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兩種法治思想之異同

摘要：法家代表人物韓非所倡行的“任法而治”，亞里士多德所闡述的“法治優于一人之治”，是討論法治時經常提到的兩種法治主張，本文對其加以比較，借鑒合理成分，以利于我國法治建設的進一步完善和發展。

關鍵詞：法治思想；異同；借鑒

中圖分類號：DF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7387(2007)04-0196-03

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是改革開放以來我國黨和國家領導人關注的重要問題之一。早在1986年鄧小平同志就曾指出：“進行政治體制改革的目的，總的來講是要消除官僚主義，發揚社會主義民主，調動人民和基層單位的積極性，”并強調：“要通過改革，處理好法治和人治的關系?！北局肮艦榻裼?，洋為中用”以及以史為鑒的原則，本文擬對韓非、亞里士多德的兩種法治思想作一比較，以利于我國法治建設的進一步完善和發展。

(一)

1、韓非“任法而治”的法治思想

第一，關于法的概念的認識。在近代以前漫長的中國社會，很少有思想家肯花力氣對法的概念進行純粹法理學上的思辨，包括法家集大成者韓非在內。但這并不是說韓非在建構其法治思想體系是沒有涉及法概念問題，事實上，在《韓非子》一書中關于法的句子是大量的：“法者，編著之圖籍，設之于官府，而布之于百姓也；”“法者，憲令著于官府，刑罰必于民心，賞存乎慎法，而罰加乎奸令者也……君無術則敝于上，臣無法則亂于下，此不可一無，皆帝王之具也?！?/p>

以上表明，韓非法概念有這么幾個要點：第一，法是一種規則的成文形式；第二，法是帝王治民之具；第三，法在其最基本的意義上等同于刑。這三點大致勾畫出了韓非法概念的基本內涵。

第二，“刑賞之治”的理念。韓非在談到法時，有一個基本的指導思想，即“法者，事最適者也?！本褪侵阜ㄒ阌诰鲬茫軌蜻\用它定分止爭、興功除暴。在韓非看來，君主最方便應用的手段就是“刑賞二柄”。而君主利用刑賞二柄，就是實行法治。那么，如何運用和貫徹賞罰呢?韓非提出了一些具體的原則和方法，主要有：第一，信賞必罰。韓非在《亡征》篇談到，賞罰標準明確以后，該賞就賞，該罰就罰，否則賞罰不能得到嚴格貫徹，那必然是亡國的征兆。第二，賞罰有度。韓非認為，賞罰作為法治手段，必須使用恰當，才能達到獎善罰惡的目的，否則“無功者受賞則財匱而民望，財匱而民望則民不盡力矣。故用賞過者失民，用刑過者民不畏?！钡谌?，厚賞重罰。韓非主張賞罰有度，這主要是指不能隨意運用賞罰，如果需要運用賞罰，韓非更強調厚賞重罰，因為在韓非看來，“賞莫如厚，使民利之……罰莫如重，使民畏之?！笨梢姡n非所說的法治，一定意義上就是指君主把刑賞兩種權柄作為手段來治理國家。

第三攤崇“法莫如重而必”的重刑思想。在韓非看來，要想利用法律統治民眾，最好的辦法就是重刑，只有重刑，才能令行禁止，使民眾不敢為非。韓非在其著述當中，反反復復強調“法莫如重而必”，為政必須“峭其法而嚴其刑?！睘榇耍n非提出了三項重刑原則：第一，輕罪重判。其理論依據在于：“古之善守者，以其所重禁其輕，以其所難止其所易”，“重罪者，人之所難犯也，而小過也，人之所易去也，使人去其所易，無離其所難，此治之道也?！钡诙?，“同里連坐”。即一人有罪，對其全家、鄰里和有關的人都要予以重刑處罰。第三，“殺無赦”與擴大死刑適用?！皻o赦”是韓非重刑治民的重要原則手段，他認為在死刑威脅下，并且一律不予赦免，無論什么人都會感到不寒而栗，因此，治理國家，不是不得已而采用死刑，而是應該擴大死刑的適用，這樣，才能體現重刑的威力。

2、亞里士多德“法治優于一人之治”的法治思想

第一，法治的含義。亞里士多德認為，“法治應包含兩重意義：已成立的法律獲得普遍的服從，而大家所服從的法律又應該本身是制訂得良好的法律?！边@段話，包含了他關于法治理論的兩層重要含義：第一，作為法治基礎的法律，應當是一種好的法律。亞里士多德明確指出，作為法治基礎的法律，必須是一種良法：“相應于城邦政體的好壞，法律也有好壞，或者是合乎正義或者是不合乎正義。”法律的實際意義卻應該是促成全邦人民都能進于正義和善德?！敝挥兄贫ǔ鲆环N好的法律，并將其作為治理國家的基礎，才能達到實施法治的目的。第二，法律制定后，應當為全社會所普遍遵守。亞里士多德認為：“邦國雖有良法，要是人民不能全部遵循，仍然不能實現法治?！边€說，“法律所以能見成效，全靠民眾的服從?！?/p>

第二，“法治優于一人之治”。亞里士多德通過系統地批駁人治的觀念，闡明了法治的優越性。他的主要論點是：第一，人治容易偏私，而法治則公正?！胺彩遣粦{感情因素治事的統治者總比感情用事的人們較為優良。法律恰恰正是全沒有感情的；人類的本性便是誰都難免有感情?！敲淳偷拇_應該讓最好的(才德最高的)人為立法施令的統治者了，但在這樣的一人為治的城邦中，一切政務還得以整部法律為依歸?！钡诙?，法律是由多數人制定出來的，因而法治也就是多數人的統治，這總比一人的智慧要高?！白屢粋€人來統治，這就在政治中混入了獸陛的因素?！彼€講到：“要是僅僅有兩眼、兩耳、兩手、兩足的一人，其視聽其行動一定勝眾人的多眼、多耳、多手足者，這未免荒謬?！痹俅危瑢嵭腥酥芜€有一個弊端，那就是一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用亞里士多德的話來講，“他實際上不能獨理萬機”。既然國家的君主或國王個人的精力和能力是有限的，實際上不可能全面管理國家的各種事務，則就必然要實施多數人的統治，實行法治。

第三，加強法治的各項措施。首先，必須加強立法。正因為法律是正義的體現，法治是國家的基礎，所以制定出好的法律就至關重要。亞里士多德認為，加強立法必須遵循以下一些原則：一是所訂法律必須反映中產階級的利益；二是要詳細研究國家的情況，包括國境大小和境內居民人數的多少以及與鄰邦、外國的關系；三是要考慮對公民特別是青少年加強教育；四是靈活性和穩定性相結合，法律既不能一成不變，但也要注意保持其穩定性。

其次必須加強執法。亞里士多德認為，執政者應憑城邦的法律辦事，凡是法律有明確、詳細規定的，都必須嚴格執行；凡是法律不周詳的地方或者沒有明確規定的，就要按照法律的原來精神，公正地處理和裁決?！胺蓱谌魏畏矫媸艿阶鹬囟３譄o上的權威，執政人員和公民團體只應在法律(通則)所不及的‘個別’事例上有所抉擇，兩者都不應該侵犯法律”。

再次，亞里士多德還特別強調民眾(包括統治者)對法律的遵守。他指出：“法律所以能見成效，全靠民眾的服從”。為了使全體公民遵守法律，國家必須加強對國民守法觀念的教育和培養。

(二)

從以上韓非和亞里士多德的法治思想主要內容，可以總結出他們有以下幾個方面的相同點和不同點：

1、共同點

第一，法是公正無私的。

“法不阿貴”和“刑無等級”思想，是韓非為實現其法治目的，提出的最激進的主張，他認為：“法不阿貴，繩不繞曲，法之所加，智者弗能辭，勇者弗敢爭，刑過不避大夫，賞善不遺匹夫”。韓非的這種思想是作為三代盛行的“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的直接對立面而出現的，它的矛頭直指貴族特權。而對于亞里士多德的法治思想，前文在論述其主要內容時就從批駁人治的觀念出發，論述了法治的公正性。

第二，實行法治的途徑。

韓非與亞里士多德為實現法治所提出的途徑，存在著很多相似之處：

首先，在立法方面，要有完備的法制，即“良法”。韓非認為法制完備只是實行法治的條件之一，更重要的是立法質量必須能夠達到法治的要求。這就要求法律必須合乎實際，必須便于人們理解記憶。而合乎實際的法律必須是順應人性的，法律的語言條款必須明白通暢，使人們能有深刻的印象。亞里士多德以其正義觀為基礎，明確指出，作為法治基礎的法律，必須是一種良法：“相應于城邦政體的好壞，法律也有好壞，或者是合乎正義或者是不合乎正義”。只有制定出一種好的法律，并將其作為治理國家的基礎，才能達到實施法治的目的。

其次，必須樹立法律的權威，嚴格依法辦事。關于執法思想，韓非在《揚權》篇說：“主施其法，大虎將怯，主施其刑，大虎自寧”。又說：“(君)必身自執其度量”。他其中所說的“刑”，實際上目的就是為了樹立法律的權威，并且他在《有度》篇中警告君主：“人主釋法用私，則上下不別矣”。亞里士多德也提出了執政者應依法辦事，嚴格地執行法律，在前文中已有論述。

2、不同點

第一，人性論基礎不同。

韓非法治思想的人性論基礎是“好利惡害”。韓非認為，人的本性是“好利惡害”，他認為“利”是人們一切行為的出發點?！搬t人吮人之傷，含人之血，非骨肉之親也，利所加也。故輿人成輿，欲人富貴，匠人成棺，欲人天死，非輿人仁而匠人賊也，人不貴則輿不信，人不死則棺不買，情非憎人也，利在人之死也。”在韓非看來，人們為了生存，互相計算，互相交易，互相爭奪，互相吞噬，這種活生生的現實都應歸結為冷酷的個人利害。人們受到利益驅使，趨賞避罰是必然之事，法治的實施便也是順理成章之事。正是在這種“好利惡害”的基礎上提出了法治論：“凡治天下，必因人情，人情有好惡，故賞罰可用，賞罰可用，則禁令可立，而治道具矣?！?/p>

亞里士多德法治思想的人性論基礎是人類普遍存在惡性。亞里士多德認為：每一個個體人性都帶有惡的一面，都有可能作惡，因此要將所有的人都置于法律的約束之下，防止人的惡性外露于行。

韓非強調人性“好利惡害”，其意指人人因此可能為非作歹，而亞里士多德法治思想所依據的惡性普在觀，并非意指人類成員普遍是惡人，而是意指人們的行為在本原上、原始意義上是受感情、欲望、沖動所支配的。正是基于此，亞里士多德經常這樣設問：“由最好的一人或由最好的法律統治哪一方面較為有利?”目他斷然回答：“法治應當優于一人之治。”因為人性是不可信的。而法治作為一種社會政治治理方式，就是在普遍具有人性缺憾的人們中實行一種最有可能造就普遍的和平、正義、安寧、幸福的社會管理方式。

第二，政治目的不同。

韓非的法治思想是在春秋戰國時期群雄爭霸的歷史背景下提出的，因此其法治思想帶有很強的政治目的一“權制獨斷于君”。韓非認為：要推行法治，富國強兵，必須使君主擁有威勢和至尊地位，否則，法治及其富國強兵的功利追求就會因缺乏國家強力的支撐而落空。因此，法治的目的也就在于維護、鞏固君主的這種威勢和至尊地位。“圣王之立法也，其賞足以勸善，其威足以勝暴，其備足以定法”，“故度量之立，主之寶也”?！爸兄鞅Хㄌ巹輨t治。背法去勢則亂?！睆囊陨峡梢钥闯?，韓非的法治只是君主治國的工具。

亞里士多德的法治有兩個核心：一是“限權”，即限制行政權力；二是“保權”，即保護人民的權利。當然，限制權力的目的也是為了保護人民的權利，故可以說亞里士多德法治的落腳點是在保護人民的權利。與韓非的法治觀相比，其差異是顯著的，韓非所認可的法律主要不是保護人民權利和限制行政權力的，而是所謂“帝王之具”。

(三)

韓非和亞里士多德法治思想對其各自國家的法治發展都具有重大的歷史意義：

1、韓非法治觀對中國傳統文化的影響

第一，韓非法治觀參與了以“權力”為中心的傳統法律文化的造就。韓非關于法治的思想向人們昭示：任何法的實施必須以權力的行使為前提，在客觀表現上，法必須以權力為基礎，以權力的變化無常為轉移。

第二，韓非法治觀參與了以義務為本位的中國傳統法律文化的造就?！胺ㄊ枪ぞ摺保@是韓非關于法的一個最基本的判斷，在此基礎上，韓非進而用“權柄”來解釋法，把法僅僅看成是維護統治者統治的一種手段。為了權力的至高無上，必然要求限制個人權利，而強調履行法律規定的義務。第三，韓非法治思想參與了中國傳統法律文化中忌訟心態的造就。韓非刑治法治觀的主要表現是“重刑輕民”和“以刑去刑”。這種主張，表現出強烈地威嚇主義和懲罰主義特色，而“法是帝王治民之具”的思維模式，則使人們對法除了不寒而栗之外，就是疏而遠之。

2、亞里士多德法治論的歷史意義

在西方歷史上，亞里士多德是比柏拉圖更加系統，更加徹底地提出法治論的思想家，他的法治理論不僅啟發和推動了西方法學的形成和發展，而且倡導了一種法律至高無上、法律的神圣權威以及法的統治優于一人統治的社會觀念，形成了支配西方長達二千多年的法治傳統，并至今綿延不斷。

但是亞里士多德的法治觀是與他的“中庸之道”相聯系的。他企圖通過奴隸主的中下層掌握國家政權，去融合貧富兩極，調和社會矛盾，緩和階級斗爭，穩定社會秩序，從而挽救奄奄一息的奴隸主城邦國家。但是，歷史的發展是不依人的意志為轉移的。亞里士多德設計的理想方案，終究不能擋住歷史前進的車輪，不能改變城邦奴隸制國家必然滅亡的命運。

可見，韓非和亞里士多德提出的法治主張在他們的時代產生了重大的歷史意義。雖然他們的法治思想與我們的社會主義法治有著本質的區別，但是其中仍有一些合理的成分，可為我們實行社會主義法治，建設富強、民主、文明的社會主義國家提供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