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色”吳英

吳英，一個名不見經傳的26歲浙江女子，卻在短短半年間，打造出一個年輕女富豪一夜暴富的神話，又在一夕間讓一切灰飛煙滅。

2007年2月18日，春節，東陽市金店看守所內一如往日的沉寂，背靠墻壁抱膝而坐的吳英保持這個姿勢已經6天了。6天前，她還身負38億身家的富姐神話，位列女富豪榜第6位，閃光燈下，無數有關其財源之謎的猜測在全國流傳，然而，6天后，所有的神話一夕破滅，一紙《東陽市人民政府公告》，宣布本色控股集團有限公司及法定代表人吳英因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犯罪，由東陽市公安局立案偵查……此前沸騰的人們一時語塞，而此后沉寂的吳英，腦海中卻一片沸騰。

神話升起

2006年8月，網上一篇題為《東陽本色集團，黑馬!黑馬!》的帖子最先讓吳英浮出了水面，“據說老總是個26歲的小女孩，一下子買了二十幾輛本田商務車，還有奔馳、寶馬等高檔車，又在漢寧路買了二十多間街面房。”

6億、16億、38億，吳英的身價不斷被刷新，然而，幾年前她還在一個學校附近開小店鋪，于是，關于她財富來源的各種版本橫空出世：炒期貨，走私、販毒、賣軍火、洗黑錢，甚至“繼承東南亞某國軍閥遺產”。

民間的傳說波譎云詭，而吳英的氣吞長虹也讓人目瞪口呆：從去年8月10日到10月12日短短33天里，她在東陽市工商局完成了15項公司及分公司設立登記、備案事項，產業涉及旅游、商貿、酒店連鎖、建材、家紡、廣告傳媒……之后，她又注冊成立浙江本色集團，并出任董事長。

一邊斥巨資打造“本色帝國”，另一邊，吳英又在大手筆地散財助貧：2006年8月1日，捐贈80萬元用于母校改建工程；8月15日，向鄰縣捐贈50萬元，資助37位貧困大學生；不久，扶貧開發項目成立大會上，她又當場捐贈500萬元……

一夜暴富并揮金如土，吳英和她的本色集團如吹脹的氣球迅速飛升，正當所有人抬頭仰望津津樂道時，突然“啪”地一聲，所有的神話化做碎片紛紛落下。

神話破滅

大年初五，東陽鬧市區的許多商家一大早就在放開市鞭炮，而原本色集團總部所在的漢寧路卻是另一番景象：開張的店鋪寥寥無幾，行人稀少。

河南信陽人小胡和她的丈夫在2006年9月份來到東陽，在本色總部對面開了一家食雜鋪，她的丈夫以前在本色總部當保安。半個小時內，除了一個來收“老虎機”里面硬幣的男子外，沒有一個顧客光顧。她正打算把店鋪按照每月700元的原價轉租出去，“本色一倒，這里一點生意也沒有了，等店鋪租出去我們馬上回老家。”

在小胡的記憶中，2月份之前，她的小店和這條漢寧路，都不是這個樣子。

“那時候這里好熱鬧的。每天都營業到夜里12點以后，他們保安是晚上11點半下班，之后會來我這里玩玩，買點夜宵什么的。光本色的職工每個月在我這里的欠賬就有七八千，更不要說別的了。”

小胡的丈夫是第一批進入本色集團總部的保安，“他們賣場里面有不少幾萬塊錢一套的家紡，都是鑲了鉆石的，我老公的工作就是在賣場里巡視。每天三班倒，一點不累。”

“工資真的很高。每個月兩千多，東陽這里保安的工資一般在800元左右。保安隊長都配的是白色小車，很漂亮。”

小胡第一次見識到本色集團的“影響力”是在2006年11月。當時本色的家紡賣場里，打出“買家紡送大屏液晶彩電”的大促銷廣告激起千層浪，小胡店里的復印機，源源不斷地吞吐著來自各地的身份證復印件，“領彩電要身份證復印件。河南、安徽來的人最多，其他省的也不少。”

隔壁就是吳英開的“布蘭奇干洗店”。小胡說，當時干洗店全免費，每天一大早還沒開門，就有很多人排隊。還有洗車行也是好幾個月免費服務。“那邊被封了的網吧，裝修得太豪華了，還沒開業，要是開業，肯定也是免費的。”

在小胡看來，2007年2月10日那天的一切都來得那么突然。

下午4點，上千警察幾乎瞬間遍布漢寧街，本色集團總部及其他店面門口，迅速全部拉起黃色警戒線，從小胡的店里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本色總部的大門，可是當天，蜂擁而至的人群卻讓小胡連門口停了多少警車都數不過來。當天晚上，原來隨處可見的本色集團碩大的廣告牌被全部拆除。

3天后，700多“本色”員工被全部遣散。“本色”從此不復存在。

神話真相

吳英18歲從東陽技校輟學從商，期間賣過小飾品、開過美容院和洗腳城。從2006年4月開始，吳英接連購買地產、成立集團。她的一夜暴富，激發出人們對其發家史的無限好奇，離奇的說法一個接一個在唇齒間演繹。

2007年初吳英主動召開記者招待會，用“炒期貨”和“家族成員支持”應對當時的種種傳聞。

吳英的前18年，是在一個叫余店的小村莊里度過的。一棟3層樓高的房子大門緊鎖，紅磚裸露在外，與村里大多數小樓相比，顯得很老舊。在老鄰居眼里，至少吳英的父輩從來沒有富過，也從沒有聽說過有大富的旁支親戚。

“他們不住在這里，她爺爺病得很重，現在在醫院。”

吳英的父親之前做過建筑工、木工，也當過一段時間包工頭，但并沒有賺到多少錢。“她媽媽現在在她女兒的公司幫忙燒飯。”

本色集團里吳英的親戚并不多，一般人都不知道哪位是吳英的母親，從外表上看這個婦人相當樸素，與一般打工婦女無異。“她媽媽前年還在村子里種地呢！”

生自清貧，出自鄉野，吳英所謂的“支持者”到底何許人士？她的傳奇起點真的是簡單的“炒期貨”？

吳英案發，本色集團被查封之后，東陽地區盛傳同時被拘的4人中就有專門為吳英在民間搜羅資金的“中間人”。于是徐玉蘭躍入大眾視野。

大年初九下午4點，一位燙著小卷發，50歲左右的中年婦女走進“本色集團債權債務甄別確認登記處”，她從懷里掏出兩張皺皺的白紙，一張金額20萬，一張30萬，兩張上都寫著“利息0.03”，還有當時兩張存折的復印件。這是她和徐玉蘭訂立的借條。2006年底，徐玉蘭說替本色集團的吳英借錢，先后兩次借走這名婦女50萬元，約定2個月后還。

“徐玉蘭在這條挺繁華的南街開了一家名片店，有三五年了。前面半米長的柜臺租給別人搞復印。她自己有一輛帕薩特轎車。”一位自稱在東陽“黑道白道都很熟”的某賓館金老板與徐玉蘭打過交道。

在東陽街頭，隨處可見典當行和寄售行。東陽、義烏等地民營經濟非常發達，生意人往往會有資金周轉不靈的時候，銀行貸款手續繁瑣，周期又長，久而久之，提供抵押、貸款、催討等一條龍服務的典當行、寄售行也就應運而生。

“叫典當行的很少，那是政府管理的，寄售行就可以隨便叫了。拿什么抵押的都有，房子、汽車、借條都可以，立刻能借到錢，非常方便。”金老板說，“很多寄售行老板說白了就是金融掮客，以放高利貸為生，他們先讓擔保公司出面，從銀行獲得低息貸款，再通過中介的名義，把銀行的錢以高息借貸給吳英之類的人，估計徐玉蘭就是這樣的人。”

事實上，能夠和吳英直接接觸的借款人并不多，絕大多數人都必須通過徐玉蘭這樣的“中間人”。“我家兩個親戚，想拿10萬放在吳英那里生利息，還得請人吃飯托關系，結果吳英還不要他們的錢呢！”吳英的同鄉到最后也沒弄清楚為什么吳英不要他們的錢，應該是嫌少了。

“吳英最開始的錢是義烏一個地下錢莊的，她給別人的利息至少5分，最高有1毛1！”一個自稱了解內情的村民戳穿了“炒期貨”的謊言，說出了吳英高利貸鏈條的真相。11%的利息率，以10萬元計，吳英每月要支付的利息就達到1.1萬元。“相當于正常民間借貸的十倍，銀行的30倍了。太不正常了，除了販毒，哪來這么高的利潤？”

“麗水、義烏那邊土老板很多，就沖著利息高，都搶著把錢送給吳英。我知道的就有兩個麗水的建筑業老板，背了3億的現金要借給她。”

神話終結

“超過2分的利息，這意味著，她至少要賺到5分以上的利潤才能還得起，要么就是拆東墻補西墻。只要她資金鏈沒斷，她就能夠有源源不斷的錢去償還利息，然而一旦資金鏈斷裂，一切就完了。”

風云突變就在2006年底。

東陽市工商銀行曾貸給吳英1500萬元，但在2006年底，吳英以6000萬元的價格拍到了東陽市一塊土地后拿不出土地款，連拍賣時交的押金都被沒收了。銀行開始警覺，催著她把這筆貸款還清。這個小小的異樣引起了警方的注意，關于她財源之謎的調查迅速展開。

如果說，徐玉蘭是吳英的外圍“支持者”，那么，本色集團的法律顧問朱衛紅就是吳英的內部“管家”。

當初談律師費時，朱衛紅開價50萬元，吳英一點也沒有討價還價的意思，很痛快地簽了，并說“別說50萬，就算200萬也行。”“我當時認為她是個大客戶，我將來的律師費能得到保證，甚至會拿到更多。”但很快，他發現吳英并不像傳說中的那么有錢。“她的律師費沒能及時給我，而是拖到了12月中旬。”吳英給出的解釋是，有一筆5億元的賬沒有到。

1月中旬，本色集團很多中層干部轉正，按照規定，轉正后工資要提高，“我提醒她好幾次，她總說以后再說吧。我開始覺得也許她的資金鏈出了問題。”

“我曾暗地思量，她大手筆投資只存在兩種可能，如果這些都是她的自有資本，那一點問題沒有，如果不是，很可能就是借高利貸。”朱衛紅知道吳英非常愛面子，從不直接詢問她是否借高利貸。只是在本色概念酒店聊天的時候，他會告訴她“超出人民銀行貸款利率4倍以上的是不受法律保護的借貸關系”，并指著酒店里昂貴的馬賽克和抽水馬桶說，“放高利貸的人都不好惹，要是沾上了，連地上的馬賽克都要被撬掉，馬桶都要被搶走。”

吳英每次聽到這話，都會很堅定地告訴朱衛紅：“朱律師你放心，我沒有借高利貸。”

但吳英撒了謊，警方終于找到了財富的真正來源，確實是高利貸，最終她借的錢都無法償還。

2007年2月10日，“她當時在北京首都國際機場，甚至登機牌都領了，正要飛回杭州。我給她發短信說有事商量，請回電話，她給我回了電話，但正在說事情，電話突然斷了。”朱衛紅后來才聽說，吳英在機場被警方帶走。

“本色”吳英

“吳英以前對商業談判一點都不懂，也從來沒談過。”朱衛紅只好包攬了本色所有的重要商業談判。除了參加商業談判等具體的集團事務外，朱衛紅3個月中的大部分時間用在幫本色集團構建企業內部秩序。

朱衛紅發現，一般企業都有的財務制度、人事考勤制度、物流倉管制度，本色幾乎都沒有規范起來。

“我問她，你到底有多少貨，你清楚嗎？你倉庫里到底有多少彩電，你清楚嗎？照理說，公司老總想知道貨物庫存，只要找到負責倉管的主管，打開電腦，每天貨物進出倉庫情況就很清楚。但這些吳英都不清楚。”

還有集團內部的審計制度。“審計部門相當于公司里的紀檢監察部門，防止中飽私囊和商業賄賂。比如她的概念酒店和網吧，動輒就是上千萬的工程款，很容易出現被侵吞的情況。”

“她工作的時候主要是打電話。還有就是聽別人介紹投資項目。比如說，這邊的房子地段很好的，或者哪里有一塊地要拍賣。”

此外，在東陽房地產市場她有大部分投資，很多項目我都提醒她，是不是買貴了，但她都很自負地認為那些房子肯定會漲價。據我所知漢寧路那一塊的房價，確實因為她的進入而被抬高，但她卻沒有轉手，也就沒有從這里賺過錢。

很多人質疑她的集團業務幾乎都不賺錢，而是虧錢，比如干洗店和洗車店的免費服務、概念酒店蓋好之后幾乎沒有正式營業……

“她給我的解釋是，干洗店和洗車店前期的免費服務相當于投資打廣告。而概念酒店，她原本就不打算掙錢，而是在里面用上她經營的家紡、建材，相當于一個樣板樓。吳英說，在外面租店面展示產品，還要昂貴的店面租金。每天200元的房費，夠她支付成本就行了。”

吳英的經營思路朱衛紅不敢恭維，而其領導作風，更讓朱衛紅常常無奈搖頭。“她在本色集團的地位非常高，一個人說了算。我擔任法律顧問之后，她讓我面試很多原來的高管。當著我的面跟那些高管說，你們要是不合適我馬上就炒你們的魷魚，讓朱律師再給我推薦合適的人員。”

2月10日當天，吳英沒有按時飛回杭州的家中。當天下午，本色集團總部被警察包圍，“我聽到好多人在周圍放鞭炮。”“吳英在東陽辦的干洗店、洗車店、還有馬上要開的網吧，全部是免費，讓別人怎么做生意？”在當地人眼中，吳英是個擾亂市場經濟秩序的“搗蛋分子”，在她到來之前，這里有平靜的黎明和夜晚。

“也許警方的介入，對吳英是一種解脫，也是一種保護。至少她可以睡個安穩覺了。”朱衛紅從吳英的豪氣沖天一路看到她心如枯槁，“有幾次，她在電話里告訴我，曾經一度想過自殺。”朱衛紅輕吐了一口氣。

2007年春節，吳英終于還原“本色”，退出傳奇。

她的出場和謝幕如此驚艷，電閃雷鳴，整個演出如同流星劃過，以至于那些爭相借錢給她的人還沉浸在收獲高利息的喜悅中時，已變成了顆粒無收的冤大頭。

編輯 白 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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