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錢镠的成功,與其善于利用傳統宗教有密切關系。他利用時人潛意識中根深蒂回的“天人感應”信仰,制造種種神話,為自己增添神圣的靈光,以增強凝聚力;通過各種祭禮,神道沒教,以培養臣民的忠孝之心:并從卜筮中獲得了戰勝挫折的信心。建國后,他又通過封神建廟等宗教活動,宣揚王權神授,籍以鞏固其統治地位:在用人治國及生產領域,都可見傳統宗教思想對錢镠的影響。傳統宗教在吳越國歷史上所起的作用,積極性大于消極性。
關鍵詞:錢镠;傳統宗教;“天人感應”;神話;祭祀
中圖分類號:G11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7387(2007)04-0107-04
吳越國是五代時期十國之一,開國之主是唐末鎮海軍(治杭州)節度使錢繆,據有杭、越兩藩,包括今浙江省和無錫以東的江蘇省南部及上海市,是十國之中的一個蕞爾小國。然而,這個小國家卻頗令治五代十國史者注目,其原因,一是其國長治久安;二是其國經濟發展,文化昌盛,正如著名學者卞孝萱、鄭學檬所著《五代史話》所言:“吳越在錢氏治理下,政治上比較安定,文士薈萃,人才濟濟;經濟繁榮,漁鹽蠶桑之利,甲于江南;海上交通發達,中外經濟文化交流頻繁;文化也稱盛于時?!币粋€地狹(僅有十三州)民寡之小國,何以能在五代這個戰火不息、血肉橫飛的亂世中保持長久的安定?學術界未見學者認真、仔細探討過此問題。五代史家陶懋炳對此問題也只是略作推測,謂“南方九國之中,嗣主較為賢達者,無腧錢氏,這雖與吳越諸主不事內寵、教誨子嗣得法有關,但比較重要的原因,似乎是居桑梓之地,更注意人心民情吧?筆者認為,吳越國的長治久安,經濟發展,文化昌盛,存在著多方面的因素;而其中,吳越國統治者對于各種宗教的有效利用,卻是一個不宜忽視的重要因素。正是因為吳越國統治集團(尤其是歷代錢氏吳越國王)善于利用宗教,不僅在政治上神化了自身,增強了凝聚力,鞏固了統治地位;而且在軍事、生產等領域,充分激勵了士氣,調動了民眾的積極性;還通過宗教活動,營造和維持了與鄰國甚至外國的和平友好關系,促進了吳越與其他地區、國家的經濟文化交流。一言以蔽之,吳越國的歷史狀況與宗教是密切相關的。正如有學者所言:“在中國歷史上的政治、經濟、文化等各個社會領域的發展過程中,宗教曾發生過廣泛而深刻的影響,并留下了鮮明的烙印。可以說,不了解中國歷史上的宗教,就不可能真正了解中國過去的歷史。”Ⅲ限于篇幅,本文僅就錢镠與傳統宗教之密切關系略作考察和論述。
一
吳越國的奠基者錢镠出身低微,于唐末投入地方武裝董呂部下。在作戰中,他率領的隊伍屢戰屢捷,因而很受董昌的器重。董昌做了杭州刺史后,把所屬各縣的軍隊組成八個都,任錢镠為都指揮使。光啟二年(886),董昌奪得越州(今浙江紹興)后,把杭州交給了錢镠。后董昌妄自尊大,背叛唐朝,建立割據政權大越羅平國。錢镠奉朝廷之命滅董昌,據有兩浙,為吳越立國奠定了基礎。錢镠平步青云的奧秘何在?史載他“善射與槊,驍勇絕倫”,似乎錢镠的發跡憑借的是驍勇善戰。然而,揆之史實,筆者認為,助錢镠事業成功的,與其說是勇悍,不如說是他善于利用宗教的種種手段,神化自己,增強了凝聚力,提高了軍隊的作戰能力,從而樹立了崇高的個人威望。
首先,錢镠利用人們潛意識中根深蒂固的“天人感應”信仰,制造種種神話,為自己添上了神圣的靈光,增強了凝聚力。錢镠出身本來低微,又兼“無賴,不事家人生產,以販鹽為盜”。鄉里人大多鄙視他。當時,縣錄事鐘起數子喜與錢镠交游,也遭到鐘起的禁阻?!吧酝▓D緯諸書”的錢镠便與“善術者”合謀,演了一出“戲”,以證明錢镠是上天注定的“非常入”、“貴人”、“王人”。《新五代史》卷六七《吳越世家第七》載:“豫章人有善術者,望牛斗間有王氣。牛斗,錢塘分也,因游錢塘。占之在臨安,乃之臨安,以相法隱市中,陰求其人。(鐘)起與術者善,術者私謂起曰:‘占君縣有貴人,求之市中不可得;視君之相貴矣,然不足當之。’起乃為置酒,悉召賢豪為會,陰令術者遍視之,皆不足當。術者過起家,(錢)镠適從外來,見起,反走,術者望見之,大驚曰:‘此真貴人也!’起笑曰:‘此吾旁舍錢生爾。’術者召镠至,熟視之,顧起曰:‘君之貴者,因此人也。’乃慰謬曰:‘子骨法非常,愿自愛!’因與起訣曰:‘吾求其人者,非有所欲也,直欲質(驗證)吾術爾?!魅漳巳?。起始縱其子等與镠游,時時貸其窮乏?!贝耸虏豢奢p易看作是后世史家神化統治者的無稽之談。此事或許是“事實”,但此事的“導演”極有可能是錢镠。錢镠走南闖北販鹽,交際廣,請個術者演場“戲”并不難。大約錢镠知道鐘起迷信神秘的方術,于是請術者以占星術騙取鐘起的刮目相看,不僅可令其允許諸子與錢镠交游,還可借鐘起作宣傳工具,為自己披上神圣的外衣。從鐘起“縱其子與镠游”,并“時時貸其窮乏’看,錢镠的“戲”演得很成功。這一成功,也許令錢镠“品嘗”到了神秘宗教的無窮魅力,于是,其后,圍繞著錢镠,種種“天人感應”及“神助”的神奇故事便衍生出來,并被史家言之鑿鑿地載入史冊。
古代中國人都很重視人的出生,認為“非常人”的出生一定不平凡,一定會有“天人感應”的跡象。故歷代統治者在發跡過程中及掌握政權后,都致力制造種種“神話”,以凝聚人心。錢镠也不例外。
另外,針對軍隊中將士普遍懷有神的觀念和信仰的現實,錢镠在領兵作戰、筑城、出行等活動中,無時無刻不在通過種種途徑、手段編造傳播形形色色的“神助”故事,其客觀效果,不只是神化了錢镠,同時也激勵了士氣,提高了軍隊的戰斗力,壯大了其軍事勢力。僅以軍隊作戰為例,什國春秋》卷七七載:唐中和二年(882)七月,錢镠統八都兵討伐劉漢宏叛軍,“會夜分,星月皎然,兵不可渡,繆掬江沙,吞而祝曰:‘吾以義兵討賊,愿(天)助陰云蔽月,以濟我師?!瘍A之,云霧晦瞑,即渡江,竊取軍號,斫其營?!卑褢饎贁耻姎w功于祈禱而獲得天助。乾寧四年(897)八月,錢镠向唐朝請封胥江惠應侯為吳安王,理由是:“先是,安仁義將沿江入寇,一夕驚濤,沙路盡毀。王(錢镠)感其神異,請而封之。”神不僅助錢镠軍隊戰勝,還破壞敵軍對錢镠軍隊的偷襲。開平二年(908)九月,錢镠又奏請后梁封故隋司徒陳仁杲為福順王,“以仁杲常以明兵助王(錢镠)”故也。錢镠對神的一再請封,與大事修廟、親撰碑記一樣,實質上都是一種宣傳手段。諸如此類的“神異,,故事,史籍中還可撿拾若干。這些“神助”故事,或是偶然事件,通過附會而成;或是子虛烏有,虛構而來。故事神秘,無從核實,信不信由你。但可以斷言,在人們宗教觀念深厚的古代社會,這對激勵錢镠軍隊的士氣、斗志,無疑是有積極意義的,是“曉之以理”所不能企及的。
其次,通過祭祀,加強與神靈的聯系,祈求得到神助,并藉此“神道設教”,以培養子弟、臣民的忠孝之心。祭祀既是中國以“敬天法祖”為核心的宗法性傳統宗教的重要活動之一’也是封建時代在意識形態領域占主導地位的儒學倡導的“禮”的重要內容之一?!抖Y記·昏義》篇云:“夫禮,始于冠,本于昏(婚),重于喪祭。”《祭統》篇又云:“凡治人之道,莫急于禮,禮有五經,莫重于祭”。錢镠在治軍、治國過程中,對于祭祀也極重視,將祭祀作為團結親族,籠絡將士臣民的一種重要手段。其祭祀活動包括:
1.祭祖先。在古代,祭天是禮制規定天子的特權。錢镠身為大臣,不能僭越禮制,只能祭祖。在宗法性傳統宗教中,天是祖的延伸,祖是天與人溝通的中介。祖先拜祭是維系血親關系的重要機制,其意義在于維護孝道。當時,錢镠的部下中,不時有見利忘義,伺機叛亂者,這對錢繆事業的發展是一大障礙。錢繆深為此而頭痛。他認識到,要培養部下的忠心,首先得從培養子弟的孝道著手,子弟孝,臣下忠,事業才可成功,此即儒家所謂“齊家治國平天下”。光啟四年(888)七月,錢镠在臨安九州山新修錢氏九州廟,天祜三年(906)十一月,通過唐朝敕命,允準于本道建三代私廟。開平四年(910),后梁敕封錢氏三世,“敕建三世廟于安國衣錦軍”。錢镠修宗廟,祭祖先,旨在培養子弟、臣民的忠孝觀念,防范犯上作亂。其后,錢氏宗室和穆,將臣忠心,可見其修宗廟,敬祀事的積極意義。
2.祭忠臣。為培養將臣對自己的忠誠,錢镠的法寶之一是對已逝忠臣的拜祭,包括拜祭地方歷史上的忠臣及自己軍隊中出現的忠臣。乾寧二年(895),“是歲終,郊封胥山伍子胥為惠應候”。伍子胥,春秋時吳國大夫、忠臣。胥山即今浙江杭州市內吳山,山上原有伍子胥廟。對伍子胥祠的加封,雖出自唐廷,卻是應錢镠的奏請;封祠祭神的目的,一是祈求神靈對自己的佐祜,二是顯示自己對忠臣的敬意。對病死或戰歿的忠將,錢镠也以祭拜表示自己的感恩和崇敬。唐光啟三年(887),潤州牙將劉浩叛亂,逐其帥周寶,推度支催勘官薛朗為帥。錢镠遣將取周寶以歸,并“具軍禮郊迎。環久,周寶病卒。其后,錢镠遣杜陵等攻潤州,逐劉浩,執薛朗。錢镠“剖其(薛朗)心以祭(周)寶”。杜陵,唐末歸附錢镠,對錢氏忠心耿耿。乾寧年問(894-898),杜陵敗淮南宣州叛軍。錢镠將叛軍改編為親兵,號“武勇都”。杜陵認為叛降之軍勇悍無賴,置之肘腋必為禍患,曾密疏錢镠以士人取而代之。錢镠不從。其后,武勇都果然反叛,與淮南勾結,幾置錢镠于死地。錢镠為表彰杜陵的先見及忠誠,“使祭之,旌其先見”。武勇都軍叛亂時,高渭率師入援,中伏戰死。后叛亂平定,投奔淮南的叛酋徐綰被淮南檻送回來。錢镠“命剖(徐綰)心以祭高渭”。對死者的祭祀,宗旨顯然在于激勵生者。吳越國多忠節之將臣,絕非偶然。
3.祭自然神。宗教學告訴我們,古代生產力水平低下,人們在自然界面前顯得脆弱渺小,于是產生對自然物和自然力的畏懼感、依賴感和神秘感,認為萬物萬象背后都有一個神秘莫測的主宰,此即所謂自然神。自然神能力遠遠高于人類,它能給人類造成禍殃,又能為人所用,福佑人類。吳越國濱江臨海,其人對江海之神十分虔誠。史籍中常見錢镠對這些自然神靈的祭祀祈求。如《吳越備史》卷一載:唐末乾寧三年(896)正月,淮南將安仁義出戰船自湖州將渡江以應叛亂的董昌。錢镠命武勇都指揮使許再思率師御之?!?安)仁義竟不敢渡。然抄路之患未弭,乃祭江海而禱胥山祠。一夕,驚濤,沙路悉毀。江壖一隅無所患矣。”浪濤毀壞沙路,阻擋了敵軍的入侵,或許是偶然的自然現象;但因為事情湊巧,在錢镠及其將士看來,這是祭祀祈禱有效,江海神靈“顯圣”的結果。
再次,算命、占卜、禁忌等宗教性活動、情感,曾一次次給錢镠注射了“強心劑”、“鎮靜劑”,使他在遭遇挫折之時不氣餒,對前景充滿信心。在天、神決定人間一切的傳統宗教觀念的影響下,古代中國人形成了根深蒂固的宿命思想,上至君主帝王,下及平民百姓,概莫能外。每當疑惑或挫折之時,人們便會求助于算命、占卜,以窺知“天意’圾個人命運,預測事情的發展趨向。錢镠對算命與占卜都深信不疑。唐末,錢镠隸屬董昌為偏將,時年二十四歲,頗受董昌倚重。一日,董昌派遣錢镠去臨安,途經余杭,有瞽者善摸骨相,集于龍光橋。錢镠因請瞽者看(摸)相。瞽者摸后,竟無一言。若干日后自臨安返回,時已日暮,相者仍在橋所。錢镠遂贄金請相?!跋嗾咴唬骸詿o人乎?’,王(錢镠)曰:‘獨在斯?!嗾吣艘劬弥?,嘆曰:‘天下亂矣,期時之內,再遇貴人。’言訖而去。旬日后,,王復以束帛至余杭,將酬之,訪于鄉間,竟絕蹤跡?!币粋€目瞎相者憑觸摸即可辨出前后乃為一人,可見錢镠“骨法”確乎與眾不同;而骨法與眾不同當然意味著錢镠乃“非常人”、“貴人”,前程無可限量。這無疑大大激勵了錢镠努力拼搏的信心。
戰爭期間,每遇挫折,錢镠也常常通過卜筮,向術士探知前事。在他的幕府中,就有專職的占候者,如葉簡,“善占候,尤精風角,武肅王(錢镠)辟居幕中”;善占卜的李咸與葉簡同在武肅王幕府。天復二年(902)八月,武勇都指揮使徐綰及左武勇都指揮使許再思聯合反叛。錢镠倉猝率師平叛。在勝負未分,前途未卜之時,錢镠憂心如焚,便借助占筮以測吉兇。據載:“初,王(錢镠)行至龍泉,聞變,召李成占之。(李成)曰:‘大王霸業方永,但分野小災耳,請勿為慮。不然,大王當有疾?!踉唬骸畬幬矣屑?,豈宜害百姓耶?’王又召葉簡筮之。曰:‘賊無如我何。’王曰:‘淮人將同惡乎?’簡曰:‘淮人不來,宣城(州)當濟賊,季冬方敗,然宣城亦當敗于明年,今不足慮?!缙诮则炓病!迸f李咸及葉簡都是錢镠熟悉親善的術士,他們當然不會長叛軍聲威滅錢镠鑼志氣,而必然會說有利于錢镠的話。他們占筮的結果一致:叛亂不會動搖錢镠霸業的根基,必然以失敗告終。這令錢镠吃了定心丸,增強了戰勝叛亂的決心和信心。
錢镠不僅在治軍發跡過程中,與宗法性傳統宗教結下了不解之緣,封王建國以后,宗教仍然是錢镠治國理民的一種重要的輔助手段,表現在:
(一)通過封神建廟、編排傳布神話等宗教活動,大力宣揚“天人感應”、“王權神授”,藉此鞏固自己的政治地位和權力。天祜四年(907)四月,朱溫“受唐禪”,改元“開平”,建立五代第一個中原王朝4梁。五月,后梁晉封錢镠為“吳越王”(此前錢镠分別被唐封為吳王或越王)。錢镠認為,自己霸業的成功,“啟吳越之雙封,為東南之盟主”,是得到神靈扶助的結果,因此,成功之后,首先應當對神靈表示“酬謝”。他在開平元年修葺鎮東軍墻隍神廟并上表請求后梁進封墻隍神為“崇福侯”,就是酬神之一舉。在《修墻隍神廟兼奏進封崇福侯記》中,錢镠就將自己霸業的成功與神靈的“冥力護持”相聯系,謂:“今當吳越雙封,一王理事,亦仗土地陰騭,冥力護持。神既助今日之光榮,予亦報幽靈之煥耀”。天寶元年(908)九月,后梁應錢镠之奏請,“封故隋司徒陳仁杲為福順王”。據說,“仁果常以陰兵助王(錢镠)。王崇報之,請封于(后)梁,且令請州皆立廟?!碧鞂毝晡逶?,錢繆親巡蘇州,“封故唐曹王明為昭靈侯”。李明為唐太宗子。據說,“淮人圍姑蘇時,守將禱于其廟,(敵軍)輒自潰去,故加封焉”。同年,“命建雙仁祠,祀唐顏真卿,以從父兄杲卿并饗”。天寶十年(917),“建崇善王廟于蓬萊閣西”。次年十一月,“立晉分水令朱徹廟于新登縣,封(朱)徹通靈侯”。天寶十二年(919),“封安國縣獨山神為鎮水山王”,等等。寶正六年(931)十一月,錢镠臨死前一年,他還大事重修防風山(氏)靈德王廟。據《一統志》記載,防風氏廟建于唐元和年間(806—820),錢镠曾祈禱有應,故請封顯德王,因年久失修及戰爭破壞,己呈頹壞之象,錢镠因此重加修整。在《廟記》中,錢镠說明重修此廟的緣由是:“一則酬忠臣之啟愿,二則答陰隲之匡扶,唯冀明神,永安締構,稟元化而口垂恩福,鎮土疆而陰軍民,保四時風雨順調”,同時為民眾提供“請福祈恩之所”,期望“后來賢彥知士,精敬神明”,有助于維持吳越國的社會治安。叫戔繆修建神廟,奏封王侯,實質在于說明其如今獲得的地位和權力都是“神授”的。他認為王權抹上了神圣的色彩,就可以長久得以維持。這就是錢镠每獲加官晉爵,常伴有宗教活動的奧秘所在。
(二)以“骨法”選拔治國人才?!肮欠ā笔枪糯嗳诵g的一種。相人術是通過相人之形貌氣色而預測其才能高下、命運吉兇之術。相人術早在春秋戰國時期已流行。相人術的理論依據是傳統的天帝命定信仰,亦即西漢大儒董仲舒所謂“天人相副”:既然人的才能、命運都是由天注定的,因而,上天在賦予各人面貌、形態方面,當然也會有所不同,故而通過人的面貌形態,即可窺知此人的才能、品性及其福祿。正如東漢學者王充所言:“人命稟于天,則有表候于體,察表候以知命,猶察斗斛以知容矣。表候者,骨法之謂也。”(王充:《論衡·骨相》)錢镠不僅深信相人之術,曾請相者算命,而且其本人對相人術也有鉆研,尤精“骨法”相人術。在統兵作戰過程中,他常用“骨法”之術相人、用人。建國之后,通過“骨法”選人、用人仍是其政治的一種重要手段。什國春秋》卷七八《武良肅王世家下》載,建國之初,為了從北方流移而來的人士中挑選賢能,錢镠曾派遣數十名畫工居于淞江邊,稱為“攣手校尉”,職責是“伺北方流移來者,咸寫貌以聞,擇清俊者用之”。畫工對北方流移來者“咸寫貌’顯然不可能(其時北方戰亂,流移南來者眾多);很可能是畫工根據錢镠的“骨法”之術,將“骨法”特異者描畫下來,供錢镠選擇任用。《十國春秋》卷八六林鼎傳又載,林鼎謁武肅王錢镠,錢镠辟為文穆王(錢镠子錢元瑾)幕府。文穆王因為林鼎有卓越之才,多次向父王錢镠推薦,都不見任用;一次又上密表推薦,錢镠這才道出不重用林鼎的原因?!拔涿C王日:‘(林)鼎骨法非常,真輔相器。然我不驟貴者,欲汝貴之,庶盡心于汝也。’”原來,錢镠是從長計議,讓文穆王繼位后再重用林鼎,林鼎就會因為感恩而竭心盡智效力于文穆王,為吳越國政治服務。其后,林鼎成為吳越國重要丞相,似乎證明了錢镠的“骨法”之術的“靈驗”。又如曹仲達,“道過錢塘,武肅王奇其貌,遂以王妹儷焉,累授臺、處二州刺史”,“及建國,拜丞相”。
(三)將祭祀、巫術應用于生產領域,以激勵、凝聚民心,發展經濟。古代中國是以農業生產為主的國家,農業的興衰,關系到國家、民族的興衰。因此,祭祀、巫術等宗教活動也常常用于生產領域,以祈求風調雨順,災害消除,五谷豐登。在吳越國歷史上,用于生產領域的祭祀、巫術活動見于記載的主要有:
1.祭祀驅蟲。遭遇突發性自然災害(如蝗災等)之時,人無力抗衡抵御,又不甘束手旁觀,便進行祭祀,冀望神靈助佑,禳除災害。據載,后唐天成三年(928),“夏,六月以來,大旱,有蝗蔽日而飛,晝為之黑,庭戶衣帳充塞之。王(錢镠)親祀于都會堂。是夕,大風,蝗墜浙江而死?!迸既坏囊粓龃箫L令無數蝗蟲折翼溺斃江中,似乎顯示了祭祀的“靈驗”。實際上,此類祭祀活動還另有其政治意義:祭祀不靈,也顯示了統治者憂國憂民,有勵精圖治之志;祭祀“靈驗”,則顯示了統治者具有神性,故得上天(神)保佑——無論如何都有利于凝聚民心。
2.以巫術協助筑塘。后梁開平四年(910)八月,錢镠征集民夫,于候潮門外筑捍海塘。這是一項對吳越國經濟發展意義重大而又異常艱難的水利工程。“初定基時,王(錢镠)困苦為江濤怒潮,水急湍流,晝夜沖激沙岸,版筑不能就”。經過失敗之后,為了激勵民心,錢镠利用民眾的崇神心理,舉行了一系列的祭祀、祈禱、厭勝等宗教儀式。且不探究流潮的轉向是否真是祈禱、厭勝所致;可以斷言,一系列的宗教活動,大大鼓舞了民夫筑塘捍海的干勁,終將捍海大堤筑就。捍海塘(堤)的筑成,為吳越國農業經濟的發展創造了良好的條件。
錢镠是五代時期吳越國的奠基者和開創者。在他的統治下,東南一隅出現了局部統一局面。在長達半個世紀的和平環境中,吳越國政治較清明,經濟得發展,文化趨向繁榮。因此,錢镠不僅在吳越地方史上,而且在中國古代史上,都占有重要地位。錢镠對國情民情有清醒的認識,他善于借助種種宗教的手段,不僅神化了自身,增強了凝聚力,同時又充分刺激和調動了士卒作戰和民眾生產的積極性,為其霸業的成功及史冊留名奠定了良好基礎。傳統的宗法性宗教,不僅對錢镠本人有重要影響,對吳越圍歷史也有重要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