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行（小說）

王毅簡介

王毅，筆名王毅然，回族，大理人。插過隊，當過兵。任過9年縣委書記，2001年10月調大理學院任黨委書記至今。1981年開始發表作品，出版有詩集《故鄉在遠方》、小說散文集《感覺中的人生》；其中，詩集《故鄉在遠方》獲臨滄地區優秀文藝作品獎，中篇小說《李孟出國》獲得“2003年《邊疆文學》獎”，并與《三人行》被改編成影視文學劇本《跨界碑行動》，近日成為我省文產辦新確立的一項文產項目，有望搬上熒屏。組詩《遙遠的滇西南》獲“云南省第三屆社科文藝期刊創作二等獎”，組詩《佤山風景線》獲得“第二屆滇西筆會優秀作品獎”?，F為云南省作家協會會員、大理州作家協會副主席。

一

清水河小鎮是個省級邊境貿易口岸，與離緬甸的金三角某特區政府所在地只有大約15公里的距離。

小鎮就建在清水河邊，面積不算大，但正因為如此就顯得十分熱鬧，小鎮的生態環境不錯，四周是濃綠的原始森林，鎮內則遍布著具有亞熱帶特色的大青樹、攀枝花樹、鳳凰樹等植物，看上去十分愜意、舒適。

5年前，馬如云在城邊買了15畝地，蓋了8幢傣式特色的小樓，挖了一個魚塘，建了一個花園，將剩余的地修整成停車場，開起了“綠云”休閑山莊。5年來，生意一直都很好，來自緬甸的客商、國內的賓客都喜歡到山莊來，山莊可以釣魚、下棋、打撲克、搓麻將、吃飯、喝茶，十分方便。

馬如云的妻子在離小鎮100公里外的縣城開了一個小旅館，邊做生意邊照看著雙方的老人，而馬如云則長期守在山莊里，清清閑閑地打理著山莊的生意，隔一段時間回縣城一趟，看看老人和妻兒，不過，差不多每年他都要離開山莊一段時間，或是帶老人或是領妻兒到外地包括國外去旅游，享受一番。

本來馬如云的生意是可以做得更大一些的，但他自己不樂意，他說他喜歡精神生活豐富點的感覺，而不情愿過那種起早貪黑摸爬滾打的生活。他對朋友說過，沒有錢過不好日子，但為了錢活得太累也過不好日子，人生很短暫，沒有必要活得太累。于是他選擇了不需要太累便可以把事情做好的行當——開休閑山莊，過休閑生活。這幾年．他的生活很有規律，一般都是上午看看書、下午做點事、晚上打幾圈麻將。至于與幾個相好的女人快活一下，在他看來沒有必要去刻意安排時間。

早幾年的生意他做得很雜，做過白糖、茶葉、橡膠、水果、鋼材、木材、礦石、水泥等買賣，既做國內的也做國外的，總的看是賺的比虧的多。自從開起了“綠云”休閑山莊后，他就不再做別的生意，其理由是休閑的時間不夠。在他的休閑生活中，讀書是他最看重的一部分，他自小喜歡讀書，如今快50歲的人了他還是喜歡讀書。不過他讀書倒也沒有什么抱負，就是覺得讀書過癮，讀書成了他離不開的生活方式。什么書他都愿意翻翻，尤其喜歡歷史文化一類的書籍。

模樣儒雅的他因為見多識廣，文化修養也好，因此成了小鎮上最受尊敬的人，人們都喜歡與他交往，許多人以與他交往為榮。他的兩個老同學、一個知青戶里共同生活過的，一個是衷心護守邊疆的緝毒英雄耿劍飛，一個是臭名遠揚的大毒裊林明，也喜歡與他來往。

耿劍飛，如今是大名鼎鼎的全國緝毒英雄、滄江市公安局禁毒支隊支隊長，因為工作關系，經常率隊到清水河鎮來，每次到來都會到“綠云”山莊來坐坐，找馬如云打打撲克、聊聊天，倆人的關系特好。

林明，境外金三角某特區的大毒裊，如今從來不敢跨入中國境內一步，但他只要知道馬如云出境到了金三角某特區政府所在地，必定是會把馬如云請為座上賓，認真款待一番。

二

這天晚上，馬如云約著幾個牌友在打麻將，剛打了一圈，就見幾輛三菱吉普車風風火火地開進院子，從車上跳下七八個人來，為首的是耿劍飛。耿劍飛遠遠地吼道：“如云兄，快備酒，咱們一起喝慶賀酒?！?/p>

馬如云讓一個牌友來頂替自己，連忙走出屋來，一看，耿劍飛帶來的人都是緝毒警察，雖然都著便裝，他便問耿劍飛：“喝什么慶賀酒?”

“你快拿酒來，咱們得痛快喝幾杯?！惫︼w是個急性子的人，他迫不及待地叫道：“不過喝啤酒就行，不能喝醉?！?/p>

馬如云追問道：“什么事呀你這么高興?”

耿劍飛揮揮手說：“少羅嗦，快拿酒來，喝了酒再告訴你?！?/p>

馬如云趕緊吩咐手下的小工抬幾箱啤酒并炒幾個小菜端到一間沒有客人的小樓里，說著就約耿劍飛等人先進了那間沒有客人的小樓。

啤酒先來，小菜還沒炒好。馬如云叫人先把酒倒好，然后讓倒酒人離開小樓，說：“酒怎么喝，你耿隊長發話吧。”

耿劍飛站起身來，端起杯子約馬如云干了一杯酒，然后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仰天大笑道：“老兄，我們勝利啦!”

馬如云一頭霧水：“到底是什么事，你看你激動成這個樣子?！?/p>

“那個人死了!”耿劍飛猛地一下子坐到沙發上，雙手握成拳頭在空中揮舞著。

“哪個人?”其實馬如云心中已猜出幾分，但他還是這樣問。

“就是那個想要我腦袋的人，那個禍國殃民的大毒梟。”耿劍飛伸手狠狠地拍打著茶幾。

“林明?”馬如云內心震動了一下，盡管他早就料到林明這小子遲早只有死路一條，但此時此刻還是忍不住驚叫起來。

“不是他是誰。”耿劍飛自個兒端起杯子又喝了一杯啤酒，然后向馬如云說起事情的緣由：半個月前，我公安部門正式向緬甸警方提出請求，請緬方幫助緝拿長期生活在緬甸的中國籍罪犯林明，緬甸警方態度很積極，立即采取抓捕行動。今天上午，緬甸警方通知我們，林明已被擊斃，請我們明天上午9點在清水河大橋國界認領尸體。

耿劍飛掏出“云煙”，傳了一圈后給自己點上了一支，邊吸煙邊說道：“原來我們想最好的方案是緬方送活口過來，但是聽說這小子窮兇極惡拒不投降，緬方只有開槍將他擊斃。”

“你知道林明的脾氣，這個家伙料定被抓到肯定是死，所以他絕對會拼命?！瘪R如云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他叮囑手下的員工盡快把幾個炒菜端來，隨即給每位緝毒警察斟了酒，爾后他端起酒杯，神色莊嚴地說：“各位英雄你們辛苦了，林明完蛋大快人心，我敬大家一杯，你們隨意我干完?！闭f完便咕嘟咕嘟地把酒喝了下去。

接下來大家邊喝酒邊議論著林明。馬如云早就知道林明是個毒梟，而且他自己曾多次勸阻過林明，但對林明的犯罪行為，他比起緝毒警察們自然是了解得要少一些。這天晚上，從警察們的議論述說中，他對林明的犯罪情況有了更深的了解。上個世紀80年代初，林明就跑到了緬甸，一年之后便涉足販賣毒品。長期以來，經他組織向中國境內販賣的毒品不計其數，僅被我方繳獲的數額就達兩噸之多，真可謂是個十惡不赦的大毒梟。此君囂張至極。多次揚言要對我方緝毒人員進行報復。特別令人氣憤的是他提出要用百萬人民幣換取耿劍飛的人頭。

“這小子雖然死了，但我一輩子都記得他。”耿劍飛感嘆地說：“如云兄，我們三個人曾經是多好的兄弟啊，可是人各有志，偏偏他要選擇這個罪惡的行當，有什么辦法呢!”說到這里，耿劍飛的聲音有點顫抖。

“我勸了他多少次都記不清了，后來對他也徹底死心啦，”馬如云嘆息著說道。

“如云兄，記得吧，我第一次負傷就是跟他派來送毒品的人較量造成的。”耿劍飛說著用右手拍了拍自己的左手臂。

“我知道。當時我去看你，你不是還在縣醫院躺著的嗎?！瘪R如云說。

那是20年前的事了。有一天縣公安局接到情報，稱林明于近期要運送一批毒品到中國境內來，但具體時間和運送方式不得而知。當時還是縣公安局副局長兼禁毒大隊大隊長的耿劍飛率隊來到邊境線上，做了大量的摸底排查工作，最終掌握過境來的一名少婦是重點嫌疑人，便部署力量暗中監控那名少婦。跟蹤多日后，在一天晚上發現少婦身背一個挎包走出旅館向野外走去，耿劍飛連忙帶人靠了上去，他決定要連接貨人一起擒拿。少婦趁著月色走進一片甘蔗林里，最后鉆進了一個用茅草搭蓋的窩棚里。耿劍飛等人迅速貼近窩棚，稍后就聽見里邊一男一女的說話聲：“這次帶了多少進來?”這是男人的聲音?！叭?。”女的回答說。“老板說下次會帶進來更多的，關鍵看你能不能出手?！苯酉聛砺牭降氖悄信恼{情聲，隔了一會兒，突然聽到女的啊喲啊喲地叫喚起來。耿劍飛說了聲“上”，隨即帶頭掀開草簾鉆進了窩棚。朦朧中見女的光著身子坐在男的下體部位正在扭動著自己的身體。耿劍飛等人正要飛撲過去，卻見那個女人手中握有一個圓形的東西。耿劍飛心想：是不是手雷?就在此時，那個女人見有人沖進來，一邊驚叫一邊就把手雷的導火索拉開了。耿劍飛見狀叫道，有手雷!同時就將自己的同事用力往外推出去，而他自己來不及跑出窩棚便就勢臥倒在地上。手雷炸了之后，茍合的男女當場斃命，耿劍飛的左手臂則挨了一個碎片。

“一到天陰下雨的時候，還會隱隱作痛?！惫︼w揮著左手說道，“沒想到那個女人是個亡命之徒，作愛的時候手上還拿著手雷?！?/p>

馬如云這時想起了過去的一段往事，便對耿劍飛說：“當年，林明為你也受過傷，不過性質不一樣?！?/p>

耿劍飛嘆了口氣說：“是呀，當年他救過我。我怎么能忘記呢，我跟他恩是恩仇是仇，各算各的賬?！?/p>

因為職業的特殊要求，耿劍飛平時不喝酒，再加上第二天上午有公務活動，所以這天晚上耿劍飛等人并沒有在“綠云”山莊喝多少酒，他們很早便離開了“綠云”山莊。

三

上個世紀70年代初，馬如云、耿劍飛、林明響應偉大領袖毛主席的號召，踏上了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征程。三個是同班同學還是同齡，一起被分到離縣城10多公里的一個傣族寨子里。開始的時候，他們所在的知青戶有七八個人，后來別的都先后去參加了工作，只剩他們三人，而且是年齡最小的三人。那時，他們還沒滿15歲，因為三人的父母在“文革”中都有問題，所以失去了上高中的機會。馬如云的父母是中學教師，由于思想活躍多說了幾句在當時看來是不該說的話，因而受到了批判。耿劍飛的父母都是南下干部，在公安機關工作，因為看不慣造反派“砸爛公檢法”，思想上有抵觸情緒，從而受到打擊。林明的父母在商業部門，過去從事過中緬小額貿易的業務工作，因為有幾筆賬搞不清楚而當時又無法與緬甸商人對質，所以成了“貪污犯”。不能上高中求學，耿劍飛與林明倒覺得沒什么，因為當時即使去上學也學不到更多的知識，但馬如云的感覺則不一樣，他學習成績歷來不錯，特別渴望得以繼續求學，他認為即便是學校的學習環境差，但憑自己的努力是可以有進步的，在證實了不能上高中的消息之后，他傷心地痛哭了幾場。

剛到農村的時候，一切都很新鮮，傣家人對他們也不錯，所以覺得日子并不難過，然而時間一長，農村艱苦的生活和單調乏味的日子，使他們感到了煩悶。特別是那幾個先來插隊的師兄師姐先后走了之后，知青戶的生活更冷清、枯燥，使得他們三人感到了日子的漫長難熬。馬如云倒是還有辦法打發時間，他想方設法找來了一些當時還能找得到的小說，在干活之余如饑似渴地閱讀，愉悅地去品嘗書中的生活。而在漫漫時光里，耿劍飛和林明就耐不住了，恨不得能夠發明一種辦法，讓時間快速地向前走去。

那個時候的日子的確艱苦，十天半月吃不上一頓肉，他們經常感到肚子空空饑餓難忍。不知是誰的歪點子，他們三人合議一番后一致認為，身體是革命的本錢，為了滿足正在發育成長的身體需要，必須采取自救行動，哪怕這種行動是冒險的，見不得人的。于是，被他們稱之為“借雞行動”的偷雞行為開始了。之所以說成是“借雞行動”，他們當時的詮釋，是為了讓革命的身體健康成長不得已而拿點老百姓的東西，等日后有了條件他們會加倍償還的。馬如云提議為了不出事情因此不能在本寨子里向老百姓“借雞”，耿劍飛和林明認為馬如云考慮得有道理，都點頭表示同意。他們的“借雞”方式是像釣魚一樣地去“釣雞”，就是把大頭針制做成魚鉤并拴上線，然后在魚鉤上穿上蜻蜓、蛐蛐等類的食物，到別的村寨邊上伺機“釣雞”，此法十分奏效，他們頻頻得手，為此讓肚子得到了許多實惠。后來有一天，耿劍飛說，老百姓的日子也不好過，咱們不能再向老百姓下手了，干脆轉移戰場吧，向生產隊集體“借”點東西就行了，于是他們就自動終止了“借雞行動”，把注意力轉向了集體的財物上。

“借”集體的東西，別的他們不敢干，只敢“借”點瓜果之類的實物。第一次是到鄰近的寨子邊上“借”菠蘿。那塊菠蘿地位于村寨旁的一個山坡上，坡前有條齊腰深的小河，他們吃力地抬來一根木頭搭起獨木橋，趔趔趄趄地走過去，然后輕手輕腳地鉆進菠蘿地，正當他們舉刀要砍菠蘿時，突然從附近窩棚里躥出一條狗大聲對他們吼叫，三人嚇得掉頭就跑，來到小河邊顧不上過獨木橋，先后跳進小河中，跳進水里后才發現狗是用鐵鏈拴著的。三人無心再去“借”什么菠蘿，爬上岸后便灰溜溜地跑了。

致使林明受傷的“借”東西行為發生在一塊西瓜地里，那一天傍晚，他們瞅準了看瓜的老頭回家吃晚飯的時機，便拎著口袋悄悄地摸進了西瓜地，隨后動作麻利地摘了三袋西瓜。抬起西瓜往回走了兒步，耿劍飛尿急了，于是就站在路邊小便，就在這個時候，又是一條大狗猛地躥了過來，耿劍飛心想狗肯定是像在波蘿地一樣拴著的，因此就繼續撒尿沒有退讓。沒想到這條狗根本沒有被拴著，它嗚嗚地低聲哼著就往耿劍飛這邊飛撲過來，對著耿劍飛那個東西就要下口，在這一剎那間，只見林明迅速地飛起來將狗按到了一邊，稍后林明左手的大拇指便被狗咬碎了。耿劍飛和馬如云忙不迭地沖過去將狗打跑了，這才轉身來扶林明起來，他倆都看見林明疼痛得幾乎昏厥過去，但他強忍著不哼一聲，不掉一滴眼淚。

事后，林明對耿劍飛說，沒有我，你的“小雀”肯定被狗咬掉了，如果是這樣，你就做不成男人了。

耿劍飛感恩地說，是啊，沒有你的勇敢，那么我今天就不可能是健全的人了，我會一輩子感激你的。

馬如云經過專門調查才了解到，那條看瓜地的狗有著非常特殊的習性：主人在瓜地的時候它什么都不管，主人不在瓜地的時候，它的警惕性就非常高，陌生人進了瓜地如果是空手來空手走的話，它便躲在一邊不吭聲，假如要把西瓜抬走的話，它就堅決不答應。

更出格的事發生在他們插隊一年之后。林明有天放?；貋砩裆幃惖卣f，他在南定河邊發現了有一群女人在洗澡：“好像是兵團知青，不穿筒裙，都脫光了上身，亂麻麻地在河里打鬧?！比艘煌砩隙荚谂d奮地談論著這事，決定第二天一塊去看看，過過干癮。

第二天下午，他們來到南定河邊的蘆葦叢中藏了起來，等到太陽西沉時，只見一群年輕的女性嘰嘰喳喳說著話走到河邊，隨后就脫了衣裙下河洗澡，大約有八九個人，一律只穿短褲光著上身，看著看著，三個小伙子不約而同地覺得下身的某部位脹了起來。

“那個高個子估計是個上海人，像匹大洋馬，中間那個胖胖的奶那么大，應該是個成都人，邊上那個瘦瘦小小的還沒有發育成熟，可能是個昆明人。”馬如云邊看邊說。

“你怎么知道?”耿劍飛問。

馬如云亂吹道：“我從書上學到了一種鑒別女人的方法?！?/p>

林明不屑地說：“別瞎吹了。好好欣賞吧?！?/p>

過了一陣，林明突然發現離他們十多米遠的地方的青樹上，掛著一個臉盆大的蜂窩，他便輕輕地叫道：“快看，樹上有窩蜂子，讓它們飛過去親親這幾個女人的奶包怎么樣?”馬如云和耿劍飛回過頭來往樹上看，觀察了一會兒。馬如云說：“這種蜂子叫七里蜂，惹著它們它們會把你追到七里以外的?！?/p>

耿劍飛問林明：“你有什么辦法能讓它們飛過去盯那幾個姑娘?”

“拿石頭丟過去把蜂窩炸開，蜂子飛起來也許就會飛過去?！绷置髡f。

“這個辦法不保險，我們過去丟石頭，肯定來不及躲藏就會被蜂子叮著?！瘪R如云分析道。

三人商議了一陣，還是找不到別的辦法，最終達成一致意見：引蜂上身，爾后沖過河去，讓女知青出洋相。

林明率先走到青樹旁，耿劍飛和馬如云緊跟著走了過去，他們三人找了一些石頭和土塊，然后幾乎是同時向蜂窩發起了攻擊，頃刻間蜂窩就炸開了，正像馬如云分析的一樣，捍衛家園的蜂子立刻就找到了還擊的對象，紛紛向他們三人飛撲過來，就是那么一眨眼的功夫，三人的身上便感到了巨痛，他們連忙跳進河里，向女知青的陣營沖過去。正在水中嬉戲打鬧的女知青們，猛然間發現三個小伙子沖過來，一下子驚呆了，隨即就感到了身上的疼痛，她們立刻哭叫著爬上岸，連衣服裙子都來不及穿，便跑開了。

這事鬧大了，兵團的師團領導不依不饒，堅決要求懲辦三個小流氓，為女知青申冤。地縣知青辦的領導專程趕到公社來處理此事，向兵團的師團領導道歉賠禮，反復說了數不清的好話，才將兵團那邊的怒火壓了下去。最后的結果是，鑒于年紀還小認錯態度極好，不抓不捕，但被帶到公社知青辦辦了一個月的學習班，接受嚴厲的批評教育。二人的父母為此也受到了批評教育。

自此以后，三人便老實了，在農村那段時間再也沒有做過出格的事，勞動表現一直都很好。

四

三年之后，三人各奔東西。

馬如云先是被安排到一所鄉村小學任代課教師，后來正式參加工作到了公社從事民政工作，在公社三年多的時間里，他的表現受到了干部職工的稱贊，他勤學好問工作積極，與人相處謙虛有禮，被許多人認為是棵好苗子。當時的公社領導有意培養他，多次向縣上的領導推薦他，縣上的領導派人到公社考察一番之后，覺得這個小伙子善于學習愛動腦筋，當時正在組建縣史志辦公室，便把他調到縣上專門寫縣志，這一寫就是四年。四年間，他涉獵了大量的歷史文化方面的書籍，完成了地方志中的人物傳記等項撰寫工作。與此同時，他對云南的歷史文化作了一番相對系統的學習和研究，弄清楚了云南在明朝之前是少數民族人口居多，明朝開始漢族人口才漸漸多了起來，而云南的少數民族成份大致是按三個系統來劃分的：氐羌、百越、百濮。在此基礎上，他撰寫了一些關于地方民族歷史和現狀問題的文章，相繼投到省、地的報刊上發表，漸漸地就有了點名氣。正當他躊躇滿志想要大顯身手的時候，連續發生了兩件事，使他心灰意懶，消沉了很久，最終選擇了辭去公職下海經商的道路。一件事是當時正逢干部體制改革，急需啟用一批知識分子和年輕干部，在征求干部職工的意見時，有相當多的人推薦他當團縣委書記，而他本人分析了自己的情況后也認為自己有文化有工作能力，群眾基礎不錯，又是個年輕的黨員，應該說是個比較合適的人選，因此在縣團委書記的推薦表上信心十足地投了自己一票。沒想到縣團委書記的人選最終不是他，而他本人也沒有被提拔到別的崗位，為此，很多人為他打抱不平，但是這又有什么用呢。后來得知，那個從中學調來任縣團委書記的年輕人，其父親與縣上的幾個領導是老同事、老朋友，關系非同一般。第二件事是因為讀書求學引起的，那時，省委黨校分到縣上幾個名額，招收大專學員，馬如云心想升不了職我去讀幾年書也算是一種最佳選擇，于是便到組織部門申請，要報考省委黨校。拿表給他填的那位老同志對他大加贊賞，說小馬像你這樣有本事的人考試不會有問題，你都考不上的話這個縣沒有人能考上了。過了幾天，馬如云得到答復：省委黨校的名額要用來照顧少數民族或者是后備干部，建議你去報考電大。氣得馬如云幾天茶飯不思。省委黨校的考試結束，有人來告訴他，由于組織部門推薦考試的人員中有幾個文化基礎太差，導致最終浪費了兩個名額，這使馬如云愈加感到氣憤不平。過了一段時間，他就辭職到昆明投奔一個親戚做生意去了，后來他通過自學考試獲得了一個大學文憑。

在昆明干了十幾年，什么事也沒做成，只好又灰溜溜地回到縣上，在縣上吃了數不清的苦，有時都絕望了，但最終還是熬出了頭，錢袋子漸漸鼓了起來。去年，他還向就讀過的那所小學捐了20萬元的款呢，今年，他又拿出5萬元資助耿劍飛他們，讓他們購置幾臺手提電腦。

總結這些年的歷程，他對朋友說：值。為什么這樣說呢，因為我是一個自由人，可以自由自在地活著。其實他內心里還有話沒有說出來：這些年讀了不少書也沾了不少女人，爽!

耿劍飛離開農村的時候，他爸爸媽媽已經恢復公職。那年部隊來征兵，帶兵的一個連長正好是他父親的老鄉，他父親找到連長說我兒子想當兵你把他帶上吧，連長叫來耿劍飛一看，小伙子長得一表人才，心里就十分喜歡，體檢結果出來一看什么毛病也沒有，連長就高高興興地把耿劍飛帶到了部隊上。部隊團部的住址是在西南地區的一座大城市里，由于是空軍高炮部隊，連隊都駐扎在山頭。新兵訓練結束以后，耿劍飛就被分到了連隊。本來他籃球打得不錯可以留在團部，但他不干，他說既然來當兵就要下連隊。那個時候，他所在部隊主要任務就三項：政治學習、施工建房、軍事訓練，而他件件活都干得不錯，很快就嶄露了頭角，不到一年時間他就直接提為班長，第二年就入了黨，第三年就立了個三等功。就在大家都在議論他肯定會被列為第一批提干對象時，他卻連續得罪了兩個關鍵人物，一個是排長，一個是指導員，得罪排長的緣由是那天他看到排長莫名其妙、毫無根據地在罵一個云南老鄉，就過去勸阻，結果和排長吵了起來還差點動了手。得罪指導員則是因為他覺得指導員老鄉觀念太重，明顯偏護本省人，在一次組織生活會上他忍不住給指導員提了條意見，導致指導員的臉色難看了好幾天。過了一段時間，當他了解到第一批提干對象名單里沒有他時，便毅然打了報告申請退伍回鄉。

回到縣上，在父親的努力下，他被分到一個公社任公安特派員，干了幾年特派員，他就當了派出所長，這之后，從縣局副局長、局長、一直當到地區(如今改為市)公安局禁毒支隊支隊長，而在禁毒支隊支隊長的崗位上一干就是八年。這些年來，同事們對他的評價是：正直、公道、忠誠、勇敢，原則性強，但有時缺乏靈活性。

他曾多次對下級說過：干咱們這行的，要做到不想死但不怕死。他的手下多次領教過他的大膽、沉著、堅毅、果敢。他的第一次婚姻破裂，就是因為他的大膽使媳婦找到了一個可以遮人耳目、趁機離開的理由。

那是在他即將提任局長之前，他率隊追捕林明派來的一個毒販，毒販躲進其情婦家中負隅頑抗不愿投降。毒販在臥室里對著窗戶叫嚷道：“我出去是死不出去也是死，你們哪個有種就上來，我用手雷奉陪。”耿劍飛考慮到用強攻的辦法肯定沒問題，但毒販身上肯定有手雷，一旦引爆就會造成四周的損失，再說留個活口還可以套出境外更多的販毒線索。這么一想，他就讓手下退下來，只身接近臥室與毒販對話。他用平靜的語調說：“我知道你不怕死，但你可以選擇哪種死法。甚至你還有活的希望，我希望你能夠冷靜下來。”接下來他對毒販說，你如果引爆了手雷，那你倒是走得很痛快，但你對得起你女朋友嗎?你把她家炸個稀巴爛，這是你想要的結果嗎?再說，如果你投降繳械的話，只要你交代境外的情況有立功表現，那么你還有可能不死。毒販在里邊叫道：“我知道我的問題可以被你們槍斃幾次啦，你不要哄我?！惫︼w耐心地勸說道，我個人只能對你說，如果你有重大立功情節的話，那么你有可能不被定死罪，關鍵看你以后的表現，我知道你上有老父老母下有妻室兒女，他們絕不希望你有這樣的下場，想想他們，想想你還有活下來的一線希望，你應該老老實實地走出來。雙方僵持了很長時間，最后毒販同意耿劍飛的要求：耿劍飛不帶武器只身一人進臥室與他交談。耿劍飛把手槍交給手下，毅然走進臥室，與毒販關門長談，直到天黑之際，才將交出了四顆手雷的毒販帶出了臥室。此事發生后不久，耿劍飛的妻子正式提出離婚：“你不怕死我佩服，但你知道我有心臟病，受不得驚嚇，為了多活幾年，我唯一的辦法就是選擇離開，咱倆分手吧。”耿劍飛本來不愿意離婚，他做了多次勸說工作，在無效的情況下，便毫不猶豫地在離婚申請報告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離婚之后，同事們都說耿劍飛是抓了一個毒販嚇跑一個美女，耿劍飛聽了之后往往是笑而不語。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離婚的真正理由：婆媳關系不好，而他時刻都在袒護著母親。

林明是最后一個離開農村的。他被分到了當時的“五七工廠”，這個工廠實際上就是一個五金加工廠，為農民加工農具，制做犁頭，修修打谷機什么的，這與他的愿望相差甚遠，他本來是想去當兵的，但沒驗上，醫生說他是“雞胸”。帶兵的也嫌他個子不夠高，這使他很失望。到了工廠之后，林明給人的印象應該說不錯，工人們都覺得他是一個勤腳快手的好青年，相處了幾年時間，沒有人發現他有什么違法亂紀的行為。

直到有一天，公安人員來抓捕他的時候，工人們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小子幾年來已經連續犯了幾起罪。逮捕他的罪名是拐賣人口罪。公安人員向工人們介紹說，林明通過與內地的人販子勾結，已經拐賣了五個婦女到內地，其中一個情節特別惡劣：他用1000元人民幣做誘餌，讓一個十四五歲的佤族少年將自己的母親帶到縣城，在縣城他以5000元的價格將少年的母親賣給了人販子，人販子又將少年的母親賣到了山東。等待他的自然是法律的懲罰。

坐了幾年牢，出來之后不久他就跑到了緬甸。先是跟人上山挖寶石，吃了很多苦頭后一無所獲。下山后靠幫工度日。使他的命運發生變化的是在認識了當地人稱為“野玫瑰”的小寡婦羅來娣之后。

一天晚上，林明閑極無聊，便獨自一人到街上去閑逛，在一個拐角處他差點被一輛急駛而來的越野吉普車撞倒，便對著駕車的女人罵了一句臟話。話剛說完就見一個嬌小玲瓏、風姿綽約的少婦跳下車來，指著他怒喝道，你竟敢跟老娘說臟話!然后手一揮叫道，弟兄們快下車來收拾他。聽到少婦的命令，立刻從車上跳下三個彪形大漢來，對著林明就是一頓猛揍。林明毫不畏懼地與三個大漢打斗起來，然而他畢竟身材矮小又是單槍匹馬，浙漸地支撐不住，最終，頭破血流的他晃晃悠悠地倒在地上。盡管如此，他始終沒有說過一句求饒的話。少婦臨上車前，向林明丟下幾句話：“老娘名叫羅來娣，我看你嘴巴臭骨頭倒是挺硬的。今天饒了你，以后再和你比比高低。”說完上車揚長而去。

這一頓暴打讓林明養了兩個月的傷，在養傷期間，他打聽清了羅來娣的背景。羅家也是漢族，500年前在此定居，據說是當年跟著護送桂王朱由儉的李定國大將軍來的。羅的爺爺是當地的一個山官，日子混得一般。到羅的父親這一輩才漸漸發跡起來。羅的父親算得上是當地有一定地位的人物。羅來娣讀過幾年書，嫁人后與丈夫雙雙從事毒品交易活動，丈夫不久前在一次火并中被亂槍打死。丈夫死后她就領著女兒搬回了娘家。據說她在一次酒后閑談中曾放話，日后要招一個男的來上門。

知道了羅來娣的身世之后，一個清晰的計劃便在林明的腦海中閃現出來：他發誓一定把來娣弄到手，與她在床上而不是武斗場上比高低。傷好之后，他便走進了羅家的大門，不過此行不是去報復而是去賠禮道歉。如此舉動讓羅家人對他產生了好感，隨后他就與羅家有了來往。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有一天他順順當當地爬到了羅來娣的床上，成了羅家的上門郎，由此他也就走上了販賣毒品的不歸路。

五

緬甸的金三角某特區政府所在地，過去只有一條街，人口也不多，自從成立了特區政府之后，市政建設的速度才逐漸快起來，如今已有十多條街道，主要街道上都鋪上了柏油。街道兩旁的房屋建筑式樣是五花八門的，不過仔細看看，其實可以大致分為三類，一類是中式建筑，一類是緬式建筑，還有一類是歐式建筑。整個小城顯得有些凌亂，但到處都能讓人感到熱鬧、繁華。在這里，只要有錢，似乎什么都可以買到，槍支彈藥和毒品是在暗中交易的，市面上看不到。

馬如云是個做生意的人，身份比較自由，因此出入境比較方便，每年他都要出去幾趟。過去主要是為生意上的事，現在則是會會朋友，閑逛閑逛。他到境外去，只要是林明知道了，都要約他見個面聊聊天敘敘舊。有段時間馬如云曾擔心，與大毒梟林明的來往會帶來不必要的麻煩，但耿劍飛的話讓他打消了顧慮，耿劍飛對他說你沒必要擔心，你和他接觸一是可以向他宣傳法律勸阻他繼續犯罪，二是可以掌握了解一些相關的信息提供給我們。

去年五月，林明搬進新家，馬如云還特意過去了一趟。林明的新家，位于城外的一片山坡上，占地10來畝，綠化美化十分漂亮，鮮花綠樹叢中坐落著前后四幢小樓，房屋是按中式建筑式樣蓋的，用料特別講究，不用水泥和磚瓦，全部用緬甸的珍貴木材柚木來建。林明家養著一個排的警衛人員，白天黑夜都有人在站崗巡邏。進了林明的豪宅，看著四周富麗堂皇的布置，馬如云感到有點不自在，內心里涌動著一股難以言狀的波浪。

見到馬如云，林明特別高興，他拉著馬如云在飯桌上喝了酒還嫌不盡興，吃完飯又拉著馬如云到客廳里再喝一臺。

“聽說你高升了？”馬如云問他。

“是啊，讓我當特區政府財政部副部長兼城市開發區管委會副主任?！绷置髯院赖卣f，“事情太多，忙得夠嗆?！?/p>

馬如云知道，林明早些年是用“螞蟻搬家”的方式販賣毒品，到后來膽子越做越大，變為大宗販毒，靠武裝運送毒品的方式從事毒品交易。如今，已成為金三角的知名人物，他的家產無以計數，擁有橡膠園、茶園、礦山以及小城的兩條街，富得流油。

“你倒是富了，可是損害了多少人啊!”馬如云直言道，“你想過這個問題沒有?”“老兄，你看你又說這樣的話了。”林明對馬如云一直很敬重，所以說話很有耐性，“我不是對你說過嗎，我害的那些人是沒有骨氣沒有毅力的人，沒有骨氣沒有毅力的人就是劣種，像你我這種人會去吸那個東西嗎，這個世界人滿為患，不是優良品種就應該盡快消失，我是在用一種特殊的方式來消滅劣種啊，你應該這樣理解?！?/p>

“奇談怪論。”馬如云心里升起一股火，“林明，我今天喝了點酒想對你多說上點知心話，請你一定要認真聽?！?/p>

林明面帶微笑：“我們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你咋個講都可以。”

馬如云品了一口洋酒，說：“我現在是個自由人，我不代表中國政府但我代表中國人，再次奉勸你，不能再染指毒品了。”

林明哈哈哈地笑了起來，隨即正色問道：“你什么時間什么地點看見我販毒?”

“我們相關部門早就掌握了大量證據?！瘪R如云用手指輕輕地點著茶幾，“我問你，這些年你為什么不敢跨入中國一步?”

馬如云的話，讓林明思考一陣：“耿劍飛他們對我恨之入骨啊……唉，我們過去多親密呀!”

“不要說是耿劍飛，就是換成牛劍飛馬劍飛什么的也會對你這樣的，因為你多次觸犯了中國的法律。”

“他們不仁，我也會不義?！绷置飨仁抢湫ΓS后表情嚴肅地說，“我現在是有錢，我的錢幾輩子也花不完，我要那么多錢干什么呢?老兄，我現在要做的是用錢來改變我周圍的這塊天地，我要讓跟著我的人都富起來，如果你不嫌棄的話，可以過來跟我干，我讓你當個副總，怎么樣？”

馬如云壓住心頭的怒火，語氣淡淡地說：“你出來的時間長了，所以忘記了我們中國的一句老話‘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是不可能出來跟你干的?！?/p>

林明沉默了一會才說：“我知道你不會出來。不過我得表明我的心意。哦，有件事，我想請你幫我辦一下。”

什么事?”

“我想給家鄉捐資100萬，你幫我辦一下手續行嗎?”

聽了林明的話，馬如云本來想說誰稀罕你的臭錢，話到嘴邊卻改成了“中國政府是不會要這個錢的?！?/p>

話不投機，兩人都不愿再談下去，林明便改換了話題，問：“耿劍飛第二次婚姻怎么樣？”

馬如云答道：“耿劍飛的態度是，只要對他父母孝順他就滿意，現在這個媳婦不錯，又是個醫生，對老人照顧得挺好的。”

林明又問：“耿劍飛干了很長時間的支隊長，怎么還提不起來?他是不是還是那個牛脾氣?”

“脾氣改多了，升遷的問題他自己作不了主．不過他最喜歡的還是干禁毒工作。”馬如云這么回答之后并不想在這個話題上深談下去，于是轉換話題與林明閑扯起來。

扯了一陣，看看時間不早了．馬如云便起身告辭，林明讓馬如云在他家過夜，馬如云推辭說還有幾個朋友在城里等他，不愿留下。

“要不，我帶你進城找幾個小姐玩玩，最近新來了一批好玩的?！绷置魈岢鲅?。

馬如云笑著謝絕了：“快50的人啦，身體不允許，再說我怕艾滋病?！逼鋵崳R如云是不愿和林明這種人更深地絞纏在一起。

六

耿劍飛在公安戰線奮斗了20多年，多次與犯罪分子面對面較量過，由于戰果輝煌多次立功受獎，最高榮譽是“全國緝毒英雄”。但他似乎并不看重榮譽，他追求的是打擊罪犯過程中得到的快感。這種快感不久前又讓他實實在在地體驗了一番。正是這次緝毒行動促使我公安部門請求緬甸警方協助盡快抓捕林明的。

8月份的一天，我方緝毒人員破獲一起毒品案，從中得到一條線索：林明可能于近期要組織一批毒品從中國過境。獲此消息后，耿劍飛立即動員各種關系收集情報。同時在邊境線上布置了多支隊伍嚴密守候，直到兩個月后才將林明派過來的人人贓俱獲。

耿劍飛親自參加了審訊，得知此行的四名毒犯，以拉樹化石為名將500公斤海洛因送到廣州交貨，再由廣州方面的人將毒品運送到香港，爾后再轉運到國外。

“在廣州怎么交貨?”耿劍飛先審問為首的那個名叫“阿賴”的人。

“到了廣州按他們指定的地點，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名叫阿賴的人跟隨林明多年，是個亡命之徒，然而如今為了保命他顯得很配合。

“到了廣州怎么跟那邊聯系?”耿劍飛問。

阿賴說：“平時由林明在境外與他們聯系，貨到以后我們向林明報告，然后由林明通知他們，他們再跟我聯系。”

“那邊的接貨人頭頭是誰?你見過他們嗎?”

“那邊的負責人叫老三，我沒見過，但我手下那個叫平平的駕駛員見過他?！惫︼w問什么阿賴就答什么。

“那這幾天你們在路上怎么跟林明聯系呢?”

“林明沒有說，但我們四人都有手機，林明肯定會隨時與我們聯系的，他不僅跟我聯系．還會隨時與其他三人聯系的。”

正說著話，阿賴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耿劍飛示意，若是林明打來的，就說你們已經安全到滄江市。阿賴打開機蓋一聽，果然是林明打來的，他便說：“林哥，我們身體很健康，現在已到滄江市，您放心吧?！?/p>

審完阿賴，耿劍飛又分別提審了另外三個犯罪嫌疑人，得到的口供與阿賴所交待的完全吻合、思考了一陣之后，耿劍飛對部下說出了他的打算：由他冒充阿賴，率人到廣州擒拿那邊的犯罪分子，把贓款繳獲回來。

“你指揮，我來扮演阿賴?！币晃桓敝ш犻L提議。

“不行，你們注意到沒有，我剃個平頭就跟阿賴的樣子差不多了?！惫︼w說。

行動方案報到局里之后，很快就得到了同意的批復，耿劍飛等人稍作準備便上路了。為了防止林明分別向四名犯罪嫌疑人通電話了解情況，而四人對答不一致從而引起林明的懷疑的問題出現，耿劍飛特意調來一輛掛地方牌照的中巴車，讓四名犯罪嫌疑人戴著手銬統一和我們的警察乘座一輛車。那輛毒品已被卸下但還裝著樹化石的大車由我方警員駕駛，跟在中巴車后面行駛。

到了廣州，廣州警方已經按照耿劍飛的意見安排好了車輛停放地點和住宿場所，耿劍飛被安排在單獨一層的一個套間里。住下之后，耿劍飛召來部下的幾個骨干與廣州警方派來協助工作的干警開了一個碰頭會。

耿劍飛說：“我現在就是‘金三角來的阿賴’，等一會兒接貨人出現后，由我單獨與他們會面，別的人不要露面，因為廣州這邊的接貨人知道來送貨的是四個人，為了防止節外生枝的事情發生，一定要把我們帶來的四個罪犯控制好，不讓他們與這邊的接貨人見面?！?/p>

耿劍飛這邊的一個隊長站起來問：“那個叫平平的罪犯見過廣州的阿三，你又不認識阿三怎么辦呢?”

耿劍飛答道：“這個好辦，等‘交貨’的時候，一定要叫平平來指認阿三的?！?/p>

“你單槍匹馬活動，要注意安全喲。”廣州警方的一個同志提醒道。

“請放心，我會注意的，謝謝?！惫︼w說，“這里邊有個細節務必注意，我們這次把四個犯罪嫌疑人帶來，一是怕林明電話詢問情況時他們四個人對答不上來，二是要讓平平來指認阿三?，F在到了廣州，林明肯定會加強與這四個人的聯系，為了防止細節上出紕漏，要讓阿賴他們主動報告情況，麻痹林明，否則，我們就會誤事。”

開完會，耿劍飛去見阿賴等人，他掏出事先準備好的四顆藥片，讓四名罪犯一一服下，然后說：“我給你們吃的是一種毒藥，但三天之內不會發作，只要你們配合我們完成了任務，到時候我會給你們吃解藥的，你們不必擔心?！闭f完就讓阿賴電話向林明報告，讓林明通知廣州方面的人盡快來見面。

下午5點左右，廣州方面的人出現了，他們找到耿劍飛的房間敲門而入，見了面，為首的一個問耿劍飛：“請問尊姓大名?”

“我叫阿賴?！惫︼w答道。

對方的一個人問：“其他三個弟兄在哪里?喊過來見個面吧。”

耿劍飛說：“他們要守貨，只能住在有貨的地方，交貨的時候一并見面吧?！闭f完，打量了對方一陣，然后問：“阿三老板沒來吧？”

“我們老板在香港，他讓我們來接貨，我姓王，小名叫王胖。”為首的那個人向耿劍飛解釋。

雙方寒暄了一陣后，那個叫王胖的問道：“你這里有沒有樣品？”

耿劍飛說了聲有啊，隨后就打開衣柜拿出一個密碼箱來，打開箱子，拿出幾包海洛因丟到床上。

王胖等人看完樣品就說晚上交貨吧。

耿劍飛說：“不行，我們林老板說過貨必須當著阿三老板的面才能交，不見到阿三老板我們是不會交貨的?！?/p>

“我們阿三老板有急事在香港處理回不來呀。”王胖面露難色，“變通一下吧，求求你啦?！?/p>

劍飛執意說不行。在耿劍飛的堅持下，王胖撥通了阿三的手機，如此這般地說了一通，爾后靜聽對方指示，完了之后他關上手機，對耿劍飛說：“阿三老板答應明天早上趕回來，明天就接貨，至于交接地點，我明天一早把電話打到你室內的座機上?！?/p>

然后他們就約耿劍飛去吃晚飯，耿劍飛本想推辭不去但又覺得不好，便跟著他們出去吃了晚飯。吃完吃飽飯，他們執意要請耿劍飛洗桑拿、玩女人，耿劍飛思忖了一會，說：“好阿，小姐可得找個好玩的來喲?！?/p>

他們幾人洗了桑拿后，便被各自安排到單間里，來侍侯耿劍飛的是一個身材極好、豐乳肥臀的小姐，小姐進來之后就要脫耿劍飛的衣褲，耿劍飛連忙用手擋住對方，問小姐：“姑娘是哪里人？”

小姐隨意報了個地名，耿劍飛故作驚訝地說：“這么巧，咱倆還是老鄉呢?！苯又蛿[出一副誠懇的樣子說：“既然是家鄉人，我就對你說實話吧，我剛從緬甸過來，在那邊得了性病，現在還沒好，這樣吧，你給我按按頭就行了，報酬照樣按那種價給你?！?/p>

小姐瞪眼看了耿劍飛一會，只好按照耿劍飛的要求來做。

第二天一早，耿劍飛就接到王胖打來的電話，說上午10點交貨，地點在郊區某地。吃過早點，作了安排之后，耿劍飛便帶隊上路了。 他讓10多名警察埋伏在拉樹化石的大車上，用篷布將車廂遮蓋得嚴嚴實實的，另外的警力遠遠地跟在大車后面，確保不被發現，他本人則和幾個警察以及那個叫平平的罪犯坐在廣州警方安排的一輛三菱吉普車上，在前面領路。到了郊區某地交貨地點，卻不見一個人影。這時王胖把電話打到了阿賴的手機上，說交貨地點改在另外一個地方。

耿劍飛他們只好按照電話通知要求，向新的地點趕去。新的交貨地點是在一個荒草野樹叢中，已有七八個人在那里等候。

“不見阿三。”平平對耿劍飛耳語道。

耿劍飛等人從車里鉆出來，耿劍飛沖著迎上來的王胖說：“看來貨是交不成了?！?/p>

王胖急切地解釋說：“我們阿三老板在香港病了不能前來，你把貨交給我吧，錢我已經帶來了?！闭f著，就讓人從車上拿下來好幾個密碼箱。

耿劍飛裝著生氣地說：“還是那句話，見不著阿三，我們不交貨?！?/p>

王胖磨了陣嘴皮，看到耿劍飛沒有半點改變態度的意思，只好向阿三打電話匯報情況。電話打了不久，其實就躲在附近的阿三就趕了過來。

阿三與耿劍飛打過招呼后，便掏出手機打通了林明的電話，爾后讓耿劍飛與林明通話。這突然的一招，讓耿劍飛吃了一驚，但他立即就鎮靜下來，接過手機，模仿著阿賴的聲音說：“林哥，不好意思，昨天晚上不小心感冒了，脖子有點疼聲音有點啞，現在我們正準備交貨……好的，好，好，好。”說完就關了手機。將手機遞給阿三。

這時阿三說：“交貨吧?！?/p>

耿劍飛迅速回答道：“不行，先驗鈔票”

“行，把箱子打開?！卑⑷龘]揮手，他手下的人便把密碼箱提了過來，一一打開讓耿劍飛他們查看。

查看完畢，耿劍飛大喊一聲：“交貨”，同時就迅猛地撲向阿三，將阿三按倒在地，把他的雙手反扭起來。聽到耿劍飛的命令，車上車下的警察、立刻行動，很快就將王胖等人拿下，干凈利落地完成了任務。

事后，阿賴向耿劍飛提出請求：“大哥，快把解藥拿出來給我們吃了吧。”

耿劍飛差點就笑了起來，但他忍住了，一本正經地讓部下掏出幾粒膠囊來讓阿賴他們服了下去。

其實他那天給阿賴他們吃的根本就不是毒藥，只不過是阿司匹林而已。

七

耿劍飛他們從廣州回來后不久，市委組織部派人到市公安局召開干警大會，請干警們推薦一名副局長，括號正處級，組織部的同志專門說明，這個副局長人選以后就專門分管禁毒工作。耿劍飛認為，自己當了八年的支隊長，無論從哪個角度講，自己都是最佳人選，于是他在推薦表上毫不猶豫地填上了自己的名字，推薦大會結束后雖然組織部沒有公布推薦結果，但消息還是經過非正式渠道傳了出來：耿劍飛得票最多。在一段時間里，聽到許多有利于耿劍飛提拔的消息，為此，耿劍飛心里十分舒坦。

隔了不久，任命通知下來了，新任公安局副局長是耿劍飛的搭擋、當了三年禁毒支隊政委的劉新國。

耿劍飛感到很失落，黯然神傷了一段時間。

馬如云知道消息后，特意趕到市里來勸慰耿劍飛。在說了很多安慰的話后，又對耿劍飛作了一番分析。馬如云說，中國古代在科舉制產生之前，統治者在人才選拔機制上走過了一段艱難曲折的歷程，經歷了西周的世襲世祿制、秦朝的軍功封爵制、兩漢的察舉制、魏晉的九品中正制，科舉制度出現于隋朝，它通過考試的方式憑文取人，使人才選拔有了一個客觀的標準和衡量的依據，因而它的產生的確是中國選舉制度史上的一大進步。到了后期，由于科舉制度不能滿足時代的需要，因而遭到日益猛烈的抨擊，最終使延續上千年的科舉制度在清朝末年被廢棄。他看了耿劍飛一眼，接著又說道，我們現在是處于社會主義的初級階段，正因為如此，選官用人在機制等方面尚有許多不足。你注意看了沒有?現在報刊雜志上有兩種提法比較多，一種提法是“要知人善任”，另外一種提法是“不準跑官要官?！毕葋砜础爸松迫巍边@句話，領導推薦人選，你說如果他不了解這個人，不知道這個人能不能把工作干好，人品怎么樣，你說他敢推薦嗎?肯定不敢，所以說領導用人肯定要用他了解的人。就拿你來說吧，你就沒有在這方面打好基礎，你說市委組織部長，還有市委分管干部的副書記是熟悉你呢還是熟悉劉政委。我聽你說過劉政委和分管副書記還有組織部長的關系不錯，這就是他的優勢。你的實干精神工作能力很強，劉政委的理論水平和工作表現也不差呀，你的群眾基礎好，劉政委的上層關系硬，你倆誰上呢?結果是明擺著的嘛。再來看“不準跑官要官”這句話，為什么各級組織都要反復強調這句話，說明什么呢?這說明客觀上有一部分人在跑官要官，為什么那些人要去跑官要官呢?這又說明一個問題，在現有條件下，跑官要官讓至少是一小部分人嘗到了甜頭。我問你，你愿意去跑嗎?

“打死我我也不會去做那種降低人格的事?！?/p>

耿劍飛擺擺手，說道：“我有時想，干脆脫下這身警服，跟你去干算了?！?/p>

馬如云笑道：“別說氣話了，如果真讓你脫下這身警服，你非瘋了不可?！?/p>

耿劍飛點點：“那倒是?！?/p>

“你跟我不一樣。”馬如云說，“我記得你說過你這一生絕不會‘裝錯口袋睡錯床’，可我做不到，我是經常睡錯床的，哈哈……”

“你小子倒是活得挺自在的?！惫︼w說著突然想起馬如云形容過“看著胖睡著正合適”的一位緬籍華裔女人，便問：“你跟云妹現在關系怎樣啦?”

“已經不來往了。”馬如云感到奇怪，“你問這個干什么?”

云妹是個珠寶商，小日子過得不錯，是個虔誠的佛教信徒，第一次認識馬如云時，就對馬如云產生了極好的印象。那一次馬如云了解到云妹信佛，便高談闊論釋伽牟尼是個國王的兒子，29歲時逃出宮廷，后來在菩提樹下打坐靜思，終于悟出了人生真諦。他認識到，貪欲是人生痛苦的根源，而忘我或克己可以消除或克制人生的這種欲望。人可以通過抑制欲望，最終達到涅槃的理想境界。聽完馬如云的講述，云妹佩服得五體投地，說馬哥你要是信佛的話，肯定會是個最幸福的人，因為你的悟性太好。馬如云搖搖頭說，我不信佛，我是個無神論者。

互相認識后，倆人保持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親密天系，當最終確認了馬如云對現在的家庭很滿意，根本不愿離婚的信息后，大失所望的云妹便痛苦地離開了馬如云。

“你不是說她男人是吸毒死掉的嗎，她對毒品一定十分憎惡，我想如果你倆關系還好的話，我們可以用用她，讓她給我們提供一些那邊的情況，現在既然你倆不來往了那就算了。”耿劍飛說著站起身來，“走吧，到我家吃飯?！?/p>

“你看你脫得下這身警服嗎，什么事都要從緝毒的角度上來考慮?！瘪R如云跟著站起身來。

八

這天早晨，冬天的清水河鎮依然被濃密的大霧籠罩著，顯得安謐、寧靜。那些平時愛嘰嘰喳喳叫的鳥兒，此刻悄無聲息，仿佛還在睡懶覺。

上午9點，緬甸警方的人員準時出現在清水河大橋上，來了10多個人。身著警服的耿劍飛率隊迎了上去，雙方寒喧了一陣，緬方便將林明的尸體抬過來讓耿劍飛他們檢驗確認身份后，耿劍飛代表中國方面對緬甸警方的行為表示衷心感謝，并表達了愿意與緬方更加緊密地合作，嚴懲一切危害中緬兩國人民利益的犯罪行為的意愿。緬方為首的警官同樣表示了愿意更加緊密的合作意愿，隨后他介紹了擊斃林明的過程，介紹完畢，謝絕了耿劍飛提出過境來吃中午飯的邀請，帶領部下返回到國內。

這時馬如云出現了，他和耿劍飛擠在一起，仔細地端詳著林明的尸體，倆人的內心深處都翻騰著一種說不出是什么味道的滋味。

林明的身材本來就矮，人死后似乎更短了。

“這個家伙終于完蛋了!”耿劍飛深深地吐了一口氣。早在幾年前，耿劍飛他們就向緬甸警方提出，林明是從中國跑出去的人，多年來向中國境內輸送了大量的毒品，請求緬方協助抓捕將其緝拿歸案，但緬方開始的時候一直以“抓人要重證據”為由，遲遲沒有行動。到了后來，在中國警方的幫助下，緬方掌握了大量的林明販毒的事實依據，態度才積極起來。這一次耿劍飛他們一提出要求，緬甸警方就開始了積極的行動。

耿劍飛命令下屬將林明的尸體抬上專門趕來拉尸的殯葬車，然后轉身把馬如云拉到一邊去說話，

耿劍飛對馬如云說，剛才緬方介紹了擊斃林明的過程，這個家伙頑固得很。

“是在哪里把他打死的?”馬如云問。

耿劍飛就向馬如云介紹，緬方的警察經過偵查發現林明潛伏回家之后，立即派出兵力將林家團團圍住，一一將林明的衛兵擊傷擊斃之后，沖進大院卻怎么也找不到林明的身影，最后是調來了幾只警犬偵查之后才發現林明的臥室里修了一個暗道，而他早已從暗道跑了。由于在激戰中，林明腿上挨了一槍，所以他跑了不遠就近鉆進了一個溶洞里，緬方發現情況后，沖到溶洞口喊話令其出來投降，林明死活不干，還一直向洞外開槍抵抗。最終，忍無可忍的緬甸警方架起機槍掃射，才將林明擊斃在洞里。

耿劍飛還對馬如云說，廣州毒品案被破后，林明暴跳如雷，發誓要對我們進行報復，他特意安排其手下一個叫“阿強”的心腹專門負責收集情報，掌握我們的行蹤，以便伺機下手。當他感到阿強工作不得力時，便命令手下的人將阿強打成殘廢，爾后送給阿強一筆錢，把阿強打發回了老家。

“林明不死，天理難容。”馬如云說，說完他就故意將了耿劍飛一軍：“這回林明死了，你可以脫下警服跟我干了吧?”

耿劍飛仰起頭眺望遠方，藍天，一朵白云悠悠飄蕩，耳畔，一縷微風輕輕拂過。耿劍飛雙眼微閉，嘴角溢出一絲微笑，志得意滿的樣子，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字一頓地說，“風有風的路，云有云的家，如云兄，你還是不懂我啊!”

說罷，耿劍飛率隊乘車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