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芳草綠,柳鶯輕舞謝春風。當暖暖的春風輕輕喚醒沉睡的小草,嫩嫩的春芽拱土而出的時候,你可曾想到,那漫山遍野的碧綠新青對無私的春暉擁有怎樣的一份思念與感激!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的詩句,很小就會背誦。但那時對母愛的感覺是淡淡的,理解是淺淺的,除了少不更事的因素之外,總認為母親是永在的,沒有什么需要擔心和憂慮的。母親的早逝猶如一曲戛然而止的華美樂章,令猝不及防的我竟一時沒有意識到今后再也無緣陶醉于無憂的仙境,淚眼朦朧中,只有空無一人的舊宅令我恍若隔世,哽咽難抑。
回首往事,母親的音容笑貌猶在眼前。記得小時候,我的家境并不富裕,父母撫養我們兄妹四人的勞苦是我們長大以后才體味到的。當年父親在機關工作,母親是鄉村小學教師,但母親教書育人的對象不僅是她的學生,更有她的兒女。記得上小學三年級時,學查字典,可全班只有一個同學有本字典,誰跟他借他也不借,我非常生氣。因為平時我在學習方面真沒少幫他,面對如此的“忘恩負義”,我真是心氣難平。回家跟母親說了這事后,母親勸我說:“人家自己要用,不借給你也要理解。”第二天放學回家時,驚奇地發現我做作業的小書桌上有一本嶄新的《新華字典》,那可真叫喜出望外。后來我才知道,這是母親把家里當時僅有的口糧拿到集上賣了才換回了這本字典。我對這本字典非常珍惜,生怕丟失,在前后頁都寫滿了自己的名字。母親告訴我:“同學們向你借,自己不用也要借給人家,你要是課堂上學不會,回家我再教你。”母親,你知道嗎?我們全班35個同學,每個人都用過這本字典,包括那個曾有字典后來又丟了的同學,連其他的老師也稱這本字典是我們班的“功臣”。這本已很破舊的字典我現在仍珍藏在書房,每次看到它,就會想到母親教我的寬容和友愛。成年后一大家人圍坐一起說起此事,母親竟一臉茫然:“我怎么不記得了,真有這事?”全家人開懷大笑的同時,我的心頭掠過一絲苦楚。是啊,一生操勞的母親一天不知要干多少事,對我們來說刻骨銘心的大事,對她來說是平常至極,說不記得實在是太真實、太平常了。那個年代,大家的生活都很困難,家里平時做個蔥花炒雞蛋,已經是上等的好菜了,可母親從來一口都不吃,我們問:“媽,你怎么不吃?”母親滿臉真誠地告訴我們:“媽從小就不愛吃這東西。”我們發現,凡是那時不太多見的好東西,母親都說“從小就不愛吃”。小孩子就是傻,我們當年全都信以為真。長大以后我們當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每個人都經常買些母親喜歡吃的東西回家。飯桌前,兄妹四人爭先恐后地把好吃的往母親面前送,說:媽,這都是你小時候不愛吃的。我們看到母親的眼里溢出了幸福的淚花,我們的眼睛也濕潤了。
母親教育孩子的方式很特別,身為老師,她確實經常給我們講些做人做事的道理,但更多的是寓教于事,一事一理地做給你看。小時候我很頑皮也很貪玩,都上初中了,有次放學途中和同學打鬧,重重摔倒后把膝蓋處碰破了一大塊皮,頓時鮮血直流,回到家雖然不敢哭,但還是挽起褲腿想把傷口向母親展示一下,滿心希望得到些安慰和照顧。母親看到后,不但沒有半句安慰的話,而且把兩個水桶往我眼前一放,“活該,挑水去!”委屈的淚水一下子就涌了出來,母親連看都不看。當我一瘸一拐地把水挑回來,“巧遇”村里赤腳醫生正在我家,剛包扎處理完傷口,母親又把書包扔在我面前:“寫作業去!”此事的奧秘是我長大以后才知道的:第一,母親一眼就看出是表皮之傷,絕無大礙;第二,她知道赤腳醫生就在不遠的近鄰家出診;第三,是讓我長點男子漢堅強和志氣。你別說,從此以后,我還就真沒再“重蹈覆轍”過一次。兄妹四人中,我是老大,老二、老三分別小我兩歲、四歲。母親早有命令,要出去玩,必須帶上妹妹一起,而且要看好。貪玩的我口上答應,心早飛走了。但我還是很小心,和同伴們玩之前先把她倆放在街上的碾盤上,用石塊把碾滾子的兩面都塞住,免得轉動產生危險,然后就放心大膽地玩去了。玩至興處,早忘記了時間和妹妹,再回頭找時,哪還有人?因為離家很近,當然走不丟,肯定讓母親給領回家了,沒想到的是我提心吊膽地回家后,母親只說了句“吃飯吧”,竟沒有大發雷霆。憑我對母親的了解,這事肯定沒完。果然,有一天母親去串門,特別叫上我(平時很少有這種情況),進門前讓我在街上一排大樹下等她,說她一會就出來。但半個上午過去了也沒見影,我是想動不敢動(怕找不著惹事),玩又沒法玩(跟誰玩去),那個難受勁兒,真是令我至今難忘。直到快中午的時候母親終于出來了,但一句解釋的話也沒有,叫上我就回家。傻瓜都能看出來,這就是我上次貪玩事件的報應。打那以后,就是借我個膽兒我也不敢只顧自己貪玩不管妹妹了。說實話,這種教育方式,確實比一般的說教有效。母親高超的家教藝術也惠及我的女兒。成年后,我的家和幼兒園只有一路之隔,但女兒卻沒上過幼兒園,全是母親一手帶大的,無論是禮儀、修養,還是知識、能力,女兒在奶奶那兒受到的教育絕對不遜于任何一流的幼教。印象中,母親從沒有大聲說過孩子,但女兒對奶奶極為敬重,那絕對是再聽話不過。奶奶的一句話,勝過我們的N句。有次,我為件什么事,說了剛上一年級的女兒幾句,話講得好像不太在理,女兒竟一本正經地告訴我:“你們根本就不懂怎么教育孩子。”簡直讓我無地自容。
女兒天真稚嫩的童音猶在耳邊,母親卻永遠地離我們而去了。有句鄉間古訓,叫做“一畝地有個場,一百歲有個娘”。你能體會到一畝地有個場是多么方便,一百歲有個娘是多么幸福嗎?“子欲孝而親不在”的痛苦和遺憾,是非親歷者所不能真實感受的。母親從病重到去世只有一個多月的時間,上蒼的不公把“有心盡孝,無力回天”的殘酷現實壓在了我們毫無準備的心頭。在那段灰暗的日子里,四處奔波,求醫問藥的我們拖著滿身的疲憊回到母親身邊,看見病中的母親為我們下廚做好的熱騰騰的可口飯菜,我們多想把這一刻化為永恒的定格!母親理解自己的兒女,只要我們拿回來的藥,打聽到的偏方,她都吃、都用,她的臉上從未有過病魔肆虐的痛苦,展現給我們的永遠是自信和從容。看到若無其事的母親滿面春風,我們深知:這是母親在生命的盡頭還以其無比博大的胸懷在寬慰著兒女的心!臨終前母親留給我們最后一句話是“不要總想著我,要互相照應,好好過日子”。母愛的光輝在任何時候都令我們目眩。擦干眼淚,走入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我對身邊匆匆而過的人流忽然多了幾分注視:他們是不是正在急急歸家與父母團聚?那是多么令人神往的幸福時刻!普天之下父母健在的兒女們,我真的好羨慕你們,你們千萬要知足惜福啊!因為天地之間,父母恩大,寸草之心永遠報答不了春暉之情,是永遠、永遠的思念……
責任編輯 倪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