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魯彥周先生
編者的話:
2006年11月26日晚,我省著名作家、戲劇家、電影家、安徽省文聯(lián)名譽主席魯彥周,因病搶救無效,在合肥省立醫(yī)院去世,享年78歲。
魯彥周從1954年開始發(fā)表短篇小說以來,筆觸涉及多種體裁和藝術(shù)領域,有多種小說集、散文集、戲劇集和電影文學劇本集出版。其上個世紀50年代創(chuàng)作的話劇劇本《歸來》、電影文學劇本《鳳凰之歌》分別獲得文化部大獎。1979年初推出的中篇小說《天云山傳奇》在全國引起轟動,改編成電影后,獲得金雞獎和百花獎。2005年,魯彥周帶病完成了他第五部、也是最后一部長篇小說《梨花似雪》,獲得廣泛好評。魯彥周是安徽文藝界的一面旗幟,一位杰出的代表人物,為安徽文化事業(yè)的發(fā)展,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獲悉魯彥周去世的消息,王蒙、張鍥、嚴陣、邵燕祥、顧驤等著名作家、文藝理論家紛紛發(fā)來唁電唁信。12月2日下午,魯彥周遺體告別儀式在合肥殯儀館舉行。著名作家、中國作協(xié)副主席陳建功代表中國作協(xié)赴告別儀式現(xiàn)場吊唁,中國作協(xié)主席鐵凝送來花圈致哀。著名文學評論家吳泰昌等全省各地文藝工作者、魯老生前親朋好友及普通讀者共兩千余人,自發(fā)前來向魯老告別。
告別儀式現(xiàn)場白花如海,挽幛似雪。著名詩人賈夢雷寫道:“共度半世紀,風霜雨雪/各嘗人生味/苦辣酸甜,梨花似雪似淚/送君遠行,文壇心痛/您勤奮一生/謙和一生/忠誠一生,數(shù)百萬字/心血凝成,碑立如峰。”劉祖慈、溫躍淵、周志友、姜詩元、季宇共同敬送的挽聯(lián)是:“陰雨連綿泥濘遍野天上地上都流淚全為先生嚎啕一慟;云山低首白花似雪淮北江南盡銜哀但等我公再度歸來。”社會各界敬獻寄托哀思的花圈,從殯儀一號大廳一直排到門外幾十米處。我省著名理論家.80歲高齡的蘇中和魯彥周是長達半個世紀的患難之交,他稱自己與魯老是“棚友”——在文革時期同關過一個牛棚,更是“書友”——在“五七干校”那么艱苦的條件下,兩人硬是啃完了一套《資治通鑒》。著名畫家鮑加,采來78枚楓葉,送到魯彥周先生的靈前,表達自己的哀思。告別儀式上,兩千余人胸佩白花,緩緩從魯老的遺體前走過,恭恭敬敬三鞠躬,和魯老作最后的告別。很多人是從全省各地及至外省趕來,很多人甚至和魯老從未謀過面。
魯彥同先生生前,曾任《清明》雜志主編,臨去世前,在病床上還十分關心《清明》和《安徽文學》的生存與發(fā)展。
為了懷念魯彥周先生,我們特選發(fā)了我省老中青三代作家的三篇悼念文章,以寄托我們的哀思。
敬送彥周
柏龍駒
安徽省文聯(lián)名譽主席、著名作家魯彥周匆匆走了!二○○六年十一月廿六日廿二時,這是安徽文藝界永遠記得的日子。他在去年完成七十五萬字的大作《梨花似雪》之后,積勞成疾,久病纏身,幾經(jīng)搶救,幾次好轉(zhuǎn),月前他曾出院,為還墨債,仍然揮毫作字,昨天上午,還說要再干幾年,再寫點東西,不料晚上八時許就哮喘不已,九時我接到電話,趕到醫(yī)院,他已處于昏迷狀態(tài)。十時許就撒手西行,追逐著他的自由王國去了。我回到家里,想起五十多年的友誼,特別想起近:二十年的合作,他對我的幫助和支持,不由得淚流滿面,覺得應該寫點東西。但往事如煙云,不知從哪里寫起。想來想去,只想了兩句話:你無愧于這個時代,你無愧于你的鄉(xiāng)親父老,你的親朋好友,你的讀者觀眾!你留下的四百萬字大作,包羅萬象,難以概括,不愧為是“抒世紀風云”的漢子,“寄湖山情懷”的男兒。正好兩月前,我為彥周寫了一則短文,并請彥周看了,他說我們是老朋友了,過譽不好,客氣話千萬不要說。他還笑著說:“我同意簽發(fā),可惜沒有發(fā)稿權(quán)了。”現(xiàn)就將這篇短文附上作為對彥周的懷念吧!附:
勇氣源于民心——探視魯彥周創(chuàng)作軌跡
去年深秋,魯彥周以古稀之年,完成七十五萬字的新作《梨花似雪》,勞累可想而知。在他住院期間,我們常去探視,除了問候之外,談得最多的還是文壇往事。往事猶如一面鏡子,里面有“過五關”,也有“走麥城”。不忘往事得失,才能更好地面對未來。探視彥周如此,和其他朋友相聚也是如此。
《歸來》是彥周的成名作。解放初期,大批干部由鄉(xiāng)村進入城市,投入生機勃勃的新民主主義建設。也有少量干部面對城市的花花世界忘了所以,忙著由城市返回故里扮演“陳世美”。雖系少量,議論頗多,影響很壞。生活中不斷重復的現(xiàn)象,往往蘊藏著深刻的哲理。彥周敏銳地觀察到這個表面現(xiàn)象的背后內(nèi)涵,奮筆疾書,編成《歸來》。這在當時(現(xiàn)在是無所謂了)則屬敏感話題,是有一定風險的。1956年初春,大形勢尚好,中央又剛剛宣布了“二百”方針,因為這個好方針,一大批好作品應運而生、昂然面市。《歸來》在全國話劇會演一炮而紅,劇本一等獎,演出一等獎,演員、導演等也獲得相應獎項。那時他才廿多歲,風華正茂。有人說他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也有人說他是“福將”。不對!正確地說,這在于他的良知,在于他的深思,在于他遵循現(xiàn)實主義的創(chuàng)作道路。
到了“文革”,無所謂什么虎什么將,胡子眉毛一把抓,統(tǒng)統(tǒng)歸人橫掃之列。彥周為人隨和,但卻有性格,十年浩劫,不寫一字,既表現(xiàn)了他對“史無前例”的無奈,也表現(xiàn)了他對“偉大創(chuàng)舉”的蔑視。“哀”是有點哀了,但還沒有“心死”。所以“文革”一旦破產(chǎn),彥周就一躍而起,新作源源不斷,最具代表性的當屬1979年春天發(fā)表的中篇小說《天云山傳奇》。這也是一篇風險之作。盡管“四人幫”已經(jīng)倒臺,“兩個凡是”仍有市場,何況當時對“反右”問題中央尚未表態(tài),但是小說一出,好評如潮。接著由彥周親自改編為電影播映,從小說到電影,得到了諸多獎項。廣大群眾鼓掌了,有些人卻不高興了。1982年4月,北京某報發(fā)表了一篇題為《一部違反真實的影片——評<天云山傳奇>》的文章,什么“完全歪曲了反右派斗爭歷史真相”,什么“毀壞黨的形象”,并指責“它是資產(chǎn)階級自由化思潮在文藝上的反映”等等,此文一出,原來在暗流中蠕動的“英雄好漢”們,把他們傳家之寶——辮子、帽子和棍子紛紛舞起。就在這時出了一位“管閑事”的老漢——這就是引起筆者寫作本文的由來。
探視彥周回來,看到《世紀》雙月刊上羅銀勝先生一則短文:《孫冶方“管閑事”》。羅文說“與文藝界素無往來的著名經(jīng)濟學家孫冶方”,看到北京某報文章異常憤怒,他不顧身患重病,撰寫并發(fā)表了5000多字的《也評<天云山傳奇>》。他說自己是“路見不平管了一下閑事”。他在文中分析、肯定了影片后,說,“給《天云山傳奇》戴上‘毀壞黨的形象’、‘資產(chǎn)階級自由化’等大帽子是不公平的。我們要切記反右派、反右傾、‘文革’等歷史教訓,亂飛帽子、亂打棍子的做法不能再來。”這篇擲地有聲的文章,對彥周是極大鼓舞,對那些“批評家”則猶如晴天霹靂,盡管事后不久,中央發(fā)布了有關糾正反右的文件,彥周面臨的警報已告解除。但是,路見不平眾人鏟,孫老當是第一個揮鍬者!
“管閑事”是自謙。孫老是著名經(jīng)濟學家,也是德高望眾的社會活動家,自然懂得經(jīng)濟與文化之間關系。他管的不是什么閑事,而是一件正本清源的大正事。羅文最后還寫了彥周和孫老的一段對話,很有意義,全引如下。那是在這之后的“人民大會堂”,他們都是黨的“十二大”代表。彥周向?qū)O老表示感謝:“孫老,你不知道你的這篇文章給我減輕多大壓力,因為你不是文藝工作者卻是革命前輩和著名經(jīng)濟學家,你的文章就特別有說服力。”孫老回答:“我從來不跟文藝界打交道的,我這次出來是打抱不平的。你有勇氣敢寫,拍出這么一部好電影,對黨撥亂反正、落實政策起到了難以估量的作用。你是有貢獻的,你不要感謝我,我們應該感謝你。作為作家,你就要保持這樣的精神狀態(tài)。”
孫老也是性情中人,這是他在人生的最后歲月中留給文壇的一段肺腑之言,語重心長,字字千鈞。但是,歷次政治運動給文藝界制造的創(chuàng)傷太深,留下諸多后遺癥,每前進一步都異常艱難。彥周作為知名作家,也非生活在“桃花源”中,每遇風起浪涌之際,他總是跳出“三江外”,把自己的情緒調(diào)整到最佳狀態(tài),以寫作處之,讓作品說話。他真是無愧于這個新時期,小說、散文、電影、電視劇源源而出,2002年又推出八卷集的《魯彥周文集》。原來以為彥周要為自己創(chuàng)作畫上一個句號了。錯了!在這之后,仍有新作。最令人興奮的是在2005年秋天,他又推出長篇小說《梨花似雪》。確實“有勇氣敢寫”,因為這部富有歷史畫卷的巨作,涉及到的敏感話題更多更直率更尖銳,而且也是更真實更生動更富有藝術(shù)魅力。
今非昔比。經(jīng)濟建設在“初級階段”的大道上展翅飛翔,文化領域也在“和諧社會”的樂章中高歌猛進。如今域中不再是“文革派”,也不是“凡是派”的天下了。《梨花似雪》一面市,北京《文藝報》、上海《文學報》以及安徽報刊紛紛發(fā)表評論,肯定它的成就,分析它的特色,更重要的是探尋彥周的創(chuàng)作軌跡。從中我也受到許多啟發(fā)。彥周作品豐碩,但僅從一個話劇《歸來》,一部電影《天云山傳奇》和一部小說《梨花似雪》的創(chuàng)作過程來看,這三部代表作確實是有一條清澈的創(chuàng)作軌跡,概括起來就是三句話:貼近生活、體察民心、勇敢創(chuàng)作!人說彥周善于“弄險”,“弄險”在于自信,自信在于民心,道理恐怕就在這里。
責任編輯 趙宏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