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2月14日,農歷臘月廿七,家家戶戶張燈結彩,喜氣洋洋地準備過年。然而,浙江省嵊州市金庭鎮華堂村,卻被一種沉沉的悲涼氣氛籠罩著。
清晨,寒風陣陣,細雨蒙蒙。沉睡的山村被一陣陣沉重的腳步聲驚醒。村民們紛紛從四面八方趕來,靜默無聲地匯聚成一條蜿蜒綿長的人流。他們是來為他們的好支書、好主任王祿喜送行的……
“我要么勿當,要當就一定能夠當好!”
華堂村是嵊州市人口最多的村,村民多以王姓為主聚族而居,是全國最大的王羲之后裔聚居地。這個有著1 200多戶人家、3 500多人口、集體經濟不富裕的村子,曾經讓歷屆村干部花透了心思。王祿喜是村中有名的種植戶,種植苗木及果木已有近20年的歷史,可說是華堂村最早發展經濟作物致富的農民了。在村民眼里,王祿喜稱得上是個能人。
1999年1天清晨,海選在即。一些村民聚在橋頭,討論誰能夠出任村主任。
王祿喜戴著涼帽、扛著鋤頭,拱著頭從橋的那一頭干活歸來。
幾個村民眼睛一亮:“祿喜頭腦靈活,人又厚道,要是他能當村主任,咱村肯定能搞好!”“當村干部跟種苗木是兩回事,誰知道他能不能行?”……
話茬頭飄進了王祿喜的耳朵,只顧一頭走路的他抬起頭,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了句:“我要么勿當,要當就一定能夠當好。”
話拋了出去,王祿喜卻失眠了。自己上有2位高堂,妻子平時又體弱多病,100多畝果園就靠自己1個人支撐。但自己一向是個說到做到的人,海選在即,到底是進還是退?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華堂村確實需要1個能干的人挺身而出!我王祿喜到這個份上,沒什么多說的。他暗暗下定了決心。
那句甩在橋頭的話如同清風吹遍了華堂村的角角落落。海選那天,神色凝重的村民們來到各自的投票點,莊重地投上了自己神圣的1票。
“2 028票!……王祿喜當選為華堂村本屆村委會主任!”
2 333位選民參加選舉,王祿喜得了2 028票!
村民們說,王祿喜頭腦靈活,會干實事,把華堂的“家業”交給他管,大家放心。
朋友說,身為種植大戶,不想賺大錢,不愿享清閑,反倒要自討苦吃,真是“傻”子。
但王祿喜沒有多說一句話,臉上憨憨地笑著,心里卻是沉甸甸的……
“喊口號沒有用,老百姓富起來最要緊!”
王祿喜當上村主任后的第1件事,就是想辦法建造農貿市場。
自古以來,因為優越的地理位置,古村華堂一直都是嵊新奉的商品集散地,遠近商賈紛至沓來;如今,直通寧波的嵊張公路貫村而過,甬金高速公路又緣村而來。華堂的集市一年更比一年興旺。然而簡陋、狹小的老市場顯然阻礙了華堂商品交易的繁榮。不少商販把攤擺到了公路上,使一條原本通暢的公路變成了擁擠的商業街。一到華堂,遭受堵車之苦的駕駛員就抱怨不已。
前幾任村干部都想改造老市場,老百姓的呼聲也很強烈,但看看村集體經濟囊中羞澀,只得作罷。因此,重建市場一直停留在口頭上。“喊口號沒有用,老百姓富起來最要緊!”王祿喜說。
根據預算,重建市場少說也得一兩百萬元,而當時村里只有2000元的存款。王祿喜與村干部走村串戶,了解到一些村民正為審批住宅用地而發愁,而一些外村商販有在華堂村安家經商的打算。
一條新的思路迅速在王祿喜腦中形成:利用購房戶集資所得的資金,啟動市場建設!那是1999年10月。
很快,2幢高大別致、上作住房出售、下作店面出租的商住樓在華堂村口矗立起來了,布局寬敞、設施齊全的市場大棚也張開“翅膀”。
這一總投資270萬元、攤位250個的農副產品貿易市場,不但解決了商品交易難、桃形李銷售點不集中等問題,更為村集體每年增加了20多萬元的收入。
桃形李是華堂村的一大特色產業。但每到臺風季節,樹上的青果掉落滿山,可謂食之苦澀,棄之可惜。村民們損失很大,卻無可奈何。
王祿喜看到這一情況,積極唱好產前培訓、產中管理和產后服務這“三部曲”——在建起桃形李市場、讓村民們嘗到甜頭之后,于2002年果斷擴建村蜜餞廠,使蜜餞廠的加工能力由原來的每年30萬千克猛增至60萬千克,不僅解決了桃形李的品質問題,而且為果農解決了青李賣難的矛盾。趁熱打鐵,他著手發展紅心李、大青梅、桃子等水果基地,讓大多數村民得到了實惠。
王祿喜被評為紹興市優秀共產黨員。華堂村先后獲得了嵊州市文明村、紹興市文化特色村、省級歷史文化村鎮和省級全面小康建設示范村等榮譽。
2005年5月,王祿喜當選為村支書,并再次當選村主任。從此,他的肩頭壓上了兩副擔子。
假如把村辦企業搞起來,把外資引進來,把村里的富余人員吸納到廠里去,那于村于民都是劃算的。他思謀著。
得知一位在廣州發展的金姓華堂人有意回鄉投資辦廠,王祿喜一次又一次地打電話給這位老鄉,一趟接一趟上門向他在家的老父親問候。這位投資者感動了:“咱們村的干部啊,咱們村的祿喜啊,心誠著呢。”終于,1家占地7.5畝、實際投資近700萬元的嵊州市盈億機械有限公司在華堂村落戶了。從此,100多位村民放下鋤頭走進車間,當了工人。
匆忙的腳步永遠比路長。在王祿喜的多番奔走下,村前下沙的一塊空曠土地上,占地50畝左右的個私集聚點已然崛起。機器的轟鳴聲響徹在華堂上空,這里有包括市盈億機械有限公司和臺資企業“歐楓木業”在內的10來家企業。
華堂村富起來了。2006年底,全村農民人均純收入達8 541元。
“我有信心讓華堂這個千年古村改變模樣!”
華堂村今后該往哪里走?怎樣發展更好更快些?
夜已經很深了,王祿喜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他披上衣服,找村里一位干部商量。
王祿喜說:“我盤算了一套方案,都說旅游業是朝陽產業,我們華堂是個千年古村,有歷史文化資源可以利用,我想搞旅游開發,你給我做個參謀。”
那晚,2人談得很深,談了很久……
第2天,王祿喜召集村干部開會。王祿喜躊躇滿志地說:“我有信心讓華堂這個千年古村改變模樣。”隨后,他向有關村民做好工作,組織人員搬掉了遍布江邊的20多只露天糞缸。幾天后,他帶領村干部及黨員、村民代表,到古村開發卓有成效的蘭溪諸葛村等地參觀,加深了大家對旅游業的感性認識,并取得了廣大村民的普遍贊同,同時請來上海同濟大學設計專家進行整體規劃……
華堂舊有“10庵10廟10祠堂”點綴村子四周,已積淀了豐厚的歷史文化底蘊,保留了一大批明清以來的整體風貌、街道建筑、民風民俗和人文景觀。羲之遺風今猶在。經過王祿喜和村干部們的周密部署,修復了王氏祠堂、神堂、靜修庵、牌坊和5 000米長鵝卵石路,疏浚了穿屋繞戶、貫通全村的九曲水圳,重建了古戲臺,并建成了千匾館等。一個古樸的村落終于從沉睡中復蘇,將塵封千余年之久的特有魅力展現在人們面前。
華堂村水土流失較為嚴重,王祿喜曾為此傷透了腦筋。2006年,鳥龍山上,一場植樹造林的運動開始了。2 000多株樹苗很快種入了泥土,光禿禿的鳥龍山轉眼間已是綠意盎然。
改建環村路是王祿喜存放在心中的打算。華堂村大,房屋密,道路窄。隨著經濟的發展,村間道路卻越來越讓村民們感到生活的不便。想翻建老宅,磚頭運不進來;一旦著了火,消防車開不進來;更讓人悲哀的是,人過世了,連靈車也開不進來。
華堂村的幾位干部又聚在一起。經過一番討論,又一場行動開始了。沒過多久,約2千米長的水泥路像綢帶一樣圍著華堂村。車子進來了,村民樂開了。
華堂村變樣了。江堤改建了,道路鋪平了,垃圾清理了,水渠變清了,年輕人有賺錢好門道了,老年人有休閑好去處了……
“當干部不為村民辦事情,還不如自己種田地!”
2007年2月7日,剛參加過嵊州市人代會的王祿喜多了一頂“帽子”——嵊州市人大常委會委員,他感到肩上的擔子更重了,責任更大了。一大早,王祿喜便邁著虎步,拱著頭,在村里到處轉悠。這是他多年來保持的習慣。在轉悠中,他總會聽到一些建議和意見,村民們的點點滴滴,他都一一記在頭上;而村民們有事,可以順利地找到他。
最讓王祿喜牽掛的就是村里500多位老人。老年協會的房子不夠大,他和村干部商量后,馬上著手建了2間樓房;活動設施不夠,擠出資金添置了乒乓桌、臺球桌;還給每位老年人每月發放30~90元補貼;每年春節,王祿喜最先拜訪的就是老人們,噓寒問暖的話如同冬日的爐火,熱在心頭。
長年累月的事情,雖然細碎,但揣在村民們的心頭,卻是具體的,實在的。老人們說:“這樣的好干部真是難得啊。”
王祿喜說:“當干部就要實實在在為村民辦事情,如果只顧了自己,還不如自己種田地。”
古村保護與新村建設正如火如荼進行,按規劃村里需要立幾塊古色古香的牌坊。牌坊弄好后,上面的字還空著。王祿喜說,流芳百世的東西,一定要嚴格把關,把它寫好。因為華堂是王氏后裔聚居之地,村民大多擅長書畫,許多人便將自己手寫的對聯拿來了。王祿喜一看,便從口袋里拿出自己的幾十元錢塞給他們,說謝謝支持。然后他想方設法請來著名書法家沈鵬等為牌坊題了字。
事后,一位朋友罵他:“你這個傻子,哪有為村里辦事,從自己口袋里拿錢出來的。”王祿喜呵呵一笑:“我改不了。”
事實上,許多時候,王祿喜招待客人、外出辦公務住賓館,經常是自己掏腰包。掏出了多少,誰也說不清,他也從不對別人說。村黨支部副書記王少琪說:“對集體的事,他一切節儉、節約;然而,對自己,他卻永遠是筆糊涂賬,拿出了多少從不記下。”
1999年,王祿喜剛當村主任時,手里有50余萬元的存款,這對曾經是果木大戶的王祿喜來說并不稀奇。2005年年初,弟弟王來喜曾找過哥哥王祿喜借錢,當時他看到王祿喜存折上的數字是38萬元。到了年底,王來喜再次找哥哥商量事情,他卻發現38萬元變成了10多萬元。不可思議的是,在王祿喜去世后,當家人整理其遺物時,發現了王祿喜的2本存折,1本上是105元,1本上是296元,另外還有口袋里的1 200多元現金。存款由幾十萬元變成幾百元,村民們不禁潸然淚下。他們知道,有些村民有困難,就會來找王祿喜借錢。而王祿喜總是有求必應,從不寫借條。這50多萬元錢,曾經做過多少村里的事?曾經幫助過多少村里的人?成了永久的謎。
村民們說,王祿喜是個大好人,誰有困難就去幫;王祿喜又是個大忙人,為村里的事兒忙,為大家的事兒忙,卻偏偏忘了自己,忘了自己的家,忘了自己身患高血壓病……
“村民們等著錢過年,我心里焦急著呢!”
“少琪,我胸口難受,你陪我去衛生院看看。”忙完一天的工作,正要吃晚飯時,王祿喜突然臉色煞白,一頭灰白的頭發在微風中輕輕顫抖著。
“你的血壓……有問題?”一旁的王少琪連忙問。
“可能吧,只是……只是……我覺得心重,很重。”王祿喜艱難地回答。
王少琪一時慌了手腳。快過年了,村里事多,書記本來就有高血壓,這一忙碌,身體怕是累壞了。
他上前扶起王祿喜。王祿喜卻說:“不用不用,讓人看了別扭。”
300來米的路今天顯得特別長,王祿喜走著走著,豆大的汗珠嘀哩叭啦往下掉。到了衛生院,吞下10顆速效救心丸,他人好受了些,但心依舊在顫抖。大家把他轉移到嵊州市人民醫院,測量、給氧、吸痰,幾分鐘后,2口濃痰被吸了出來,王祿喜的臉色才稍稍緩和下來。
接到電話,金庭鎮黨委書記王鈺銘立刻趕到市人民醫院。
一見鎮領導,躺在病床上的王祿喜便說:“我心里有件事總放心不下,新農村建設的補助款還未全部到位,馬上要過年了,村民們等著錢過年,我心里焦急著呢。”
一陣暖流掠過王鈺銘的心口。看著這位樸實如泥的村支書王祿喜,他輕輕拍了拍王祿喜的肩說:“你先養好身子,將心放一放,錢的事你盡管放心。”王祿喜卻掙扎著坐起來說:“事實哦,事實哦……自己的事擱一下沒關系,村子里的事就是放不下心來啊……”
萬萬沒想到,第2天早晨8時30分左右,因心血管大面積破裂,搶救無效,年僅55歲的王祿喜永遠閉上了眼睛,離開了這個令他割舍不下的世界。
就在幾天前,他還對77歲的老父親談起今年村里的打算:修復小祠堂、同奉化溪口聯手搞旅游,建造停車場和羲之山莊,硬化通向下沙個私集聚點的道路……
漫漫平溪江,不會忘記王祿喜揮舞的手臂;蒼蒼鳥龍山,不會忘記王祿喜淌下的汗滴;千年古村落,更不會忘記王祿喜走過的足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