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百年檔案：一個華裔家族 三代人的中華情

采訪手記

從黃土地腳下，穿越地心，地球那邊，活躍著一群綿延百載中國龍的傳人。在海外，無論走到何處，中華依然是他們的根。因為他們血液中有一種一脈相承的血濃于水的中華情。華南圭家族就是一個留下百年珍貴歷史檔案的家族。透過華家的一張張珍貴的老照片、一行行娟秀的小楷漢字，我深切感受到曾經留學海外的愛國知識分子家族三代人的強國夢和中華情。

華新民，這是她的祖父華南圭先生—中國第一個官派到法國巴黎公益工程大學留學、回國任京漢鐵路的總工程師給起的名字，這是一個飽含著對新中國的人民深厚感情的名字，在2006年的歲尾，我走近了她，見到了這位對故鄉北京有著濃濃的胡同和四合院情結的華新民女士。在寒冷的冬日午后，我仿佛是見到了一個久別的朋友，感受了歲月永遠也無法抹去的中國印跡和中華情。在她家中西合璧雅致的客廳中，白皮膚藍眼睛和有著一頭栗色頭發說著一口流利北京話和流利法語的華新民女士拿出厚厚一迭家族檔案，細致地講述著她的祖父華南圭先生和父親華攬洪先生一畢業于法國國立美術學院與建筑大師梁思成先生齊名的設計出兒童醫院、華僑村等經典作品的北京市建筑設計研究院總建筑師的人生故事。

祖父華南圭：“洋”舉人帶來西方大學先進的“實習”理念

華新民的祖父華南圭從家鄉考取秀才，后考入京師大學堂，是京師大學堂第一屆畢業生。當時學生畢業后，1成績優異的可以選派去海外留學。華南圭先生于1903年宮費留學法國巴黎。在法國公益工程大學土木工程系畢業后，他曾在法國大北鐵路實習兩年，1910年回國后，經過了留學生歸國考試，成績優秀，考取了舉人，被稱為“洋舉人”。帶著對故鄉北京的眷戀，華南圭先生回國后，給他熱愛的北京和中國帶來了若千個第一。

第一個將歐洲最先進的教學理念“實習”引入中國教育的先驅

華南圭先生除了做工程師外，他還非常重視國民教育。華南圭先生是第一個將法國先進的公民意識帶到中國的人。他翻譯了《法國公民教育》(法·培爾著，商務印書館1912年版)，將法國先進的公民教育理念最先引入中國，為中法之間的文化交流做出了貢獻。

當時中國的學堂里面接受的還是傳統的中式教育，閉門讀書式的教育理念根深蒂固，華南圭先生也是最先將近代歐洲先進的“實習”理念，即理論與實習相結合的理念帶人中國的，這對近代中國教育乃至今天的教育都影響深遠。他將法國大學中的實驗教學基地的理念帶到了他當時任院長的天津工商學院等大學中，親自帶領未來將成為工程師的學生去工廠實習，讓學生有機會把書本上學到的理論知識與實踐相結合，培養大學生的動手能力等。

直到今天，越來越多的大學都紛紛建立起了教學實驗基地，而在近百年前的中國能夠進行這種實習教育是非常具有前瞻性的。

華南圭先生還有著非常強烈的文物保護意識，曾任天津古物保護委員會負責人，并且在他于1928年至1929年擔任北平特別市政府工務局局長時下令保下了險些被拆掉的明清皇城南墻。

華南圭先生還運用他所掌握的知識，第一個用中文編寫現代土木工程的教材。他重視青年教育，直到晚年還在編寫書稿。華南圭80多歲時，仍然拿著放大鏡用毛筆把“二十四史”和《資治通鑒》書籍寫成簡寫本，為讓以后的年輕人能夠讀得懂中國歷史。這些手稿現在保存在北京圖書館內，華新民說：“爺爺有非常好的國學功底，這兩部書稿是爺爺用心一字一句地寫成的。希望這兩部書稿能夠有機會出版，實現爺爺生前的一個夙愿。”

北京城一環的倡議者

華南圭先生主要是一位土木工程師，他一生與路、橋和水庫結下了不解之緣。

華新民向記者提了一個問題，北京城的一環在哪里?

記者想了想，回答說：“北京的一環就是從東單往西到西單再到平安里再到東四，最后回到東單吧”。是啊，一環實際上就是華南圭先生提出來做的。

原來的皇城是封閉的，市民得繞著走，是華南圭先生打開的景山前街與故宮之間的那條路，華南圭做的許多事情都是對市民十分實用的。

華南圭先生在新中國建國初期時是人大代表，他重提了自民國早年起他就極力呼吁的整理水系、為北京建官廳水庫和整治永定河，結果新中國采納了華南圭的建議。華南圭先生是一位愛憎分明的人，他不但有一顆愛國心，同樣也有著愛國的行動。日本侵華，抗日戰爭爆發。當時的日本人許以高官，想收買華南圭先生幫助日本人做事。但是華南圭先生有骨氣，他想方設法地躲著日本人，寧可餓死也不愿在日本人手下做事。1938年，他拋棄了工作，被迫離開了他熱愛的祖國，飄泊到法國。直到1945年抗日戰爭結束后，華南圭先生才回國。

有小火車的第一座交通博物館

交通博物館位于府右街原來的北方交通大學舊址。關于這第一座中國的交通博物館，直到今天還有人記得。前些天，華新民遇到了一位傅奶奶。聽傅奶奶說起一件往事，說當時她在博物館中見到的一列小火車，華新民聽得真親切，這是她的爺爺華南圭先生建的，九十歲的傅奶奶看過，傅奶奶當時還是個小孩，小孩兒當時見到新鮮的玩藝兒，對華新民描述說當時感覺是很新鮮，很好玩。在說起為什么建立這樣一個博物館時，華新民說：“當然是為了普及科學知識，爺爺后來當過北京市科協的第一任副主席，對于國民教育和科學普及都非常重視。”

韓素音筆下的華南圭

作家韓素音的父親是鐵路上的工程師，與華新民的祖父是同事。韓素音在她自傳里寫華南圭是個非常老實非常誠實的人，她是這么寫的：“華南圭太老實，人們都拿他開玩笑。他連一張紙、一枝鉛筆、甚至一只曲別針也從不拿回家。雖然他身為總工程師，沒有人檢查他的工作，但他從不遲到早退。‘那叫不誠實’，他說，‘這是國家的財產、國家的時間，我不能濫用。’有一次他兒子華攬洪想把一枝鉛筆拿回家，華先生就不讓。他說：‘假如每個人都跟你一樣。中國就沒有希望。”’

華南圭為天津還做了許多的事情。比如他在履歷中寫到，將北京到天津的鐵路軌道改了一下，火車因此提速一小時。另外當時兵荒馬亂，華南圭做的主要工作之一是維護鐵路暢通。

父親華攬洪：將中國的建筑師引入國際社會的藝術文學騎士與“重建中國”的理念

華攬洪是著名的建筑大師。1951年，在梁思成的建議下，他被北京市政府聘為都市規劃委員會的第二任總建筑師。(梁思成是第一任總建筑師)，后來他又長期擔任北京市建筑設計院的總建筑師。他的作品有中國第一座汽車與自行車雙向行駛的城市立交橋——北京建國門立交橋，當時亞洲最大的北京兒童醫院、北京的第一個非常美觀與實用的高檔商品樓——華僑公寓等。2002年9月，在他90歲壽誕之際，他被法國文化部授予了藝術與文學騎士勛章。

華攬洪受家庭熏陶，耳濡目染。16歲他就到巴黎公益工程大學學習，1936年畢業。然后在巴黎高等美術學院深造。于1942年獲得國家建筑師的稱號。1937年他就開始從事建筑創作。新中國成立后，他決定回到魂牽夢縈的祖國，將法國學到的本領貢獻給祖國。他曾先后擔任北京都市計劃委員會第二總建筑師和北京市建筑設計院總建筑師。

華攬洪最得意的事情：讓五星紅旗飄揚在荷蘭海牙

華攬洪最得意的事情之一是在20世紀50年代為中國加入國際建筑師協會作了奠基性工作，并作為中國代表團成員參加了在荷蘭的海牙召開的第四屆大會。

1955年的夏天，國際建協秘書長也是華攬洪學生時代所熟悉的好友打來電話，請他想辦法讓中國加入國際建筑師協會，正是這個友好的富于建設性意義的一個越洋電話，使中國派出代表團加入了迄今仍令擁戴的權威學術團體——國際建筑師協會。

節外生枝的事是：當年中國組團參會的八名團員來到海牙，沒想到卻出了岔子。第二天準備在會場上給中國掛出的國旗竟然是中華民國的“青天白日”旗!當時他們中間有一位同志火了，說：“回家!”

但團長及其他成員卻不同意，認為肯定是個誤會，于是就找蘇聯代表團商量，他們也這么想，說新中國還沒成立幾年，五星紅旗在國外不是誰都熟悉。這樣華攬洪便壘起彩筆畫了一個五星紅旗，交給大會組織者連夜趕制，使開幕式上總算飄起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旗。

44年之后，華攬洪接到了國內發來的一封邀請信，請他在六月中旬到北京參加國際建筑師協會第二十屆大會。作為國際建筑師協會的成員國，中國終于第一次做了大會的東道主!華攬洪當時感到由衷的高興，現在終于要和幾千名外國建筑師一起踏上中國的土地了，回家的感覺真好!

重建中國

華先生是在1981年用法文寫成的《重建中國》，他在法文版前言中說：“希望讀者能寬容地把這本書看成我的中國祖先所說的，引玉的一塊磚。”

2006年4月，由華攬洪先生根據親身參與中國城市建設的經歷，寫成的《重建中國·城市規劃三十年1949～1979》中文版在國內出版。

26年過去了，寓居巴黎的華攬洪已經94歲了，他看到了這本論討中國城市建設的書在祖國出版，感慨萬千。光陰荏苒，時過境遷，這位曾深遠影響中國城市規劃建筑的耄耋老人再一次走進公眾們關注的視線。

中國現代建筑鼻祖的人文關懷：細節

在北京，提起兒童醫院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因為從上世紀50年代起就是亞洲最大的兒童醫院，它伴隨著多少代孩子的成長，家長們只知道它功能齊全，卻沒有多少人知道它在中國建筑史上的地位。在英國出版的《弗萊徹建筑史》中，北京兒童醫院被列為上世紀50年代中國現代主義經典建筑，建筑大師梁思成評價道：“這幾年的新建筑，比較起來，我認為最好的是兒童醫院。這是因為建筑師華攬洪抓住了中國建筑的基本特征，不論開間、窗臺，都合乎中國建筑的傳統比例，因此表現出中國建筑的民族風格。”

華攬洪將兒童醫院的屋頂、包括水塔煙囪的屋檐都微微翹起，再與下部的窗配合，即產生了中國建筑的飛檐神韻，既古樸又有現代氣息。而水塔煙囪，則成了兒童醫院的標志。

華家第三代

華新民：在胡同中長大的“老”北京

中法混血的她從小生在中國，長在平房老宅院里，對胡同有著深深的感情依戀。

北京的老城古都給了華新民永遠也無法釋懷的情愫。1976年，華新民隨著父母去了法國，在巴黎定居了10年。但“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那一縷揮之不去的思鄉情常常將她從夢中驚醒。夢里不知身是客，巴黎的浪漫與繁華并未留住她的心。胡同中的棗樹和石榴樹經常在她的夢里出現，她發現，她的心留在了她打小就生長的胡同和四合院中。因為在胡同中，有親切地稱她為“花生米”的童年的好朋友和伙伴們，還有鄰居慈祥的大爺大媽和叔叔大伯，她和同代人眼中的北京是1966年以前那座極美的北京城。正如她所描述的那樣：“北京的天空是藍色的，北京的陽光是明媚的，在這陽光與藍天之下，有一塊方圓60公里的老城。這兒有灰色的墻，紅色的門，有不慌不忙走路的行人，有啪噠啪噠地叼著煙斗，有隔墻叫著‘大嫂大媽’的聲音，有在地下玩彈球的孩童，有一派平和、其樂融融的生活景象。”

巴黎的老房子與北京的四合院哪個更舒適?

在華新民的眼中，曾經居住過的巴黎的老房子根本無法與北京的四合院相比。因為巴黎的老房子有的是狹窄的樓梯，采光不夠，隔音也不太好。

而有些法國人是犧牲了居住條件的舒適而住在老房子中。中國的傳統文化，有著極深的底蘊。華家的三代人都是游走在東西方文化之間，他們都有一顆熾熱的愛國心。他們都是東西方之間的文化交流做出貢獻的使者。透過這個有著100多年家庭檔案史的海外家族的變化，我們可以感悟到東西方文化交流撞擊出來的智慧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