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上四樓,朱文軍發現今天的路燈沒亮,感到有些奇怪。他搬來這里近一個月了,每天晚上回來這里的路燈都是亮著的,他每天晚上都是借著這路燈的光打開家門,而今天路燈沒亮。
他輕輕地側著耳朵聽了聽對面屋里,好像沒什么動靜,他拉開門左上方的路燈,看了看表,都十點多了,難道她還沒回家?借著路燈的光,他打開家門,隨后習慣地拉熄路燈。剛進家門又突然想起她還沒回家呢,這么晚了到處漆黑一片,她要是回來肯定會害怕的,于是又轉身將門外的路燈拉亮。
朱文軍的老家在江蘇無錫,在家鄉他在當時很吃香的物資部門工作,當物資部門開始走下坡路時他毅然辦了停薪留職離開單位,離開家鄉和妻兒去了外地做起了生意。
朱文軍最早去的是河南而后又去了湖北,他做的是建材生意。兩年前他又來到了現在這座城市,湖南長沙。長沙兩年,朱文軍的生意還真的做起來了。他感到長沙對他來說是塊福地,是能給他帶來財運的福地,他決定在這里干下去。
朱文軍起初住的是公司,后因生意做大了,公司人員多了,自己就搬出公司在附近的一個局機關大院租了現在的這套房子。這是一套兩室一廳不足五十平米的老式結構房,屬大院最古老的一棟樓了,共四層,樓道的路燈不是現在的感應燈,還是古老的拉繩燈。這棟樓住的大都是大院里離退休老人,當然也有少部分房子是出租的,朱文軍和對面的女人就是這棟樓的租戶。
朱文軍和女人住的是這棟樓最里頭的最頂樓,與女人的第一次見面是在他搬來的第一天。那天,朱文軍在房里搞衛生,女人突然來到他家。
“哎,你好!你是房客吧,準備來住了吧?”女人問。朱文軍抬頭,只見眼前的女人三十七八歲的樣子,皮膚很白,面部慈祥,笑起來很燦爛,屬看起來很舒服的那種女人。朱文軍告訴女人:“我是租的。”
女人說:“那我們以后就是鄰居了。”
朱文軍每天都是八點半左右去公司,晚上九點左右回來,在家不做飯,吃在公司。女人每天比他上班早,好像都是七點左右出門,晚上回來也比他早。因此他們很難見到對方。搬來近一個月了,除了搬來的第一天見到女人就沒見過幾次,他們也只是禮節性地打聲招呼。但他還是發現女人和自己一樣,也是一個人住。
朱文軍每天晚上回來女人門上方的路燈總是亮著的,只要看到亮著的路燈他就知道女人回來了,他每天可以借著這路燈的光亮打開家門。偶爾的一次他發現自己回家關門后不久女人的門就響了,他好奇地透過自家門上的貓眼,只見女人隔著老式鐵柵門輕輕拉熄門上方的燈繩。難道女人睡前都要關路燈嗎?接下來兩天里朱文軍發現女人每天如此。只要他回到家,女人就會打開家門將路燈拉熄。女人真是心細,每次他回來她都感覺得到。也許女人是為了公家節省電費,也許是怕通宵的照明燈泡承受不了易壞。但不論怎樣這燈是女人為他而亮的。他想起自己曾經看過的一篇叫“燈”的小說,說的是一個丈夫在外做生意,應酬多,晚上回家很晚,妻子每天晚上睡前都要開著客廳的燈等丈夫回來,讓丈夫知道自己時刻等著他回來,讓丈夫回到家時時看到光明。朱文軍每天辛苦回來只要看著這亮見的路燈,心里總會晃過一絲溫暖,雖然不是一家人,雖然沒有更多的了解和交往,雖然有一墻之隔,但他好像感受到了家的溫暖。為了不讓女人每天晚上等著他回來再熄路燈,他每次爬上四樓打開家門后便將路燈拉熄。
看了會書,朱文軍有了睡意,他又想起了對門的女人。他起床,打開房門,路燈依然亮著,女人還沒回來。他知道女人和自己一樣,只要看見亮著的燈就會知道自己回來了,燈是他為她亮的。她也會和自己一樣借著路燈的光亮打開自己家門,然后拉熄路燈。見面不多,話語不多,互不了解,但他認為他們的心思應該都有這樣的默契。朱文軍牽掛起女人來,這么久了女人每天比他回來早,為他開著燈,唯獨今天自己為女人亮燈。這么冷的天女人會去哪里了呢?是不是出差去了?是不是單位有什么應酬?還是……
好在過了不久對面有了開門聲音,他知道女人回來了,便安心地睡了。
寒冬的夜晚出奇地安靜,似乎寒風穿過門窗飄了進來。朱文軍被一陣女人的哭泣聲驚醒了。老式房子隔音不是很好,朱文軍仔細聽了聽,哭聲離自己好近,哭聲就是從隔壁女人家傳來的。他看了看時間,兩點了。他想:這么深更半夜的女人為什么哭呢?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傷心的事情?是不是家里還有別人?是不是……朱文軍睡不著了,他想作為男人此時應該去安慰女人,但半夜三更的又是孤男寡女,他又猶豫了。女人的哭聲在這安靜的寒冬顯得十分凄楚,聽起來讓人傷感。他擔心女人出什么事,終于顧不了什么,一翻身起了床。
外面真冷,朱文軍在女人門口猶豫了一下,還是敲響了女人的門。敲門聲很小,朱文軍感到屋里沒了哭聲,他停了一下,不一會兒哭聲又傳了出來。朱文軍忍不住又敲門。聽到敲門聲,哭聲又停了,傳來了女人的聲音:“是誰?”
“是我,隔壁的。”朱文軍的聲音凍得有些顫抖。
女人問:“這么晚了有什么事嗎?”
朱文軍支支吾吾,說:“你開門吧。”
女人隔著兩道門說:“你把路燈打開吧。”
“我開了。”
女人很有防范意識地將里面的木門開了一道縫:“有什么事嗎?” “你,你沒事吧。” “沒事啊,怎么了?”女人的聲音有些哽咽。
“哦,沒什么事,只是剛才聽到你家里好像有哭聲,不放心,就來看看。”
看到眼前披著件大衣冷得直打哆嗦的朱文軍,女人也許是有些感動,剛才的防范意識少了,將門開大了些,但還是隔著鐵棚門。眼前的女人穿著一套加厚的桔黃色印花睡衣,外面披了一件黑色開襟毛衣,在桔色燈光的襯托下顯得性感而女人味,十分誘人。朱文軍表情差點有些失態,但馬上又回過神來了。
女人說:“謝謝你,我沒事,外面好冷,快去睡吧。我剛才是做了一個可怕的惡夢,夢里哭了。”
朱文軍“哦”了一聲說:“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去睡吧,做個好夢。”然后相互關上了房門。
回到床上,朱文軍沒了睡意,女人蓬松性感的秀發,桔色的睡衣,成熟的乳房,潔白的肌膚在他的腦海中閃來閃去。他冰涼的身體慢慢溫暖起來,開始膨脹。女人是美麗的,是誘人的。女人此時掏空了他的心,他感到身上有黏糊糊的一片濕。
自打昨天晚上見到女人,朱文軍發現女人不僅是看起來舒服,原來還是那么的美麗,誘人。她像一只熟透了的紅蘋果,飽滿而滋潤。他開始想像起女人來,開始關注起女人的一切。他想:這女人是做什么的呢?按照她的年齡她應該有丈夫,有孩子,應該有自己舒適安逸的家。可她為什么總是一個人呢?難道她和自己一樣也是兩地分居嗎?難道她沒結過婚嗎?難道她離婚了嗎?都有可能。他有了一種想了解女人的欲望,但他總不能每天等在女人上班去的路上找她搭訕吧,更不能冒失地去敲門主動找她交往。他只有每天早上七點或是女人哪天比他回家晚,他聽到女人家門聲響起時,透過自家門上的貓眼看上女人一眼。他對自己的這種行為有些不可理解,甚至感到自己是不是有些變態下流,他曾幾次想找個什么理由主動去敲門接近女人,也總是期盼著有一天女人家的燈管或是水龍頭什么的壞了來主動敲他的門,請他這個男人幫忙。
這樣的機會終于還是來了。那是一個夏天的晚上,天氣熱得煩人。朱文軍半夜醒了。啊!原來是停電了。長沙是火城,大夏天的晚上停電還得了,他想到了大院的健身園。健身園的中間是一口池塘,平時院里的人都是在健身園的石凳上閑聊乘涼。借著打火機的光朱文軍打開房門。突然門口的一個人影嚇了他一大跳,但他馬上看清了,是對面的女人。
“沒嚇著你吧。”女人說。
“嗨!還真嚇了我一跳,站在這干嘛啊?”
“家里好熱,睡不著,本想去健身園乘涼,外面好黑,不敢出去。”
“我也是睡不著,干脆我們一起去走走吧。”
天上的星星疏疏朗朗,健身園里有幾個前來乘涼的人。女人和朱文軍隔著一尺左右的距離默默走著。此時的他們像一對沒了激情只有親情和默契的夫妻,也像一對剛認識不久還處于害羞階段的情侶,沒有牽手,沒有話語。朱文軍已經很久沒有在這樣曖昧的夜晚這么近距離的和一個女人在一起了。自己不是一直渴望有這樣的機會接觸了解身邊的這個女人嗎?機會今天終于來了。他有了心跳的感覺。這樣的安靜終于讓他打破。
“算起來我們鄰居大半年了,連對方姓什么干什么都還不知道呢,這城市的生活就這樣。”朱文軍說這話時顯得有些僵硬別扭。
“是啊,平時我上班,看到你好像也很忙的,都是早出晚歸。你做什么生意啊?生意還好吧。”
“我做的是建材,生意還過得去吧。你是什么職業呢?”
“老師。”
“哦,很好的職業。”朱文軍停頓了一下又說:“可以冒昧問一句嗎?”
“可以,問吧。”
“平時看你都是一個人,先生、孩子呢?”朱文軍話一出口就后悔了,自己怎么能在雙方還不了解的情況下問女人這樣的問題呢?可話一出口,就收不回了。
女人不但沒有不高興,反而顯得很坦誠平靜:“孩子在外地上大學了,丈夫離了,現在一個人過。”
“哦,不好意思,不應該問。”
“沒關系。唉!看你好像也經常是一個人啊,那你的妻子、孩子呢?”
朱文軍笑了笑說:“我老家在江蘇,妻子、孩子都在老家。兩地分居,和你差不多了,我們可都是快樂的單身漢呢。”
說完兩人都笑了。笑聲打破了夜的寂靜,拉近了他和女人之間的陌生和距離。也使他們后面的談話變得輕松自然起來。那晚,他們對對方有了較深的了解。雖然疏疏朗朗的星星并沒有看到他們親密的動作,甚至連牽手都沒有。但他們的心似乎變得親近了,相互有了信任,分手時,還留下了對方的聯系電話。
朱文軍感到自己的生活有了一層淡淡的色彩了。每到星期天女人會弄上些好吃的,然后打他的電話,要他早點回來,然后端上一碗香噴噴的菜送到他家,為他改善了伙食。雖然他還是沒有去過女人家,也不知道女人家咋樣的擺設,但偶爾的夜晚他至少可以和女人通通電話,扯扯工作,說說笑話了。雖然還是一墻之隔,但也是一種美的享受。也許就是這種距離才使得這安靜而孤獨的夜晚變得如此清澈透明,溫柔而美麗。朱文軍的生活有些變化了,而無法改變的就是他聽到女人門聲響起時依舊習慣地透過貓眼看上女人一眼。女人仿佛就是他心靈一道不可缺少的風景。
終于,他的這種習慣讓他失意了。
又是一個夜晚,朱文軍比女人回家早。拉開路燈,打開家門,為女人亮著路燈,看中央五套世界杯足球賽。一小時后,女人家的門聲終于響了,他像往常一樣趕緊走到門口,透過貓眼,探望門外風景。他睜著大大的眼睛,突然發現今天門外的風景不一樣了,多了一個身影,這個身影的到來使門口的這道風景變得不一樣了。只見女人打開門,然后親密地將身后的男人擁進家,隨手拉熄路燈。難道這男人不出去了嗎?在女人家睡嗎?這是她什么人?新的男朋友?前夫?朱文軍心里有些澀澀的失落感。他沒心思看球賽了,他的腦海里滿是剛才女人擁男人進家的畫面。這么晚了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一個房間還能做什么呢?可想而知。
他失眠了,也失意了,一個晚上沒能睡著……
第二天一早,朱文軍情不自禁地唱起了自己在部隊時最喜歡的一首歌曲:說句心里話我也想家,家中的老媽媽已是滿頭白發,說句實在話,我也有愛,常思念那個夢中的她,夢中的她……
朱文軍不再在夜晚給女人打電話了,女人也再沒打來電話要他早回家,然后端上一碗香噴噴的菜來了。每次那個男人來女人家過夜的第二天早晨,女人都能聽到朱文軍唱那首《說句心里話》的歌聲。歌聲底氣不足,有些憂傷。每當女人聽到這首歌時總會愣上一會,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一天晚上,對面的房東來敲朱文軍的門,遞給他一封信,說是女人今天上午搬走了,要她將這封信轉交給他。朱文軍急忙拆開信。信中寫道:
老朱:
你好!我搬走了。本來想打電話告訴你的,想想還是寫信為好。鄰居一年,每次夜晚歸來,見到門口亮著的路燈,心里總有一絲溫暖感。其實有好幾次我都感覺到了你透過貓眼關注我的目光。感謝你對我的關心和關注。我是一個四十歲的女人了,終究要有一個自己的歸屬了,門口的這盞燈不屬于我,這里不是我的歸屬,我搬走了,去我該去的地方。
你有家有孩子,這盞燈也不屬于你。你在外奔忙多年了,你應該去守住屬于你自己的那盞燈了……
看完信,朱文軍愣了一會。終于感覺到女人說得對。是啊,自己幾年來一直忙于生意……
他想起了妻子和孩子……
一個月后,隔壁又住來了新的鄰居,是一對夫婦。但朱文軍要搬走了,他要去他該去的地方。
臨走時,朱文軍忍不住再次回頭張望那盞讓他留下美好記憶的燈。
責任編輯 倪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