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二題

楊美清簡介

楊美清，男，漢族，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原大理州文聯(lián)副主席。1931年生于皖西大別山區(qū)一個貧困的農(nóng)民家庭里，讀中學時就愛好文學。1949年隨“中國人民解放軍西南服務團”南下到云南大理，以大理為故鄉(xiāng)，熱愛大理、歌頌大理，被稱為“洱海的螟蛉之子”。五十年代出版的《望夫云》、《火把節(jié)》等長詩獲得好評，代表作有和楊蘇合著的長篇小說《白子將軍周保中》等。先后出版過十本書共百余萬字，是大理干部群眾普遍熱愛的作家。

捕鹿記

密馬寨的夜晚。靜得連紡織娘落在鼻尖上也不會飛去。

這是一個藏在密林中的彝族寨子，只有緊挨寨邊的地方，有幾塊種包谷的山地，四五十戶人家全是垛木房，墻壁是用一棵棵木樁橫壘起來的，屋頂是鋪滿木柱后加土筑成的，沒有一磚一瓦。

我住在兩棵大核桃樹下的一座垛木房里，睡得很熟，還正在做著夢呢。夢里依稀見到一只獵犬，正在追逐著一只馬鹿，似乎還聽到犬吠聲，又似乎聽到馬鹿的呦呦叫聲。我驚醒了，其實，全都不是，而是狗在門外啃門的聲音，不時還焦急地“嗚嗚”直叫。

我剛想起床去懲治這討厭的狗，馬上又想到我的住戶小主人阿忠——個十三歲的彝族孩子。他很愛這一黃一白兩條獵犬，還給黃毛獵犬改名“阿克黃”，白花獵犬取名“阿克白”。阿忠是個機靈的孩子，去年才考取中學，是寨里唯一在縣城中學讀書的人。我連忙推醒睡在身邊的阿忠，說：

“阿克在啃門呢，要不要去看看?”

阿忠聽說狗在啃門，高興得一下跳起來。

哦，天已亮了。我在那帶有金銀花香味的晨光中，看見跳進門里來的阿克黃。它一下直立起來，兩只前腳搭在它的小主人身上親熱著。接著又用嘴巴咬住阿忠的衣角，直往外面拽。阿忠可高興了，雙手抱住阿克黃的頭，用我聽不懂的彝話同阿克黃說了幾句什么，然后對我說：

“叔叔，起來，快起來!”

“起這么早去做什么?”

“同我去捉馬鹿。”

我想，這小家伙大概是想吃馬鹿肉想瘋了吧，便說：“你的馬鹿在哪兒呀?”

“真的，真的是去捉馬鹿!”阿忠忙著在火塘邊上做著苦蕎粑粑。“我要是說了假話，你就揪我的耳朵。”

“啊，是阿克黃咬死了一只馬鹿?”

“這可拿不準。不過。阿克黃是來報信的。”

原來阿忠昨天傍晚時，帶著他的兩只獵犬到后面山上去捉松鼠，卻意外地碰到了一只馬鹿。阿忠無意間扯起彈弓用小石子向馬鹿射擊一彈，兩只獵犬就猛追過去。阿忠也跟著追了一陣，心里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腳步也變慢了。他想把兩只獵犬喚回來，可已經(jīng)來不及了，獵犬早已跑得無蹤無影。天已傍黑，阿忠只好獨自回家，心里卻有著說不出的懊悔。

這時，阿忠已做好兩個蕎面粑粑，裝進一只挎包里，要我同他一起去。我擔心阿忠一個人出去不安全，他畢竟還是一個孩子啊!同時，一種好奇心驅(qū)使著我。便決定同他一起去了。

阿克黃領著我們在深山里走著。樹林很密，地上的松針積葉像厚厚的地毯，一腳踏上去就踩出一個深窩。有的地方卻有點滑，行走起來很不方便。阿忠身穿羊皮褂，背著雙管獵槍。神氣活現(xiàn)地一直跑在前面，不時地轉(zhuǎn)過頭來，叫我跟上。當我們走出森林，來到一塊空地邊時，一只灰麻色的野兔從豆地里竄出來，差點碰到我的腳上。我驚喜地叫道：“野兔!野兔!”

阿忠卻說：“野兔肉你已經(jīng)吃過了，讓它逃生吧。”

是啊，三個多月前，就在我進村的第二天。阿忠用一個鐵絲做的“扣子”，捉了一只野兔，親自炒了一鑼鍋兔肉給我吃。那以后，我還嘗過他用“扣子”捕捉到的野雞、斑鳩等飛禽的野味哩。

“今天呀，”阿忠突然轉(zhuǎn)身說，“說不定我們可以吃上馬鹿肉呢。”

“啊，好吃嗎?”

“當然好吃!”阿忠轉(zhuǎn)動一下眼珠。“不肥不瘦。吃到嘴里鮮得能叫你的舌頭都翻個身呢!”

“這么說，”我笑著問，“你一定是吃過馬鹿肉的了?”

“你呢?”阿忠反問我一句。

“我是住在城里的人，哪里能吃到馬鹿肉呀!”

“我倆都一樣，”阿忠說，“你沒吃過，我也沒吃過。”

“那你怎么知道馬鹿肉的味道呢?”

“阿爹過去打獵是吃過馬鹿肉的。”阿忠像是怕我不相信似的，又補充道：“你要是不信，等阿爹回來時，你去問他。”

我們跟著阿克黃翻過一山又一山，越過一箐又一箐，衣服褲子都被掛破了好幾處。直到中午時候，才來到一片較為開闊的山間。這里有著一個不很大的小水池，只見阿克白忠實地守在池邊上。它見我們來了，“汪，汪”地叫了幾聲，又向池里發(fā)出幾聲吠叫。我四下環(huán)顧，卻不見馬鹿的影子。就在這時候，阿忠儼如一個很有經(jīng)驗的獵人，雙手托住那枝雙管獵槍，伏在水邊一座褐黑色的石頭后面，一雙眼睛往池里搜索著。突然間，他那雙黑眼珠不動了，架在石頭上的獵槍略略動了兩下，又把臉頰緊緊貼著槍柄，閉上一只眼睛，在向目標瞄準了。

我隨著阿忠的目光看過去，也發(fā)現(xiàn)水池中央的水面上，露出一個褐黃色的物體，遠遠看去，像是枯石，又像是一個柴疙瘩。一剎那間，我又發(fā)現(xiàn)那個物體上，有著兩顆玻璃球樣的東西，在太陽照射下閃閃發(fā)光。我終于認出了，那是露在水面的馬鹿頭顱。哈哈，從來沒有品嘗過，據(jù)說還能鮮得讓人舌頭翻過滾的馬鹿肉，就在眼前啦!

我心里感到一陣陣高興，要不是害怕驚跑水中的馬鹿，我真想跳起來大喊大叫了。我蹲在一棵大樹后面等待著槍響，心里是既興奮又有些焦躁，還有點擔心，因為阿忠還是個孩子啊!要是槍法不準，把馬鹿驚跑了，今天不就是白跑一趟了嗎!

過了好一會，槍聲一直還沒有響。阿忠依然在那里閉著左眼用右眼瞄準著。咳。這又不是鬧著玩，能這樣耽擱嗎?我急得輕聲催促著：“阿忠，為什么還不開槍?”

伏在距我只有兩三米遠處的阿忠，還是一動不動的。阿克黃也靜靜地坐在他的身旁，似乎在等待著主人的命令。我剛想再次對阿忠發(fā)出警告時，他的左眼睜開了。嗯?他要干什么?……啊，我很快就明白了：這孩子要一張完好的馬鹿皮呀!記得是我進密馬寨不久的一天，不知為什么說起了獸皮的特點和珍貴時，他就將阿爹過去打獵時留下的幾張鹿皮、狐貍皮、熊皮拿出來給我看，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一張張獸皮都完好無損，仔細一看，槍彈幾乎都打在頭部，保持了獸皮的完整。我暗暗欽佩這位獵人的細心和槍法。現(xiàn)在，這位身穿羊皮褂的小獵人，是在思索著如何不讓馬鹿皮上留下彈孔吧?……

“叭!叭!”突然，從阿忠的嘴巴里發(fā)出幾聲“槍”響，“叭叭!”接著，他倏地一躍而起，高呼著，“同志們沖啊——!”一下向水池沖了過去。

阿克黃聽到主人的命令，也一躍而起，沖到了阿忠的前面。

唉，真是個孩子!有這樣打獵的嗎?無可奈何，我也只好跟了上去。

阿忠在水池邊停住了腳步，仿佛馬鹿能聽懂他的話似地，對池子里的馬鹿說：“別急，別急，你稍等一會，我馬上來救你上岸。”他又對我說：“它還是一只小鹿呢，肯定比我家阿妹的歲數(shù)還小!”

對于他剛才的這些行動，我很不理解。我只覺得，一切都充滿了孩子氣。

阿忠又對我說：“你看，他的頭和兩只耳朵，還有身子，都是嫩黃嫩黃的，阿妹見了它一定高興，肯定會把它當小牛騎。”他稍停一會，又說：“不行，不能讓她騎。我們老師講了，森林里不能沒有動物，好比水里不能沒有魚一樣。”

啊，我明白了，難怪阿忠不肯開槍。不知怎么的，我感到臉上一陣發(fā)熱，兩頰滾燙滾燙的。

這時，阿忠已放下了獵槍，拔起山草來。他連聲催我同他一起拔草。我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跟他一起拔起山草來。不一會，我們拔了一大堆。阿忠又要我同他一起用山草搓繩子。我同樣不知道搓山草繩子做什么用，還是沒有問他，一切照著做。因為我心里亂糟糟的，不想去問，又覺阿忠這孩子能干，幫拔拔山草和搓繩子，總是會有用處的。

他的動作十分麻利。不一會剠搓了一根長長的繩子，大約六七米長，這時我才明白，阿忠是用繩子去捉馬鹿。于是，我就牽著繩子同他一起向著池里走去。池水不深，最深處也只淹齊腰。馬鹿見我們用繩子來逮它，就向南岸跑，誰知兩條獵犬一下奔過去，在那里張嘴露牙地等待著。馬鹿又向西邊跑，兩條獵犬也同樣奔到西邊去。馬鹿轉(zhuǎn)頭又向一個石崖邊游去，兩條獵犬早跳到石崖上面去……這時候，馬鹿被弄得走投無路了，我們拉著繩子，在水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突然間，馬鹿陷進了一個深水洼里去，頭顱也看不見了。我們趁機趕過去，用繩子拴住馬鹿的兩條腿，終于把它弄到岸上來。誰知它一上岸就是一陣劇烈的狂跳，還想掙脫繩子逃走呢，它哪里知道，浸了水的山草繩，越掙越緊，再也逃不脫了。就在這時，兩條獵犬猛撲過來，眼看就要向著馬鹿下口時，阿忠再也不像往日那樣愛護他的獵犬了，飛起左腳，踢得阿克黃哀叫著逃走。接著又飛起右腳，踢在還想耍威風的阿克白的前腿上……

我說：“兩條獵犬今天是立了功的，你怎么還這樣狠踢它們呀!”

“立什么功呀，我還要懲罰它們呢!”

我有些奇陸了，不解地望著阿忠。

“你看，”阿忠指著馬鹿的右前蹄，憤憤地說，“這就是它們的罪過。誰叫它們拼命地追?小馬鹿的蹄子軟，被追得把蹄子也跑掉了。”

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溫順地睡在面前的小馬鹿，右前腳的蹄殼給跑脫了，鮮嫩的蹄腳還在浸著血呢。阿忠連忙掏出一塊手帕，把馬鹿的嫩蹄包扎起來。

然后，我們一前一后，牽著這只捕獲的小馬鹿，返回寨子去，兩條獵犬仿佛也知道了自己的過錯，跟在小鹿后面直搖尾巴。

“呦呦呦呦，”馬鹿突然鳴叫起來。

“叔叔，快!”阿忠停住腳步，向我伸出一只手，“快把挎包里的蕎面粑粑拿出來。小馬鹿一定是餓了，我也餓了。”

我按照他的吩咐，把蕎面粑粑遞過去。阿忠一面喂小馬鹿，一面安慰道：“吃吧，等你養(yǎng)好傷，我一定送你回到山林里去，找到你的鹿媽媽!”

洱海，白族的搖籃

洱海，人們都說它像一位美女，嫵媚婀娜，千姿百態(tài)。據(jù)說洱海邊上的白族姑娘，個個都是美麗動人的，因為她們都是喝著洱海里的水長大的。還有人說洱海邊上的白族姑娘個個都是能歌善舞的，因為有著洱海這樣一位母親把她們撫養(yǎng)長大的。更有人說，洱海邊上的白族姑娘，個個都是聰明智慧的，因為他們有著這樣的一位聰明智慧的母親。啊，洱海，偉大的母親，你是白族的搖籃，你用你的乳汁，養(yǎng)育了多少白族優(yōu)秀的兒女，讓他們生出黃嫩的芽，綠色的葉，紅色的花，金色的果。

洱海，滇西高原上的一顆璀璨明珠。每當冬日晴朗的早上，一層乳白色的淡霧，像是輕紗，又像是漁網(wǎng)，輕柔地覆蓋在海面上。蒼山神女也像睡醒過來了，伸出她那纖細的雙手，給它揭去面紗，讓那絢麗的曉曦去盡情地擁抱它，親吻它。這時，海邊垂柳舒展四肢，田間的豆麥默默含笑，岸邊的城鎮(zhèn)也從酣睡中醒過來，工廠和街道都傳出和諧的音樂，使人感到有著一種春天的活力，綠色的生命，直直向你奔躍而來。頓時就會使人精神飽滿，青春煥發(fā)，熱血沸騰，連老人也爆發(fā)出青春的火花。

洱海在漢代時，叫作葉榆水，后來叫作洱河，又叫洱水。這是因為洱海形似人的耳朵而得名的。它發(fā)源于北邊一百多里外洱源縣天馬山清源洞，經(jīng)鳳羽河向北流入茈碧湖，再由茈碧湖經(jīng)彌苴河南流并匯積蒼山十八溪的流水和東南面菠蘿江的水而成海的。它南北長約四十一公里，東西寬約四至九公里，面積達二百四十余平方公里，最大的深度達二十一米，素有“三百里洱海”之稱。它除了地面匯積的水外，還有海底斷層中潛水流入，這就使它永遠不會枯竭。洱海還具有流量大，水位穩(wěn)定的特點。它是我國地質(zhì)史上一個重要湖泊，也是我國西南高原一個重要的淡水湖泊。弓魚是洱海里的一大特產(chǎn)，只有五六寸長，身圓咀扁鱗細，以肉嫩味鮮而名揚遐邇。它是明代楊升庵細細觀察了這種魚的活動，從而命名的。

金梭島，是一個美麗魅人的小島。全島南北長約八百米，東西最寬處約一百米，中部低而南北偏高，形似一只梭子，故名金梭島。古代時，南詔王曾在這個島上建有避暑宮。據(jù)說在島的中部還發(fā)現(xiàn)南詔有字瓦。島上的白族群眾，全部都是打魚為業(yè)，兩人一張漁船，男人搖著劃子，女人撒著網(wǎng)，陣陣嘹亮的漁歌，飄蕩在洱海上空，另有一番風味。

古老的洱海，風光綺麗，物產(chǎn)豐富，它還有著古老的歷史。漢代時，洱海區(qū)域居住著一些叫“昆明”的部落，史書上把它稱作“昆明國”。漢武帝想聯(lián)絡今天的印度，以挾制北方的匈奴。幾度派使者取道云南時，均為居住的洱海地區(qū)的“昆明部落”所阻。于是，漢武帝就欲進兵洱海，但明白這里地形復雜，特別是洱海之水。要有水兵才行。公元前119年(漢武帝元狩四年)，武帝在都城長安(今天西安地區(qū))西南開鑿一個形似洱海的“昆明池”，引進澧水操練水師，到公元前109年(漢武帝元封二年)，就派將軍郭昌、中郎將衛(wèi)廣，巴蜀之兵，擊降了昆明部落，在這里設置葉榆縣。昆明大觀樓長聯(lián)上說的“漢習樓船”指的就是這段歷史。到了清代，有作為的乾隆皇帝因為景仰漢武帝開拓邊疆的歷史偉績，一次，在為他母親祝壽時，就把燕京(今北京)的甕山改為“萬壽山”，還把西湖更名為“昆明湖”。誰又能想到，遠在祖國邊疆的洱海，與偉大祖國首都北京的昆明湖，還有著這樣一個聯(lián)系呢?正是：

蒼山與萬壽山遙遙相望

洱海與昆明湖浪浪接連

浩瀚的洱海，嫵媚秀麗，景色宜人，海里有著玉兒、赤文金梭三島，是游覽的勝地，尤以洱海東北角的雙廊一帶風光更為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