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森林

“合作造林，首選億霖。”影視明星葛優的兩句廣告詞，曾經使眾多投資者趨之若鶩。然而2007年2月9日，北京市公安局經濟犯罪偵查處正式將億霖案定性為“涉嫌傳銷”，并依法扣押、凍結了部分非法所得和資產。此時，那些滿懷希望投入血汗錢等待收獲林材的投資者們，一夜之間從天堂被打入了地獄……

2007年2月9日，從電視新聞上看到北京市公安局關于億霖木業的通報后，北京市民劉長里徹底絕望了。“沒想到這群人真的是騙子，那些錢可是從我們一家人嘴里摳出來的啊！”在給記者的電話里，劉長里泣不成聲。

在整個北京城，像劉長里這樣的受害者，共有1.7萬人。以趙鵬運、趙代紅為首的億霖主要負責人，從他們身上鯨吞了高達16億元人民幣的資金，成為建國以來北京最大的一起非法傳銷案。

從億霖廣告被國家工商總局叫停起，記者就開始了針對億霖木業的調查，其中包括投資者、旁觀者、公司雇員以及他們身后的力量……

騙局從美麗的承諾開始

2004年4月，剛剛成立一年的陽光森工公司開了一個會，會上，新來的負責人趙代紅宣布將與陽光森工“強強聯合”，并正式更名北京“億霖”。在當時，沒有多少人知道，趙代紅不過是趙鵬運推出的一個棋子，此時，趙鵬運從監獄中出來還不到一個月。

趙鵬運是年34歲，沈陽人，大學文化程度。2004年，趙鵬運以非法經營罪坐了一年零八個月的牢，走出監獄大門后，社會上剛開始涌動的“合作造林”風潮，吸引了這個在傳銷業摸爬滾打了七八年的熟手。他感到，重操舊業的機會來了。

趙鵬運旋即進京低調組建億霖公司，并安排身邊的親信趙代紅、屠曉斌等迅速成立了一系列關聯公司。據警方提供的情況，趙鵬運等人利用億霖集團及其關聯公司，在全國多個省市低價收購林地，再以招聘為幌子，以高額回報為誘餌，在各銷售分部下設部長、經理、主管、銷售代表等四級銷售人員，形成上下線關系。上線根據下線銷售業績獲取提成，同時采用集體授課、一對一貼身幫教、收取入門費等手段，吸引投資者高價購買林地……

所有的騙局似乎都有一個共性，就是都始于一個美麗的承諾。

“年平均收益率在30%到40%之間！”這是億霖最初給劉長里的回報承諾。由于下崗后一直賦閑在家，劉長里一直希望能夠找到一個賺錢的途徑。億霖高回報和低風險的描述終于打動了劉長里，于是，劉長里先后將原住處拆遷所得的15萬元投入了億霖，換成了30畝林地，按照億霖的許諾，5年后他的投資起碼將翻三番。就這樣，劉長里被卷入了這個無底的黑洞。

得到美麗承諾的又何止劉長里一人，作為最早向法院起訴億霖木業的投資者，2005年3月1日，鄭女士向億霖木業支付了林木款55500元，但交錢之后的事情卻發生了變化，雖然鄭女士多次向億霖木業要林權證和發票，并要求了解林木的生長情況，但每次都被拒絕。

于是，鄭女士一紙訴狀將億霖木業告上法庭。該訴訟也成為推倒億霖木業的第一塊多米諾骨牌。

一份來自J的神秘報告

因為這第一塊多米諾骨牌，事情慢慢被國家有關部門注意到了。

2006年10月，國家工商總局發布公告稱億霖集團涉嫌經濟問題，廣告禁播。隨后，記者悄悄來到億霖集團北京銷售處，以一位投資人的身份進行了暗訪，想知道億霖究竟做了些什么？

位于北京金融街國際企業大廈B座18層的億霖北京銷售處，寬敞明亮，坐著10多個工作人員。誰也不會想到，3個多月后，這里將會變得人去樓空、一片狼藉。

其時，接待記者的工作人員熱情地端來茶水和億霖的資料。面對記者關于最近廣告被禁播、公司被立案調查的疑問，一位負責人顯得有點尷尬和無奈：“億霖所有業務都是依法開展的，公司是有些投資者林權證沒辦下來，但一直在積極補辦和按合同處理。”至于投資者到現場看到的林地和合同所寫不符，他的解釋是：“合同上并沒寫具體的林地，投資者所見到的林地不一定就是其林權證上的林地；其次，合同上寫了到期收益情況，現在還沒到期，到時只要億霖按合同交出林木就可……”

“請等等！”看來挖不出什么內幕，正當記者準備離開乘電梯離開的時候。一個人急匆匆從億霖里面跑了出來，一邊緊張地瞄了眼門口，一邊使眼色讓記者到樓梯口去。

這位攔住記者的J先生（未征求當事人同意，故隱去姓名），51歲，2006年6月前曾是億霖木業項目主管，已經離職好幾個月了，這天不過是上來看看，正巧碰到記者，把自己所知道的都說了出來——

“本公司擁有上億資金，因項目開發，最歡迎離退休黨員、軍人、教師應聘管理人員……”2004年6月，報紙上登出了這則億霖木業北京銷售分公司招聘廣告，J決定去試試。

應聘過程很順利，復試階段公司對J培訓了3天半。在此期間，億霖展示了托管造林的收益分析，粗略分析結果顯示，8萬元買20畝林地5年后凈收益可達20.04萬元。“年平均收益率在30%到40%之間！”經不住再三規勸和高回報誘惑，J最終花4萬元購買了10畝林地，并順利地成了億霖的銷售人員。

“億霖銷售人員不發基本工資，全部按照業務收提成，業務員一畝提成100元。”J了解到，在一個月內自己購買或者賣出30畝，就能當上業務主管，提成就可以拿到每畝200元，而且還有自己的業務員，主管還能按手下業務員的成績每畝提成100元。如果一個月內能賣出100畝，則能當上經理，提成上升到每畝300元，經理又有自己的主管，又能按主管的成績每畝提成100元。經理上面就是部長，部長則按整個部業績總額1.4%提成。

“億霖銷售一共有12個部，每個部下面至少有10個經理，經理下面至少有4個主管，而主管下面又至少有3個業務員。這樣，一個部長一個月業務提成收入至少可達幾十萬。”為了給自己拉業務，J開始在網上張貼招商廣告。第一個月，J加上自己購買的10畝，業績共計40畝，這樣J也就被提升為了項目主管，下轄3個業務員，該月J拿到了全部收入6000元。之后，J就開始專吃起業務員的提成來，每月可拿到3000元到4000元不等的收入。

J回憶到，億霖招聘廣告中的高薪水，特別是招聘年齡放寬到“65歲”，“退休的黨員、教師是購買林地最主要的群體，他們想干事有閑錢，作為銷售人員更穩重、可信。”

在億霖業務最鼎盛的2005年4月份，管轄J的經理賣林就達9000畝，而他所在的部有10個經理。“粗略估計，我所在的部該月賣林額就在億元以上。”

當時億霖銷售部大的人數有500多，小的也在200多。“以平均每個部月招聘300人次計，12個部每個月就招聘達4000人。”

2006年6月，J打定了主意要離開，“內心掙扎很強烈，好幾個投資人把我們告了，公司上下人心混亂。”因此，當他看到記者有意投資億霖時，出于良心，善意地加以了阻止。

關于億霖模式的五點質疑

除了涉嫌傳銷，億霖還有些什么樣的問題？

億霖公司一位負責人稱，他們“目前已經從貴州銅仁地區以高價購得50萬畝1~3年生的現林，現在出售的是最好的林地，3700元/畝的價格并不貴。”

按照億霖的說法，在3700元中，有2900元是土地承包費、平整費、苗木栽植費等費用，其余的800元是撫育費、看護費、基地設施費等一切管護方面的費用。

然而，記者從貴州梵凈山公司了解到，億霖目前只取得了該公司所有現林中的3萬畝，另有4萬畝意向。億霖公司的設想是取得該公司20萬畝林地，但也只是意向而已。

至于“高價收購”的說法，梵凈山公司有關人士告訴記者，億霖僅僅支付給他們每畝林地800元，包括土地租賃費、平整費、苗木栽植費、管護費等一切費用，而且億霖目前也只是支付了部分現款。

也就是說，投資合作造林者在貴州只需投入800元錢，就能在銅仁地區買到一畝林地。而億霖在北京卻向“投資者”收取3700元／畝的購林款。換句話說，另外的2900元錢就是億霖的“中介費”，裝入自己的腰包，50萬畝林地的“中介費”便達14.5億元之巨。

質疑一：托管造林可行嗎？

“托管造林”、“合作造林”是一個新生事物，國家沒有明文規定其是否合法。在國家林業局2003年下發的《關于加快林業發展的決定》9號文件提出：

“在明確權屬的基礎上，國家鼓勵森林、林木和林地使用權的合理流轉，各種社會主體都可通過承包、租賃、轉讓、拍賣、協商、劃撥等形式參與流轉。”“森林、林木和林地使用權可依法繼承、抵押、擔保、入股和作為合資、合作的出資或條件。”“國家鼓勵各種社會主體跨所有制、跨行業、跨地區投資發展林業。凡有能力的農戶、城鎮居民、科技人員、私營企業主、外國投資者、企事業單位和機關團體的干部職工等，都可單獨或合伙參與林業開發，從事林業建設。”

記者注意到，文件沒有明確指出“托管造林”、“合作造林”是否可行和合法的問題。國家林業局目前還沒有出臺任何關于“合作造林”和“托管造林”的相關規定。

質疑二：集資方式合法嗎？

中國人民銀行1999年下發的《關于取締非法金融機構和非法金融業務活動中有關問題的通知》指出：“非法集資是指單位或者個人未依照法定程序經有關部門批準，以發行股票、債券、彩票、投資基金證券或其他債權憑證的方式向社會公眾籌集資金，并承諾在一定期限內以貨幣、實物及其他方式向出資人還本付息或給予回報的行為。”

如上所述，億霖“以林權的形式向社會公眾籌集資金，承諾在一定期限內（6~8年）以貨幣、實物及其他方式向出資人還本付息或給予回報的行為”，一旦被確定為非法集資，后果將不堪設想，對投資人來說不啻是“滅頂之災”。

質疑三：《合同》約束了誰？

記者從億霖提供的資料上看到，和投資人簽訂的合同上，落款和蓋章單位是貴州梵凈山林產品開發有限公司，而不是億霖公司。

專家認為，億霖自己賣林地，卻讓買主和另外一家公司簽訂《商品林轉讓合同》和《商品林管護合同》，實際上是偷梁換柱，這種合同是無效合同，買方可以要求解除合同。從合同的形式上看，盡管這種合同是成立的，但它只是一個附期限合同。現在的合同僅僅是一個協議，一直要到7年以后才能產生法律效力。在長達7年的時間內，出售商品林的公司及生長商品林的林地究竟會發生什么事，誰也說不清。即使合同經過公證處公證，目前也不受法律保護。其次，商品林生長在土地上屬于不動產，買主在和賣方訂立合同后，雙方應立即到林業主管部門進行材林轉讓登記，以取得產權。

質疑四：“零風險、高回報”可信嗎？

針對眾多投資人關心的回報問題，億霖則多次加以強調，并為投資者算了一筆“非常劃算的經濟賬”：

楊樹的生長速度：胸徑3~5厘米/年，樹高4~6米/年，8年成材采伐。

投入：3700元/畝，定植50棵/畝，保活45棵/畝。3700元/畝×15畝=55500元

產出：出材量：0.6立方米/棵（國家認定的樹木平均成材量）×45棵×15畝=405立方米

收益：405立方米×700元/立方米（楊原木市場價格）=283500元

純收益：283500元-55500元=228000元

年回報率：228000元÷7年÷55500元=58.7%

眾所周知，任何投資項目都是有風險的，那么億霖宣傳的“低風險，高回報”，肯定站不住腳。其一，市場是不可預測的，雖然中國的木材供應量嚴重不足，但并不說明7年后的木材價格會上漲；其二，自然環境的變化和不可預見的自然災害，幾年后的回報也只是理論上的可行性；其三，公司保證回購是需要誠信做保障的。因而億霖公司宣稱的回報都是理論上的，沒有現實依據。

質疑五：樹到底能長多大？

億霖極力向客戶介紹，他們選用的楊樹品種是“世界上最好的”，而且在任何地方都能生長。記者在國家林業局公布的良種名稱中，并沒有發現他們說的“哲林4號”和“歐美楊107”、“歐美楊108”。

有關專家還指出：速生楊最適應在地下水源淺，而且養分充足的沙土地上生長，其他地方效果則不是很好。

2006年10月起，隨著北京公安部門深入調查，一切水落石出——這是一個由傳銷老手們搭建的陷阱。

億霖案引起了有關部門的高度重視，億霖高層涉嫌人員9人已被逮捕。目前億霖案中很多細節并未對外公布，全面了解億霖案只是時間問題。真正值得同情的，是那些賠上全部身家的投資者。

編輯 王方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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