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憲益,翻譯界大師,一個讓外國人讀懂中國愛情故事的人。《離騷》、《資治通鑒》、《紅樓夢》、《魯迅選集》……這些著作的英譯本,經由他的翻譯,給外國人提供了一個了解中國文化的窗口,成為中國古典文學走向世界的前例。別人對他的一千多萬字的譯作高山仰止,他卻說沒什么值得流傳下去的。
大隱隱于市,走過彎曲的后海胡同,記者來到楊憲益的家中。楊老熱情地跟記者握手,一坐下,他就立馬吩咐“給客人倒茶”,并詢問記者房間是否暖和。他的平易近人打消了記者采訪前的一切顧慮。
眼前的楊憲益,望之儼然,處之溫和。年紀大了,但全身上下仍然透出大家氣派。他端莊的樣子,在言語交談中點滴體現。“我是剛從醫院里出來,住了一個星期。原因就是喉嚨有點疼,淋巴腺有點腫。”他就像對待老朋友般講述著他最近的身體狀況。很自然的,我們的話題也隨著他的身體,引申到翻譯、家庭、以及他和夫人戴乃迭六十年恩愛不渝的愛情。老先生坐在沙發里,說話很慢,卻很認真地回憶著往事。
隨遇而安風雨路
今年93高齡的楊憲益,1915年出生于天津,1936年進入英國牛津大學莫頓學院,研究古希臘羅馬文學、中古法國文學及英國文學。從留學開始,楊憲益就熱衷于把中國的古典文學譯成英文。他陸續把《楚辭》、《聊齋志異》、《老殘游記》及部分《資治通鑒》等介紹到國外,成為把中國古典文學最早推向世界的前例。
在牛津,楊憲益認識了他的愛人戴乃迭,一個美麗聰慧被稱為“外國林黛玉”的英國女子。談起戴乃迭,楊老的目光是溫柔的,“結婚的時候,我20來歲,她才19歲。在南京大學教書的時候,同學們看著她,叫她‘外國林黛玉’,”說罷,他開心地笑著。
在翻譯界,像楊憲益、戴乃迭這樣合作翻譯的夫婦,絕無僅有。在工作中,兩人默契地合作。楊憲益常常是手捧中國的古典名著流暢口譯,戴乃迭手下的打字機像飛翔一樣流動。而在生活中,兩人也相敬如賓。
然而,楊憲益的一生,卻歷盡了艱辛:戰亂、革命、破壞、建設、風風雨雨、大起大落、悲歡離合。1968年,楊憲益遭遇牢獄之災,與戴乃迭被關押在同一監獄,然而4年卻無緣相見。一般人遭遇這樣的突變,一定會擔驚受怕而輾轉難眠,而他卻能在當晚安然入眠。監獄的生活相當枯燥,而他卻不覺得苦。他每天除了看《人民日報》和《紅寶書》外,就是與牢友們相處,時間長了也便習慣了監獄中的生活。
對他們來說,這段歲月或許是一生中最大的打擊。但是,楊老回憶起來,卻依舊保持著平和的心態。他說,那時候倒霉的人太多了,包括我認識的朋友,出事的也有好多,我們也算不了什么。
自那之后,楊憲益對身外之物看得更淡,生活也更為灑脫。名利對于他們,真正如同塵土一般。面對一千多萬字的譯作,楊老卻說沒什么可留下來的。“我也沒做什么太多的事,也就是翻譯點英文什么。數量也不太多,就是把《紅樓夢》、《老殘游記》和《儒林外史》翻譯成了洋文,介紹到歐美去了。我也沒有做更多的什么……”另外,收藏的諸多明清字畫,全都無償捐獻給故宮等處,書架上已經幾乎找不到他們翻譯出版的書,幾十年間出版的百十種著作,他們自己手頭也沒有幾種。看淡身外之物,絕非把人世間做人的原則、正義的評價淡忘。相反,從“文革”磨難中走出之后,楊憲益和戴乃迭對人間是非有了更加明確的態度。從那時起,他和戴乃迭就以一種“不怕重回獄”的生活姿態生存著。
“我愛人已經離開我十幾年了。”看著客廳墻上戴乃迭的素描畫像,楊憲益緩慢而認真地回憶著,他的聲音、目光都很柔軟,像一壺陳年花雕,醇厚而溫婉。老年喪偶乃人生一大痛事,楊憲益自不例外。失去戴乃迭之后,楊憲益很少離開北京,也放棄了文學工作。
不求養生亦長壽
如今,楊憲益與小女兒住在一起,平時日子過得比較清閑。由于腿腳的問題,楊老不能像以往那樣常走動,多數時間是坐在椅子上曬曬陽光、看看電視。往事一幕幕如同過眼云煙般飄然消逝,留下的只是一份恬靜與安詳。每逢周末,老朋友們仍然彼此惦記牽掛著,也常聚在一起聊聊往事,生活也便多了份色彩。
目前楊老的身體還不錯,眼不花耳不聾。在生活起居上,雖然年紀大了,但他并不喜歡賴床。聽到家人起床上班的聲音,他也會跟著起床。吃過晚飯后就睡覺了,基本上一覺睡到天亮,可見睡眠質量仍是不錯的。
認識楊憲益的人都知道,楊老煙酒不離口。平時喜歡喝酒待客,自從腿腳不靈便之后,就戒了。只是煙,還是繼續抽著。他說,抽煙是因為閑著沒事做,中國的煙也便宜。與記者閑聊,楊老仍然思維敏捷。關于煙酒的負面影響,楊老表示都無所謂,他說,自己從來沒有考慮過養生保健,步如老年后也沒有刻意吃保健品。平時有個感冒,基本上兩天就好了。
談及飲食,記者仍能感受到楊老的幽默,“在國內就吃中餐,在國外就吃西餐”,他吃東西也比較隨意。蔬菜、水果、肉都吃,沒有什么忌口。年輕的時候,他還吃點辣,歲數大了,口味也偏向清淡。
從2006年年初開始,楊老走路就不那么靈便了。很多朋友聽說這事后,送來了很多的中藥。但是楊老都不吃,“我不喜歡吃藥,藥不好吃,藥沒有糖好吃。”說起這里,楊老的臉上帶著微笑,他說:“藥吃太多了也沒用,“我是為了躲中藥,跑到西藥房去”。當問及何以長壽時,他的觀點是“我也沒有想過長壽,就長壽了。”
所謂,“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對于93歲的楊老,或許什么都能辨別清楚,明白貫通,什么都可以想開。也沒有什么讓他煩惱的事,“一下子過去就過去,沒有什么了不起的”。在他身上,看不到一些文人的患得患失,更多的是一種達觀的心境,“我的朋友比我歲數大的還很多呢,他們都很健康。”或許,正是這種超然于世的淡然、平和以及閱盡人生之后的放下,才讓他的人生有了坐看云起的另一種瀟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