巡使負有“考核官吏、聽查辭訟、糾劾不法”職權者為數甚多，而且大多由皇帝以詔書的形式賦予其合法的地位。他們的主要職責是監察地方刑獄狀況，對冤案加以平反，對徇私舞弊官吏加以懲戒。負有此職使臣的巡行，緩解了階級矛盾，有利于社會的穩定。如宋武帝曾下詔要求大使“分行四方……其有獄訟虧濫，政刑乖愆，傷化擾治，未允民聽者，皆當具以事聞”。文帝元嘉三年(426)也下詔命出巡大使“若刑獄不恤，政治乖謬，傷民害教者，具以事聞”。梁武帝也要巡行大使“巡行州部，其有深冤鉅害，抑郁無歸，聽詣使者。依源自列”。陳宣帝也曾“分遣大使巡行州郡，省理冤屈”。

出巡使臣考核官吏為政狀況的史例也能見諸史籍。據《宋書》卷四十七《劉懷肅傳附懷敬子真道傳》載：元嘉十三年(436)，宋文帝派遣揚州治中從事史沈演之巡行浙東，察錢唐令劉真道、余杭令劉道錫等官吏“奉公恤民，恪勤匪懈”，就上表宋文帝說：“竊見錢唐令劉真道、余杭令劉道錫，皆奉公恤民，恪勤匪懈，百姓稱詠，訟訴希簡。又翦蕩兇非，屢能擒獲。災水之初，余杭高堤崩潰，洪流迅激，勢不可量，道錫躬先吏民，親執板筑，塘既還立，縣邑獲全。經歷諸縣，訪核名實，并為二邦之首最，治民之良宰。”劉道真等人也因此得到了宋文帝的表彰，“各賜谷千斛，以真道為步兵校尉”。

皇帝派遣使臣巡行監獄，“錄囚徒，理枉滯”的史例也有。《梁書》卷二《武帝紀》載：“朕昧旦齋居，惟刑是恤，三辟五聽，寢興載懷。故陳肺石于都街，增官司于詔獄，殷勤親覽，小大以情。而明慎未洽，囹圄尚壅，永言納隍，在予興愧。凡犴獄之所，可遣法官近侍，遞錄囚徒，如有枉滯，以時奏聞。”

2、風俗使

風俗使的主要職責是觀風采俗、旌表孝義、舉賢進能。“觀風采俗”即巡察民間風俗民情之意。此類出巡使臣，出沒于民間閭坊，查訪“孝義、賢能”之士，或“旌表孝義”，或“擢進賢能”。此種活動，有利于倡導風化，宣揚禮教。

南朝時期，遣使“巡省風俗”的事例頻見于史籍：宋孝武帝孝建元年(454)“遣兼散騎常侍樂詢等十五人巡行風俗”；宋后廢帝“遣大使分行四方，觀采風謠”；梁武帝天監元年“分遣內侍，周省四方，觀政聽謠”；南齊海陵王“詔遣大使巡行風俗”；陳宣帝“分命大使巡行四方，觀省風俗”。

而以“宣揚禮教、舉賢進能”為主要目的的遣使巡行也頗為常見。如元嘉三年，誅殺權臣徐羨之等之后，“分遣大使，巡行天下”。出巡之前，文帝特下詔對此行的目的作了交待，要求出巡大使兼散騎常侍袁愉等“申令四方，周行郡邑，……訪求民隱，旌舉操行，存問所疾。禮俗得失，一依周典”。元嘉四年，散騎常侍袁愉在巡行的過程中了解到郭世道的孝行后，上表報告他的德行，于是“太祖嘉之，敕郡膀表閭門，蠲其稅調，改所居獨楓里為孝行焉。

另如南齊建元三年(481)，齊高帝蕭道成遣使巡行天下，發現“義興陳玄子四世一百七十口同居。武陵郡邵榮興、文獻叔八世同居。東海徐生之、武陵范安祖、李圣伯、范道根五世同居。零陵譚弘寶、衡陽何弘、華陽陽黑頭疏從四世同居，并共衣食”，于是“詔表門閭，蠲租稅”。

而《梁書》卷四十七《孝行傳·滕曇恭傳》也載有此類史例：

滕曇恭，豫章南昌人也。年五歲，母楊氏患熱，思食寒瓜，土俗所不產，曇恭歷訪不能得，銜悲哀切。俄值一桑門問其故，曇恭具以告。桑門曰：“我有兩瓜，分一相遺。”曇恭拜謝，因捧瓜還，以薦其母。舉室驚異。尋訪桑門，莫知所在。及父母卒，曇恭水漿不入口者旬日，感慟嘔血，絕而復蘇。隆冬不著繭絮，蔬食終身。每至忌日，思慕不自堪，晝夜哀慟。……天監元年，陸璉奉使巡行風俗，表言其狀。

據此可見，孝行孝義是統治者大力倡導的倫理規范，“旌表孝義”自然就成了風俗巡使的份內職責。它有利于統治者宣揚禮教，維護統治秩序。

風俗使除負有“旌表孝義”的職能外，一般還負有“舉賢進能”的職責。宋武帝就曾于永初元年下詔“遣大使分行四方，旌賢舉善”。此類事件在《宋書》卷九十三《隱逸傳·關康之傳》中有載：

關康之字伯愉，河東楊人。世居京口，寓屬南平昌。少而篤學，姿狀豐偉。下邳趙繹以文義見稱，康之與之友善。特進顏延之見而知之。晉陵顧悅之難王弼《易》義四十余條，康之申王難顧，遠有情理。又為《毛詩義》，經籍疑滯，多所論釋。嘗就沙門支僧納學算，妙盡其能。競陵王義宣自京口遷鎮江陵，要康之同行，距不應命。元嘉中，太祖聞康之有學義，除武昌國中軍將軍，蠲除租稅。世祖(孝武帝)即位，遣大使陸子真巡行天下，使反，薦康之“業履恒貞，操勖清固，行信閭黨，譽延邦邑，棲志希古，操不可渝，宜加征聘，以潔風軌”。

后來，雖然關康之并沒有因政府的征聘而走上仕途，但此類出巡使臣負有“舉賢進能”的職責應該是確信無疑的。

3、賑恤使

賑恤使的主要職責為“賑災濟貧、撫幼恤孤”。專負“賑災濟貧、撫幼恤孤”之責的賑恤使巡行史例在南朝四史(《宋書》、《南齊書》、《梁書》、《陳書》)中大量出現，如“遣使巡行賑贍”，“遣使巡行賑恤”，“遣部司巡行，賜樵米，給船”，“遣使巡行，賑賜各有差”。“遣中書舍人、二縣官長隨宜賑賜”等。當地方出現重大災情時，此類使職身負皇命，奔赴災區核查災情，督促救治，并對災民加以“賑恤”。

南朝從劉宋時期開始就建立了一種有效的遣使救災機制：當重大災害發生時，朝廷向災區派遣重要使臣，巡察災情，并根據具體情況采取積極有效的救災措施。就整個南朝而言，因災害而遣使賑濟的史例以劉宋為最多，在其統治的59年中，遣使救災的次數高達34次。而其遣使救災的運行機制也最完備，因而最具代表性，筆者已有專文論及，茲不贅述。

在劉宋以后的蕭齊、蕭梁和(南)陳三朝，遣使救災作為遣使巡行的一個重要內容仍繼續推行。如齊高帝建元四年(482)曾下詔稱：“比歲(建元三年)未稔，貧窮不少，京師二岸，多有其弊。遣中書舍人優量賑恤”。齊明帝永元三年(483)六月，“京邑雨水，遣中書舍人、二縣官長賑賜有差”。梁武帝天監六年(507)時，荊州大水，政府曾“分遣行諸郡，遭水死者給棺槥，失田者與糧種”。陳高祖永定三年(559)也曾下詔，稱：“吳州、縉州，去歲蝗早，郢田雖疏，鄭渠終涸，室靡盈積之望，家有填壑之嗟。百姓不足，兆民何賴?近已遣中書舍人江德藻銜命東陽，與令長二千石問民疾苦，仍以入臺倉見米分恤”。

總之，南朝的“遣使巡行”在國家政治生活中發揮了極其重要的作用。出巡使臣的職責范圍較之漢晉有不斷擴大的趨向，已涉及諸如考課、監察、賑恤、舉賢、教化等重要領域。

三、南朝巡行形式的分張

南朝時期，遣使巡行已不拘泥于中央向地方遣使這一種形式，地方守宰派遣屬吏巡行所轄區域的形式也較為常見。此時的遣使巡行已正式分張為兩大系統：其一是中央系統韻遣使巡行，其二是地方系統的遣吏巡行。

中央系統的遣使巡行，受遣使者多是皇帝身邊的近臣。他們手持符節代表皇帝出巡地方，權力極大，地位尊崇，其職權范圍也相當寬泛，包括了對地方守宰的監察、考課，對孝義、賢良之士的擢舉，對災民的慰撫、賑濟等諸多方面。因而中央系統的遣使巡行在南朝兩大巡行系統中占據主導地位，是南朝遣使巡行的主要形式。地方系統的遣吏巡行專指地方守宰派遣屬吏巡行轄區的活動，是南朝遣使巡行的一種重要的輔助形式，它在基層組織中所發揮的監察、撫恤、教化等作用也不容忽視。

自西晉開始，遣使巡行已不專指中央派員對地方進行巡察這一種形式，有時統治者也要求地方守宰遣員在各自的轄區內進行不定期的巡察。郡國守相巡行制度開始出現。據《晉書·石苞傳》載，晉武帝泰始八年(272年)，司徒石苞上奏：“州郡農桑未有賞罰之制，宜遣掾屬循行”，于是武帝下詔：“若宜有所循行者，其增置掾屬十人”。這表明，晉武帝不但采納了“遣掾屬循行”的建議，而且對此行為大為支持，并鼓勵地方州郡增加人手，巡行屬地。

作為中原王朝正統的南朝，對兩晉以來的各種政治制度也多因襲了下來。同樣，郡國守相遣使巡行這一形式也在南朝得到了很好的繼承。晉時的郡國守相遣吏巡行之制到南朝時期已逐步演變成為地方守宰遣吏巡行轄區的形式。眾所周知，西晉立國之初，“以郡為國”推行分封，諸郡國守相效法中央遣使，向自己轄區遣使。郡國守相遣使巡行郡國之制頗為盛行。而南朝時期，郡國早已廢止，郡國守相遣使巡行之制也就逐漸演變成地方守宰遣吏巡行轄區的形式而繼續進行。南朝地方官吏派遣屬官巡行所轄區域的事例也頻見于史籍。比如《宋書·田亮傳》載，劉宋時期，田亮為南陽太守，就曾“遣吏巡行諸縣，孤寡老疾不能自存者，皆就蠲養，耆年老齒，歲時有餼”；又據《梁書·太祖五王列傳》載，粱朝時期，蕭恢為郢州刺史，上任伊始便“遣四使巡行州部”，結果“境內大治”等等。南朝地方守宰遣吏巡行轄區之制多因襲兩晉舊制，其巡行方式、人員構成等也少有變遷。故茲不贅述。

總之，進入南北朝以后，南朝遣使巡行發生了變化，此時的遣使巡行一分為二，正式分張為中央和地方兩大系統。而中央系統的遣使巡行在南朝兩大巡行系統中占據主導地位，是南朝遣使巡行的主要形式；地方系統的遣吏巡行，則發展成為南朝遣使巡行的一種重要的輔助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