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經濟學研究中的均衡主義與演化主義歷來存在爭論。本文在對經濟均衡主義和演化主義的形成、內容及特征詳細分析的基礎上,對經濟學體系的發展狀況進行了初步的檢討。本文認為,對均衡主義與演化主義在一個更為一般的框架內進行整合和創造性發展,具有重大的理論價值。
關鍵詞:均衡;演化;經濟學
中圖分類號:F01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848-2007(02)-0061-06
經濟學研究中的均衡主義與演化主義的分野由來已久,其歷史可以追溯到古典經濟學時期。時至今日,這一區分不但沒有消失,反而隨著20世紀70、80年代以來占主流地位的經濟均衡主義在指導拉美、前蘇聯及東歐國家經濟改革的失敗日益加深。“華盛頓共識”和“休克療法”的破產,表明一個世紀以來的經濟學理性主義運動不過是充滿傲慢與偏見的“致命的自負”[1]。
20世紀后期以來“演化經濟學”的復興是對經濟均衡主義強有力的挑戰,它反映了人們尋求能夠解釋世界經濟多元化運行模式研究工具的努力。然而,對演化主義的肯定并不簡單地意味著對均衡主義的否定。盡管均衡主義與演化主義體現了兩種截然不同的經濟哲學,但在工具意義上對二者的性質及功能進行嚴肅而客觀的檢討與評估,從而在一個更為一般的框架內將二者進行整合和創造性發展,對于經濟學基礎體系的創新將具有極為重要的意義。
一、經濟研究中的均衡主義:新古典范式的形成與特征
19世紀以來,西方進入了以牛頓力學為代表的近代科學時期。經濟學家對自然科學的崇尚,不但導致了經濟學發展對于牛頓力學的機械性模仿,也使經濟學在方法論上接受了實證主義(或科學主義)思想,實證主義的科學方法成為包括經濟學在內的所有社會科學研究所遵循的主要方法。
新古典范式中的均衡主義首先是流行于17-19世紀的機械決定論思潮在經濟學研究中的體現。如同物理世界中各種運動的最終結果必然趨于均衡一樣,自古典經濟學以來,經濟學家堅信在經濟世界中,各種分散的決策所產生的經濟活動也將形成整個經濟的秩序。對這一命題的探討最早可以追溯到斯密。在1776年出版的《國富論》中,斯密分析了市場經濟和分工條件下的協調問題,指出在價格機制這只“看不見的手”的指引下,社會經濟的均衡和秩序能夠實現。薩伊接受了斯密學說中的“庸俗”部分,提出了“供給可以自動創造需求”的定理[2]。瓦爾拉斯則提出一般均衡的概念,并認為新古典經濟學作為“經濟學的純理論”,應當被建設成為如同機械學和力學那樣的“數學一物理”科學[3]。馬歇爾均衡價格理論表明了通過市場供求力量的相互作用,各種經濟過程必將達到一個符合帕累托最優原則的均衡解。20世紀中期,阿羅、德布魯利用布勞維爾不動點原理成功地證明了一般均衡的存在。這樣,在新古典范式的觀念中,均衡是經濟世界的一般狀態,而各種變化只是經濟系統中的偶然現象。經濟學的研究對象應是實際存在的事實,對于這些事實的初始動力或運動過程則不必給予過多的關注,對均衡狀態的“偶爾的和暫時的偏離”情況更要排除在經濟學研究的視野之外。顯然,在這一思想的指引下,作為科學主義產物的經濟均衡主義,事實上已經發展成為為市場經濟制度的合理性進行理論辯護的工具,并在19世紀末逐步演化為西方國家的主流意識形態而失去其“科學”意義。
在方法論意義上接受實證主義思想是新古典范式形成過程中的重大事件。實證主義哲學追求實證知識的可靠性和精確性,強調以“實證”為中心的科學標準。實證主義在其發展過程中,經歷了早期實證主義、馬赫主義以及邏輯實證主義三代,對經濟學的發展均產生了巨大影響,特別是20世紀邏輯實證主義的產生直接對經濟學的發展方向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
邏輯實證主義的本體論基礎是羅素的邏輯原子主義哲學。邏輯原子主義把世界看成由許許多多相互獨立的事件或事實簡單的加總,否定由這些事件構成的某種統一性,認為了解任何主題的途徑是分析,對某一事物不斷進行分析,直至不能分析為止,那時所剩下的就是邏輯原子,邏輯原子是分析的基本單位。必須看到,盡管“經濟人”的概念最早出現于1844年穆勒發表的《論政治經濟學的若干未決問題》一文中,但新古典范式中的個人主義原則無疑體現了邏輯原子主義的基本主張。在新古典范式中,人被抽象成為邊沁意義上的精于幸福和痛苦計算的完全理性的經濟動物,社會不過是這一個個單獨的個人的總和。個人是經濟分析的基本單位和出發點,個人最優則意味著社會最優,實現經濟均衡的秘密在于對個人行為的分析中,因此尋求和論證個人利益最大化的均衡條件成為新古典經濟學家樂此不疲的目標,經濟學研究的個人主義方法原則成為新古典范式方法論的重要內容。
邏輯實證主義繼承和發展了英國的經驗主義哲學傳統,排斥形而上學,強調可證實性原則,對經濟學方法論的影響主要體現在以下科學標準的確立:(1)科學是具體的,它只能提出和解決現實對象的有限問題;(2)科學是經驗的,經驗是科學的起點以及內容和檢驗標準所不能超越的基礎;(3)科學是精確的,科學結論必須通過方程以及數據等量化方式來表示;(4)科學是可檢驗的,科學結論必須具有能夠接受檢驗的可能性。在這四點中,可檢驗性原則居于中心地位,因為可檢驗性原則是具體性的體現、經驗性的基礎和精確性的保證。可檢驗性主要包含三個方而的含義:①可檢驗性是依靠實驗來獲取科學結論的;②可檢驗性為具有猜測性質的假說轉化為科學提供方法論途徑;③可檢驗性意味著結論在可控條件下的可重復性,而可重復性為檢驗的客觀性和現實可行性提供保證[4]。
邏輯實證主義還實現了邏輯主義與經驗主義的結合,特別是對數理邏輯的引入,精確了經濟變量在邏輯上的嚴格關系,體現了科學理論構成對經濟學公理化和形式化的要求。首先,根據這一要求,經濟理論中的全部陳述必須安排成一個演繹系統。1947年薩繆爾森出版《經濟分析基礎》一書,將新古典經濟學的全部理論和方法轉譯為一致的數學形式,實現了最大化原理與一般均衡原理的綜合,這樣整個新古典體系就變成了一個建立在演繹推理之上的精致化的邏輯結構;第二,為了揭示主要經濟變量之間的邏輯關系和證明經濟系統的均衡狀態,一些難以量化和處理的變量統統被“假定其他條件不變”;第三,數理邏輯的引入促進了新古典范式廣泛采用定量分析和數據檢驗風尚的形成。數理邏輯推演以及定量化進入經濟學的程度,被認為是檢驗經濟學“科學化”的重要指標,數學在其中被賦予了決定性的角色。
總的來說,以均衡主義為基本特征的新古典范式在其發展構成中鮮明地呈現出以下特點:(1)在理論上廣泛使用對牛頓力學的機械隱喻;(2)只關注經濟系統處于均衡狀態時(即量變條件下)各經濟變量因果關系的邏輯演繹,否定了經濟系統質變或突變的可能,是對經濟系統靜態的分析;(3)接受了邏輯原子主義哲學,堅持經濟分析的個人主義原則;(4)在理論構成和框架安排上強調公理化、形式化和數學化,廣泛采用定量分析和計量分析。
二、經濟研究中的演化主義:演化經濟學的形成與特征
與經濟學研究的均衡主義不同,演化經濟學從經濟現象的實際出發,以生物進化論為基礎,強調經濟系統具體運動過程的分析。盡管人們以1982年納爾森(Nelson)和溫特(Winter)的《經濟變化的一個演化理論》一書的出版作為現代演化經濟學產生的標志,但“演化經濟學”的概念最早出現于1898年凡勃倫發表的《經濟學為什么不是一門演化的科學》一文中,而經濟演化的思想則可以追溯到19世紀中期。
在達爾文和斯賓塞之前,一些德國社會學家已經在生物組織與社會組織之間做了廣泛的比較,但經濟演化思想的真正開始是從達爾文的《物種起源》發表,并以馬克思成功地運用到經濟社會中的分析作為標志,馬克思無疑是一位重要的演化經濟學家。
馬克思發現社會達爾文主義與自然達爾文主義具有一定程度的類似性,“達爾文注意到自然工藝史,即注意到在動植物的生活中作為生產工具的動植物器官是怎樣形成的。社會人的生產器官的形成史,即每一個特殊社會組織的物質基礎的形成史,難道不值得同樣注意嗎?”[5]馬克思的演化理論是宏大的,不僅包括經濟演化,還包括社會、制度、文化等方面的演化,它的特點在于,從事物的普遍聯系的觀點強調經濟學與生物學的類比,用演化的觀點來研究生產力變遷和社會生產關系變遷,強調階級斗爭的“質變”與急劇的社會革命對經濟系統和社會系統的演化的意義,從而形成了著名的歷史唯物主義理論:即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的演化觀。諾思指出:“在詳細描述長期變遷的各種現存的理論中,馬克思的分析框架是最有說服力的,這恰恰是因為它包括了新古典分析框架所遺漏的所有因素:制度、產權、國家和意識形態?!保?]
演化經濟學說史上的第一次革命是凡勃倫掀起的。凡勃倫首次將達爾文主義引入了經濟學,代表了經濟思想史上一次新的動向。他提出用達爾文的演化方法和比喻代替機械力學,把達爾文主義的變異、遺傳和選擇應用于經濟學,對新古典范式進行了批判。他認為新古典范式沒有提供一個動態和演化的框架來分析人類社會的經濟活動,而是采用先驗和靜態的模式,分析的結果只能與實際現實相背離。他主張經濟學應圍繞演化和變異這個核心和主題,而不是新古典經濟學中倚重的靜態和均衡的思想。在其“累積性因果”概念中,他認為人類社會經濟系統的演化不僅取決于外部力量的沖擊,也取決于系統內部的演化,人類社會的演進具有強烈的歷史累積。但是,凡勃倫沒有將他的思想發展成具有一般意義的分析框架。[7]
演化經濟學作為一個獨立的理論分支出現應該歸功于熊彼特的研究。熊彼特認為,研究資本主義就是研究一個漸進過程。熊彼特借鑒了生物進化理論,他在1934年出版的《經濟周期》中寫道:“事實上,正是心理學和動物學,而不是力學,使我們的科學獲得了類似的特點,這一點正是有關經濟問題所有清新思想的起點?!保?]在熊彼特看來,經濟演化是由創新及其所有效果產生的經濟過程的變化和經濟系統對于變化的響應。在經濟演化中,競爭與創新是造成經濟演化和性質變化的內生力量,資本主義現實中的競爭不僅僅是價格競爭,而更重要的是新商品、新技術、新供應來源、新組織形式的競爭,后者的競爭的對象不是企業的利潤和產量,而是企業的生存。這些變化就是熊彼特“循環流轉”的漸進過程和“創造性毀滅”突變過程的演化機制。熊彼特的經濟演化思想為后來演化經濟學的發展輸送了營養,但由于熊彼特承認瓦爾拉斯均衡是經濟的“有序機制”,他始終在均衡和演化之間徘徊,最終沒有超越新古典主義。
哈耶克的演化思想在20世紀后期也具有很大的影響。受達爾文自然選擇觀點的啟發,哈耶克認為,市場競爭中的優勝劣汰與自然選擇之間的相似性使得人們得以用進化的觀點對經濟社會現象做出解釋。他認為社會的演化是一個自然的進程,是通過系統自組織來進行,其自發秩序理論就是一種社會演化理論。在哈耶克看來,規則系統的演化本質上是一個不同群體間自發競爭和選擇規則的過程,社會秩序是自然演化的結果[9]。與哈耶克同時代的阿爾欽等人也提出了類似的經濟自然選擇的觀點。
現代演化經濟學的復興始于納爾森和溫特。納爾森和溫特運用其在產業經濟學方面豐富的理論和經驗知識對新古典范式在理論、經驗和實際的局限性方面提出了挑戰,建立了一個較為完整的理論框架。演化經濟模型拋棄了利潤最大化假設,充分考慮了微觀個體的差異性、技術創新中技術的多樣性和創新過程的路徑依賴性,從而更好地把握了經濟系統的運行機理和演化過程。納爾森和溫特之后,演化經濟學的各種流派,如老制度學派、“新熊彼特”學派、奧地利學派、“調節”學派等,圍繞技術創新、產業創新、產業演化、經濟增長、制度變遷等問題,進行了大量研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10]
就本質而言,演化經濟學源于對機械決定論、邏輯原子主義與靜態宇宙觀的背離,在其發展過程中表現出與經濟均衡主義截然不同的特征:(1)廣泛使用生物學隱喻,反對新古典范式的機械隱喻;(2)反對還原論或簡化論的做法,即反對經濟學研究中的個人主義方法;(3)強調演化過程中的新奇性和創造力,強調不確定性、路徑依賴和時間不可逆;(4)在承認漸變的同時,考慮突變的重要作用。在這里需要強調的是,演化經濟分析中的生物學隱喻并非機械的套用生物學的概念和理論。馬克思拒絕純粹的生物達爾文主義,他警告說:“那種排除歷史過程的、抽象的自然科學的唯物主義的缺點,每當它的代表人物越出自己的專業范圍時,就在他們的抽象的和唯心主義的觀念中立刻顯露出來?!保?1]隱喻的使用并不是無界限的,它取決于三個方面的因素:第一,研究對象必須是同質的而不是異質的;第二,隱喻詞所折射出的世界觀應具有基本的相似性;第三,經濟演化在邏輯上與生物演化必須契合。
三、均衡與演化:替代還是互補?
長期以來,經濟均衡主義和演化主義被視為相互對立的經濟學范疇,二者的關系,要么是均衡主義替代演化主義,要么是演化主義替代均衡主義。誠然,在本源意義上,均衡主義和演化主義體現了兩種不同的宇宙觀和認識論。前者借鑒了物理學研究的基本原則,后者則從達爾文的生物進化論中獲得最初的思想靈感,二者在其發展過程中表現出截然不同的特征。然而,宇宙觀和認識論意義上的對立并非簡單地意味著形而下的工具意義上的不可兼容。經濟均衡主義和演化主義作為兩種經濟世界運行規律的解釋體系,只是從不同的角度認識世界。在經濟學研究和經濟發展的實踐中,既需要均衡主義,又需要演化主義,二者是相輔相承的。
均衡主義與演化主義的互補,首先表現在它們只是在工具意義上從不同的層面上對同一個對象進行刻畫,其功能和目標是一致的。均衡主義將世界理解為存在(being),演化主義將世界理解為過程(becoming),前者分析了經濟系統處于暫時穩定時(即量變階段)主要經濟變量之間的因果關系,后者揭示了經濟系統的核心要素發生突變或質變的演化機制。不管是均衡主義,還是演化主義,只是反映了經濟世界運行規律其中的一個側面,只有把二者結合起來才能獲得關于經濟世界準確的認知。
均衡主義研究了作為存在的經濟世界的運行方式。均衡主義將世界理解成一個靜止的狀態,而從靜態的角度分析經濟系統內部各要素之間的因果關系,首先要將作為整體的世界分割和還原成作為元素的個體,這使得經濟均衡主義在方法論上接受了羅素的邏輯原子主義還原論哲學。考慮到許多因素之間潛在的關聯和屬性往往不易為感官所感知,要對各經濟原子之間的關系進行深刻揭示,進而形成理論上的系統知識,就必須在高度抽象基礎上,在假定其它因素不變或者不予考慮的前提下,通過對相關變量統計資料的數值計算,采用公理化方式來確定幾個主要變量之間的因果關系,這就是新古典范式的簡化主義。必須看到,新古典范式利用原子主義和簡化主義的方法,對經濟系統中核心要素之間的邏輯關系進行了實證的論證與檢驗,其研究成果是迄今為止關于市場經濟運行規律最系統最全面的理論總結,作為一種共同知識,為人們解釋和改造經濟世界提供了有力的工具。另外,在新古典范式中,由于對人的行為產生重大影響的制度、文化以及歷史傳統等因素被視為外生變量,排斥在研究范圍之外,均衡主義成功地描述了經濟系統穩定時的理想狀態,從而提供了一個讓人們更好地理解現實的“參照系”。它的意義在于,有了這樣的參照系,經濟問題的分析就具有了方法的一致性,而不會零敲碎打,就事論事。在新古典范式中,一般均衡理論中的阿羅-德布羅定理、產權理論中的科斯定理、公司金融理論中的默迪格利安尼-米勒定理都是經濟學家開展研究工作的參照系,它們雖然是不現實的,但卻具有極大的價值[12]。針對新古典范式對現實解釋力不足的局面,20世紀60、70年代以來,以科斯為代表的新制度經濟學家在不放棄“硬核”的前提下,又開辟了交易費用的分析工具,倡導研究真實世界的經濟學,初步實現了均衡主義理論框架的進步。
與均衡主義靜態分析不同,演化主義研究了作為過程的經濟世界的運行方式。演化主義從整體主義出發,認為社會本身是一個整體結構和有機系統,它不能夠被還原為個人或以個人為單位的現象或活動,經濟世界只有在與技術、政治、歷史等因素的聯系中才能體現出自己的真正面目,經濟研究的基本對象不是個體現象。在經濟研究中,經濟學家必須關注經濟學思想背后的文化傳統和民族性,必須關注歷史與制度這些重要的路徑依賴要素,因此,演化主義是關于作為一個整體的和過程的真實經濟世界的邏輯模擬,為人們提供了一種新的經濟學語言。需要強調的是,離開了傳統和現實世界的支撐,經濟學研究必然會沉淪于純粹的文字游戲,從而陷入“一個針尖上能站幾個天使”之類命題的中世紀經院哲學純粹思辨的泥潭,但過于重視傳統、現實與各種影響因素,卻又不得不面臨著研究對象的復雜性與分析工具的簡陋性之間的矛盾。演化經濟學至今還沒有形成一個公理化的理論體系,因此,在一定程度上借鑒均衡主義具體的研究手段,對于演化經濟學的發展將會有很大的幫助。
均衡主義與演化主義的互補還表現在它為人們提供了兩條改造社會的方法,即建構理性與演進理性的方法。均衡主義堅持了靜態的、機械的宇宙觀,不承認世界的變化,特別是經濟世界中核心要素的變化,如果說有變化,這個變化也被假定為瞬間完成,這使得均衡主義在對經濟實踐的指導中堅持了建構理性的思路;而演化主義繼承了哈耶克、波普等人所主張的演進理性的傳統,提供了一個基于歷史的解釋世界的視角。
建構理性又叫建構主義,起源于笛卡爾、培根和霍布斯等哲學家的思想,對新古典經濟學的形成產生了重要影響。建構理性把人抬到了神的高度,假定人生而具有智識和道德秉賦,認為通過這種秉賦就可以對人類文明進行全能的設計,“單純的理性就可直接為我們的欲望效力,它僅憑自己的力量就能建立一個新世界,一種新道德,新法律,甚至能建立一種全新的純潔語言”[13]。建構理性主義者堅信,一切有意義的社會制度都是而且都應該是基于人的理智進行有意識的演繹過程的結果。然而,由于從本質上講知識是分散的。市場中所利用的知識都是關于具體個人和具體情境的知識,它分散地存在于每個具體的個體當中,具有情境性、具體性、特殊性,是不可能匯總到一個或者數個頭腦中并作為決策的依據的,人往往處于無知的狀態,因此個人理性在認識社會生活方面存在極大的局限,建構理性關于人作為一種存在可憑籍其理性就可以超越他所在的文明的能力,只能是一種幻覺。建構理性實際上訴諸的不是理性而是非理性的情感,其結果是“從人神同敬的理想試驗圖,異化為神人同泣的道德嗜血國”[14]??偸鞘挂粋€國家變成人間地獄的東西,恰恰是人們試圖將其變成天堂的夢想,建構理性試圖將人類世界變成天堂,但其無意識的后果將是人間地獄。20世紀80、90年代,俄羅斯與東歐國家在經濟轉型中推行的“休克療法”使建構理性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而它對經濟的嚴重的破壞清楚地表明,否定演化主義的建構理性最終將導致理性的悲劇。與建構理性不同,演進理性認為,由于個人理性是十分有限的和不完全的,理性只能漸進地、局部地、在傳統指引下發現問題,并提出解決問題的方法及改進的方向,社會在不斷試錯的過程中有機地、緩慢地發展。各種實在的制度,如道德、語言、法律等并不是人類智慧預先設計的產物,而是以一種累積的方式進化而來的。20世紀后期,不拘泥于均衡主義教條的中國“摸著石頭過河”式的經濟改革通過分散試驗、經濟特區、價格雙軌制等方法使我國“大范圍制度變遷”取得了成功,很好地說明了演化主義的合理性。[15]
應該指出的是,對建構理性的批判并不是取消建構理性,對演化理性的肯定也不意味著人在歷史的長河中無所作為,那樣無非等于否定了人的主觀能動性。知識分散化假定駁斥了人類的狂妄和自負,但并非對人類所擁有的關于已知世界的知識的否定,它只是表明人類在未知世界面前應該具有謙虛的態度。哈耶克也并不贊同完全的取消計劃和組織,因為它們畢竟是沖突的個體尋求調節和妥協以及實現自利的唯一可依賴的仲裁者,也是行為規則的保護者。也就是,建構理性是必要的,但不是絕對可靠的,對理性的絕對依賴會傷害人的最基本的價值——自由。社會是一個自然發展的過程,而社會的主體——人是一種有創造性的動物。社會發展的過程根本上是不受人控制的,但人們仍可以利用現有的知識,根據自身發展的需要去局部地改造它。一種基于有限理性的計劃觀加上主體的創造性,不但是建構理性和演進理性的結合點,而且也是均衡主義和演進主義的結合點。[16]
四、結論:均衡主義與演化主義的綜合
馬歇爾在1920年《經濟學原理》第八版的序言里指出,對經濟世界的理解有兩個思路,一個是均衡的思路,一個是演化的思路,前者的基礎是“經濟力學”,后者的基礎是“經濟生物學”[17]。長期以來,由于“生物學的概念比力學的概念更復雜”,經濟均衡主義成為觀察經濟社會的主要工具,并取得了霸權地位,但是“引起發展的種種力量,它的基調是動態的,而不是靜態的”,經濟學中的理性主義運動的困境又迫使人們向演化主義的“經濟生物學”尋找突破。遺憾的是,人們在拋棄武斷的均衡主義的教條的同時,又似乎陷入了對演化主義的新的迷信。
上述分析表明,均衡主義和演化主義只是為人們提供了觀察經濟社會的兩種不同的視角,將二者形而上學地視為此消彼長、互相替代的關系,顯然有失偏頗。當今世界經濟先進與落后、穩定與變革的多元化現象,要求我們在經濟學研究和經濟發展實踐中應該同時從均衡和演化兩個角度去理解經濟系統的存在狀態和運動過程。均衡主義解釋了經濟世界量變階段核心要素之間的因果關系,演化主義揭示了促使經濟系統量變甚至質變的因素及演化機制,在工具意義上,將二者在一個更為宏大的框架內創造性綜合起來,具有重大的價值。隨著經濟學的進一步發展,我們將發現,經濟均衡主義和演化主義不但各自會從對方的理論體系中汲取豐富的營養,而且還將互為對方開辟更為廣闊的發展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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