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源于橫斷山縱谷區蘭坪縣金頂鹽路山的沘江,在深山峽谷里橫沖直撞,硬是闖出自己的一條出路。最后,她終于在一個叫功果的地方猛然一跳,匯入了向南奔流的瀾滄江。就在沘江疲憊喘息的叢山褶皺間,她留下一些深谷中的小沖積灣。這些小河壩就成了山國云龍相對富庶的集鎮。沘江流經石門,在這里打了一個十分別致的回頭灣,河道彎出了一個圓滿天成太極八卦圖。云龍縣城石門古鎮,就居于沘江天然太極圖之下,坐擁著一方奇異的風水寶地。
石門,就是這樣一個神秘之地。在這里,它常常會引得人浮想聯翩。石門,雖然是個自然風光很秀珍的小鎮,卻又是一個極富人文蘊含的古鎮。我曾經這樣猜想,像石門這樣地處叢山之中的鹽井古鎮,肯定就是滇西腹地里最隱忍而負重的部分。它應當是橫斷山脈的肩頭,或者雙腳吧!要不然,為什么會在沘江沿岸的茫茫山地中,聚集了那么多的鹽井。從沘江源頭開始,從北到南有喇雞鹽井,順蕩鹽井,獅井,諾鄧鹽井,石門鹽井,天耳井,大井,寶豐鹽井。這么多咸咸的鹽井,應該都是滇西高原負累流汗的結果啊。如果用人來給古老鹽井石門打比方,那么它應當是一位沉默而實干的滇西白族漢子。獵奇涉艷的人是不會對它產生興趣的,只有神交意會的好朋友才會遠道而來,靜靜地在這奇山異水間與它對視,攀談,然后與他結下不解之緣。
流經古鎮石門的“沘江”,她的名字非常古老。云龍縣是大理白族自治州的古縣之一。從漢代開始,就在云龍設置郡縣,叫比蘇縣。縣名與沘江有關,而江名和縣名又都與人類賴以生存的重要物質——鹽巴有著密切的關系。白族話稱“鹽”為“沘”。唐代樊綽的《蠻書》中,就有古代白族人將“鹽謂之賓”的記載。沘江就是“鹽江”,“比蘇”就是“鹽人”的意思。原來,深山中的秘境云龍,自古就生息著如鹽一般咸美,如鹽一樣雪白的白族先民。石門,自古就是鹽利厚集之地。遙想大漢天朝,鹽豐鐵利的時代,智者桑弘羊們在天子腳下大辯鹽鐵之論。終成共識,使漢朝的經營勢力遠及邊陲云龍。以現代人的觀念衡量,那時的鹽就像如今的石油;鐵就有如核武器。兩者兼俱,就可以操控天下了。我們可以想象,云龍的許多鹽井古鎮在中國歷史的長河中,曾經有著何等輝煌的歲月。古鎮石門,就這樣因鹽而生,因鹽而聲名遠揚。徜徉在石門的古老街巷,不禁讓人追問,它四邊的風景中該凝聚著許多如鹽一般咸咸的人和咸咸的往事吧。
嘉慶13年舉人,曾出任陜西巡撫的楊名飏就是從這深山石門中走出去的俊才。他一生做官做人都極好,石門老百姓都尊敬地稱他為“楊大人”。而楊名飏的成材就與鹽井有關,楊家祖上就是從事鹽井開發獲利發家的。有了經濟基礎,楊名飏才飛得高,飛得遠。在陜西巡撫任上,楊名飏征集當地官紳士民重建了著名的灞橋。整修一新的灞橋,采用多跨的樁基礎石排制墩簡支木樑,全長近400米,67跨,造型別致美觀,顯示出我國古代橋梁建筑的精湛技藝。在陜西的日子,他“治秦”政績卓著。他獎勵應試學子,修倉賑災,纂史修志,深得秦地百姓的愛戴。道光16年,楊名飏在陜西頒諭《種洋芋法》,改變了秦地南山一帶“多賴包谷以養生”的境況,充實了百姓的糧倉。他出巡漢中時,見路邊屋角有許多閑置隙地,于是又教會老百姓廣種桑樹,并編著了《蠶桑簡編》作為法則推行。經6年后,栽成桑樹60余萬株,使桑農蠶戶獲食其利。誰為老百姓造福,誰將永遠被人們記住。至今,陜西的一些地方還保存著特為楊名飏建造的廟宇,依然有人誠心地敬奉著他。歷來被中原正統視為“南蠻”的白族人,也能造福漢唐故地,讓人想來都神清氣朗。
楊名飏在陜西以及入朝供職期間,不斷把中原文化和先進生產技術介紹回家鄉。他所著的《蠶桑簡編》和用通俗民歌體寫成的《勸桑行》在云龍廣為流傳。促進了云龍蠶桑業的發展,為家鄉造福。1824年的秋天,楊名飏回到石門為母親奔喪。他看到沘江水暴漲,卻仍有許多家鄉父老為生計之宜冒死渡江,背運柴薪以煮鹽,惻憫之心動于衷,解囊在沘江流經古鎮南端的石門關上修建了一座鐵鏈橋。取名“青云橋”,取意“共登青云梯”,希望自己的家鄉應運而興,“他日得路,本濟鄉人,以濟國人,以濟天下”。
楊名飏學優入士,切身體味到興辦教育地方“攸關治化本源”,捐資在石門創辦“彩云書院”,建校舍83間。解職還鄉后,他自任“彩云書院”主講,為家鄉教育做出了奠基性的貢獻,并謙稱自己要“補讀少年未讀之書,以寡晚年欲寡之過”。虎頭山觀音窟等名勝上,至今留有他的許多題刻手跡,蔚然已成人文景觀,深得家鄉百姓的尊崇。
如果你從自然地理的角度進入古鎮石門,石門很小,很秀氣,小得只要抽兩袋煙的功夫就可以走遍全城。假如要從人文情懷的路徑進入石門,你會發現深山峽谷中的石門很大,很遠。就在這邊遠狹小的古鎮石門,凝結著人類從遠古走來的足印。它可以揭示出人類得以生存的全部秘密:沒有鹽,人類將仍舊只能從動物血液中獲取鹽分。有鹽的地方是人類最早成為族群定居,繁衍發展的地方。而人類的文明都緣起于群聚定居,這已是不爭的常識。古老的石門鹽鎮,其間包含了幾多人類生存的智慧和燦爛的文明。正是這雪白的鹽,讓大漢朝在公元前109年就在云龍設置了比蘇縣。明清時期,是鹽一度使這個邊鄙山城商賈云集,百業昌盛。一條沿獅尾河而建的街道有上百家店鋪,每月都要“趕街”數次。鹽商馬幫穿梭如流。石門的鹽遠銷保山、騰沖、怒江,乃至緬甸北部的許多地方。到現在,“鹽地街”這些光亮的石板路上,仿佛還余留著往日的熱鬧時世的余溫。古鎮輝煌了好幾個世紀,留下了寺廟、會館、祠堂、府第、民居……保存至今的尚有許多元代,明清兩代和民國年間建筑約上百處。這些深厚的歷史積淀里有多少鮮為人知的故事啊。來到古鎮石門,走在這古韻悠深,散發古老鹽香的市井,你會發現鹽的味道不僅呈現著咸,你還會感覺到舌尖上有一種別樣時光厚重的味道。石門,已經不僅是一個地域的概念,更是一個有著豐厚民族文化積淀的秘境。
地因人而靈,人因地而杰。深山秘境中的小鎮石門,在明清時期改土歸流后的三百多年中,登科幾十人。段祺瑞執掌中華民國臨時政府時,石門人王九齡曾出任教育總長。真可謂“榮光閭里,師表人倫,代不乏人。”走進古鎮石門,耳畔響起古鎮老人們演奏的洞經古樂,尋覓早已荒棄的古鹽井,我們就可以與這方水土上的先賢和古代白族鹽民靈魂對話,沐浴在流光的“鹽”彩之中。
古鎮石門的鹽韻古風是很讓人思慕想往的。集天地之真味于深山秘境,汲鹵煮鹽,不僅是井鹽的結晶,更有淳樸民風和人本文化情懷的升華。在商業化時代,在食鹽不再是奇貨可居的今天,來到古鎮石門,就像回到人類童年的夢境,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