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李鴻章詩歌看他的人生際遇

前言

李鴻章一生創(chuàng)作詩歌并不多，但他在不同年齡階段均有詩歌的創(chuàng)作，1870年當上直隸總督之前的詩歌創(chuàng)作甚豐富，也是他的一個創(chuàng)作高峰，此后由于位高權重，事務繁雜，因此詩歌創(chuàng)作也有所減少。本文擬從其詩歌這個新的視角對其人生際遇作一新的審視。從所能反映其人生一個階段或一個時期的思想變化及人生際遇的詩歌分析，來感受他的思想波動和人生歷程。

一、胸懷大志，邁入仕途

李鴻章踏上人生旅途之日，正值清王朝面臨深刻的政治危機、中國社會從封建向近代、從獨立王國向半殖民地演化的過渡時代。社會環(huán)境的熏陶，家庭出身的影響，使少年時期的李鴻章把自己的前途寄托于科舉功名，期望有朝一日通過科舉的門徑登上仕途，擠進統(tǒng)治階級的行列。1840年他考中秀才，歲試時曾被滋園學使拔為第一名，三年后又在廬州府學被選為優(yōu)貢。時任京官的父親望子成龍，函催李鴻章入都，準備來年順天鄉(xiāng)試。李鴻章謹遵父命，滿懷信心，毅然北上，并作《入都》詩10首，興奮異常地抒發(fā)胸懷，表現(xiàn)了自己當時的情感。第一首：“丈夫只手把吳鉤，＼意氣高于百尺樓。＼一萬年來誰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第二首：“馬是出群休戀棧，＼燕辭故壘更圖新。＼遍交海內知名士。＼去訪京師有道人。”他以詩言志，詩中用一個“侯”字，意味著他想要竭力仿效漢代班超這樣因抗擊匈奴而被封為“侯”的偉大的軍事將領。①第二首用馬的出群和燕子的離窩來比做自己要像它們那樣遠走高飛，去完成宏愿。李鴻章首次離開故鄉(xiāng)，奔赴首都，欣喜若狂。但當發(fā)現(xiàn)京中“薪桂米珠”而家庭經(jīng)濟拮據(jù)時，惆悵抑郁之情又油然而生。于是他在第七首又寫道：“是路恩仇收短劍，＼人情冷暖驗籠紗。＼尚無駟馬高車日，誓不重回故里車。②”

在李鴻章的存詩中，《入都》10首，為世所傳誦。一個20歲的弱冠書生，懷著獵取功名的強烈愿望，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奔赴名利之都。雖然前途未卜，但是從文中可以看到作者對于未來充滿荊棘的仕途之路胸有成竹，充滿信心。而入都后，對沒有達到位高權重的地位，便“誓不重回故里車”，可見他有著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豪邁之情與堅強決心。詩中真實反映出一個青年書生獵取功名的急切心情。同時，可以看出他對于未來也有著一定的認識和心理準備，昭示有著他人所不具備的野心。

二、儒生起家，仕途維艱

從1851年起，李鴻章累充武英殿纂修，國史館協(xié)修。他利用職務之便，潛心經(jīng)史，曾寫成《通鑒》一書，正當他躊躇滿志，準備沿著傳統(tǒng)的升官之路走下去時，怎奈一場突發(fā)的社會震蕩使他不得不以儒生而充軍旅。1853年，李鴻章被咸豐皇帝派回老家辦理團練，戰(zhàn)爭開始時，由于既無兵權又無實戰(zhàn)經(jīng)驗，除起初在舒城得手外，其它屢屢受挫，到處碰壁，頗不得志。這段時間是他步入仕途之路遭遇到的低谷，1856年夏他路經(jīng)明光鎮(zhèn)感懷賦詩，交織著懊惱和落魄的心情躍然紙上：“四年牛馬走風塵，＼浩劫茫茫騰此身。＼杯酒藉澆胸磊塊，＼枕戈試放月詹輪囷……袖攜淮河新詩卷，＼歸訪煙波舊釣徒。遍地槁苗待霖雨，閑云欲山又踟躇。③”作者黯然神傷，落魄之極，四年戎馬生涯，換來了事業(yè)的衰落，剩下孑然一身，只好獨自一人借酒消愁，盼望著自己能回到淮河岸邊的家鄉(xiāng)，去尋訪舊日的釣友，并養(yǎng)精蓄銳，等待時機的成熟。這實際上是作者的一種無奈，不知道何日才是出頭之日，致使自己欲東山再起時不免“踟躇”不前。

1857年2月，太平軍擊潰李鴻章所部團勇，他奉母倉皇北逃。8月，太平軍克復廬州，將李鴻章祖宅焚毀一空，凡此種種，更使得他耿耿于懷，遺恨難消。第二次逃經(jīng)明光鎮(zhèn)時，他有感而發(fā)，賦詩有：“浮生萍梗泛江湖，＼望斷鄉(xiāng)園天一隅。＼心欲奮飛隨塞雁，＼力難返哺戀慈烏。＼河山破碎新軍紀，＼書劍飄零舊酒徒，＼國難未除家未復，＼此身雖去也踟躇。④”當時作者萬分痛苦而又一籌莫展，可見李鴻章報國無門，家園又被毀，一恨未消又添一恨的糟糕心情。

1859年1月，百無聊賴之際的李鴻章投奔到湘軍首腦曾國藩的帳下，充當了幕僚。這個時期的他對戰(zhàn)爭已經(jīng)深深感到了厭倦，一種盼望戰(zhàn)爭早日結束的心情在他的一些詩歌中也得到了印證。1861年夏，李鴻章在重返曾幕路經(jīng)萬年（江西饒州府）時，曾賦詩寄懷，詩云：“半生失計從軍易，＼四海為家行路難。＼惟有嬌癡小兒女，＼幾時望月淚能乾。＼阿爺他日卸戎裝，＼圍坐燈前問字忙。＼天使詩人臥泉石，＼端教道韞勝才郎。⑤”他以生動的筆觸，抒發(fā)了投筆從戎、前路崎嶇的感慨和思念女兒的骨肉之情，反映了渴望早日結束戰(zhàn)亂、重享天倫之樂和期冀嬌女成長為像東晉女詩人謝道韞那樣“詠絮才”的心聲，情真意切，凄楚動人。此情此景，讓人感受到作者因為常年的戰(zhàn)爭而增加了他對于家鄉(xiāng)的思念以及渴望與家人團圓的這樣一種心境。

三、一路扶搖，盡忠朝廷

雖然戰(zhàn)爭給他帶來了莫大的痛苦，但是時勢造英雄，戰(zhàn)爭也同樣帶給了他極高的榮譽。隨著太平天國失敗和捻軍的覆滅，湘淮軍將帥均得加官進爵，之后李鴻章青云直上，使他最終成為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疆臣領袖。此后，李鴻章在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位上執(zhí)政達25年，參與了清政府有關內政、外交、經(jīng)濟、軍事等一系列重大舉措，自始至終極力維護著大清王朝的統(tǒng)治。這期間他詩云：“出使宣恩榜，＼皇仁許奉揚。＼星軺標鳳節(jié)，＼天路荷龍光。＼紫氣薇垣藹，＼青云柳陌長。＼三臺分燦爛，＼四牡竟騰驤。⑥”這是李鴻章作為清朝的首席談判代表出使國外時的有感而發(fā)，作者感嘆清政府對自己恩重如山，對于清廷的信任，自己感到無尚的光榮，前面的談判之路由此成為了星光大道，一片燦爛。帶著皇帝的囑托及朝廷的恩惠，自己必將滿懷信心的據(jù)理力爭，迎接與列強在談判桌前的挑戰(zhàn)，希望通過那些不平等條約為清廷贏得時間。但是，作為一個積貧積弱的封建帝國的代表，他雖然極力維護著清政府的權利，但最終在“弱國無外交”的艱難現(xiàn)實下，不得不忍辱負重與列強簽署了一個個不平等條約。

他的另一首詩：“昨夜東風緊，＼簾鉤月正高。＼嫩寒侵繡幕，＼新寵賜宮袍。＼花露雙襟濕，＼恩榮五彩叨。＼閑情頻倚檻，＼耐冷欲傾醪。⑦”同樣表現(xiàn)了對于皇恩的榮耀之情。昨晚陰冷的東風不時吹過，月亮高高掛在蒼穹。在寒冷之際，得到皇帝賞賜的宮袍，這讓作者感激涕零。花草的露水已將前襟弄濕，自己毫無感覺，還在不斷叨念著皇上的恩寵，靠著欄桿休憩，再飲上一壺醇酒以解屋外之寒。在“愛國”與“忠君”思想的驅使下，他想通過“外須和戎，內須變法”的洋務總綱來發(fā)展洋務運動，來振興風雨飄搖中的大清王朝。但是隨著1895年甲午戰(zhàn)爭中清政府的失敗，使李鴻章賴以支撐其權威的北洋海陸軍潰滅殆盡，加之主和辱國，群議指摘以及宮廷內部的傾軋，從而失去了直隸總督、北洋大臣的寶座。

1895年甲午中日戰(zhàn)爭以后，由于李鴻章代表清政府和日本簽訂了喪權辱國的《馬關條約》，遭到了全國人民的強烈抗議和反對，致使李鴻章從他仕途的頂峰上跌落下來，只得閑居在北京東安門外的賢良寺內。猶如從云端跌落地表，他的心情怎么能夠平靜呢？此時的李鴻章感受到世態(tài)炎涼，憂讒畏譏，苦悶無聊。在大清國“無外交”的日子里，雖然受到了種種不公正的待遇，但是他仍然對于朝廷忠心耿耿。以至于晚年時他自嘲似的把自己比作宋朝名相包拯：“正直原留萬古名，＼包公忠義使人頃。＼欲求一笑閻羅易，＼須俟千年德水清。＼雅意靜涵波萬頃，＼澄懷朗印月三更。＼春山霽宇開終古，＼秋水鋒芒露一生。”⑧期冀自己能像包拯那樣流芳百世，作者把自己的品行看作包拯的同時，希望以他的前輩同鄉(xiāng)為榜樣，沾沾他福氣，能夠青史留名，其中也可以看到他對于自己的人生際遇不甚滿意這樣一種情緒的蔓延。

1900年6月，為收拾八國聯(lián)軍之役的殘局，虛弱的清廷在危難之中自然想起了這位風燭殘年的老人，再度授以在南方擔任兩廣總督的李鴻章為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并連續(xù)電催其北上。李鴻章乘輪船至滬后，以身體不適為由遷延觀望，部下及親屬也都勸其以“馬關”為前車之鑒，不要再北上，以免又成為替罪羊。直至7月30日，北方局面實在無法收拾，慈禧在逃途中電催李鴻章北上。面對著整個國家陷入了最大災難之時，他還是以自己的屈辱和犧牲換取最大程度的時局緩和，抵京收拾殘局。1901年9月7日，李鴻章、奕劻代表清廷簽署了《辛丑條約》，賠款4億5千萬兩。簽約后兩個月，被李鴻章倚為強援的俄國政府再度發(fā)難，提出“道勝銀行協(xié)定”，試圖攫取更大權益，并威逼李鴻章簽字。李鴻章氣惱交加，嘔血不起，于11月7日帶著無盡的遺憾，走完了他78歲的人生歷程。據(jù)說，李鴻章死前憂念危局，還老淚縱橫地吟成一詩：“勞勞車馬末離鞍，＼臨事方知一死難。＼三百年來傷國步，＼八千里外吊民殘。＼秋風寶劍孤臣淚，＼落日旌旗大將壇。＼海外塵氛猶未息，請君莫作等閑看。⑨”李鴻章把自己比喻如同一匹老馬，勞累一生都沒有停歇，為國談判之事尚未完成，方才知道死有多難。面對三百年來各國列強的壓迫、剝削，使得老百姓妻離子散，流離失所，期望在自己死后，能夠看到中華民族的有識之士奮發(fā)圖強、御侮于外。一個自始至終忠于清政府并與清王朝的脈搏和命運息息相關了幾十年的老臣無可挽回地死去了，“秋風寶劍孤臣淚”最能反映其臨終前的心情，憂思惶恐，悲涼凄愴，令人感嘆！這位在風云變幻的政治舞臺上活躍了長達半個世紀之久的老臣，就這樣永遠地離開了人間，消逝在歷史的長河中。

李鴻章是我國近代史上最具爭議的人物，他留下的詩歌雖然不能完全反映他的人生際遇，但是卻留給了我們很多的啟示。使我們充分體會到了歷史與人的復雜性。感受到了詩人彼時彼境的心情，并從而對這樣一個歷史時期的歷史人物產(chǎn)生了一些新的認識和觀點。

參考文獻：

①張明林：《外國人評點李鴻章》，吉林攝影出版社。

②③④⑤⑥⑦⑧周殿龍、孫素云：《李鴻章全集》十二冊，時代文藝出版社。

⑨高拜石：《南湖錄憶》。

責任編輯 舟揚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