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為,先秦諸子中,莊子最具魅力。
就莊周的文章而言,他是獨樹一幟的。他的作品充滿野味,具有一種濕漉漉的水韻。不似孔孟荀韓論調中令人生厭的仁禮忠恕、戰爭臣民,莊子的文章表現為一派自然的天籟絕響。無論是令人景仰的大鵬,還是怒氣沖沖的螳螂;無論是自得其樂的斥鷃,還是悠閑暢游的魚群,莊子都以一顆一塵不染的心去描繪,如晨風中的野花,幽芳獨放,搖曳多姿,神韻天成。
然而,在這種種背后有隱藏了多少辛酸淚,對于人世間的荒唐與罪惡,他自知不能以一枝禿筆相抗,只好借用謬悠之說,荒唐之言,無端之物與之周旋。這充滿血淚的怪誕與孤傲,我又怎能不悚然面對,肅然起敬,油然生愛?
在這超絕而神秘的文風之中,我窺見了莊周的人格。不同于墨子的苦行俠人格,楊朱的貴我人格,孟子的大丈夫人格,荀子的君子式人格,莊周則表現為獨來獨往不吝去留的美麗與灑脫。這也許便是我敬仰墨子孟子,尊重楊朱,佩服荀子卻心儀莊周的原因吧。
先秦的諸子,誰不想做官?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然而濮水邊上心如澄澈秋水身如不系之舟的莊周先生卻如此選擇——往矣,吾將曳尾于涂中。這令我這俗人暗自汗顏。這正是莊子超凡脫俗的大智慧生長出的驚人內力。盡管我不會如此抉擇,但我仍十分慶幸在一個文化屈從權勢的文化傳統中有這么一個堅決不合作的莊子。
面對名利權勢也許有許多人會淡薄隱逸,然而又有哪一位會如莊子一般在理智時刻像哲人般清醒,如蛇行草上,不粘不滯,寒氣滲透又敏銳無比,在每時每刻卻又如詩人般沉醉,如鴿立檐間,不怨不怒,憐憫四溢而柔情萬種。當別人在都市中熱鬧地沸反盈天爭執得不可開交之時,莊子獨自遠遠地站在世外冷笑,而當人們注意他時,他又背過身去,直走到那個云水蒼茫的天地中去了,而如我這班俗人也只能面對他的背影發呆。
我常常在想,莊子的世界是怎樣的呢?那一定是一個無情卻多情的世界。莊子可以擊缶而歌,可以憑幾而噓,或形似槁木,或心如死灰,有時也許會躊躇滿志洋洋自顧,有時也許會或歌或哭,不任其聲,亦或南首而臥為高士,拊脾雀躍為頑童。正是因為這樣莊周才會“不失其性命之情”“恢恢乎游刃有余”,才會“無不忘也,無不能也,澹然無極而眾美從之”。
這便是莊周,一個柔情四溢,心腸極熱的莊周。
這便是莊周,一個尖銳無比,眼神極冷的莊周。
這便是莊周,如斯絕美。
(指導教師:張漢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