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智(1466-1491)字汝愚,號立齋,又號秋囦,四川合州(今重慶市合川)人。鄒智生活于明代憲宗、孝宗時期。《明史·鄒智列傳》載:“(鄒智)年十二能文。家貧,讀書焚木葉繼晷者三年。舉成化二十二年鄉試第一”,中二十三年(1487)進士,改庶吉士。后因屢劾權奸而遭貶,不久病逝于廣東順德,年僅26歲。天啟初,追謚忠介。鄒智一生雖短,但所獲評價甚高。《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評價道:“疏劾權奸,直聲動天下于郡國之間,纏綿篤摯,至死不忘,無一毫怨之意……雖間傷樸遫而直氣流溢,其感人者固在文字外矣。”(《立齋遺文提要》,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259冊)
明朝憲宗、孝宗時期為“明代政治退化倒轉,社會秩序日趨混亂的時期”(張顯清、林金樹:《明代政治史》,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10頁)。雖然鄒智當時還沒有正式授予官職,但其憂國憂民的政治責任感是極其高昂的。他認為,“方今小人在位,毒痡四海”,故大力呼吁“治天下,在進君子退小人”(《明史·鄒智列傳》)。成化二十二年,他進京赴試時拜會致仕尚書王恕,說:“治天下在進君子退小人……智此行非為科名,欲上書天子,別白賢奸,拯斯民于涂炭耳!”(同上)對得志小人的痛恨使鄒智藐視一切權豪。據載,他被選庶吉士時,“權豪貴戚聞其名,爭相請訓其子弟”,但鄒智“拒而不納,亦不妄登其門,忠君愛民之心,久而彌篤”(鄒智:《立齋遺文》附錄《鄒立齋傳》,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259冊),充分表明他不攀阿權貴的秉性。不僅如此,他還連連上疏,矛頭直指權奸,“少師萬安持祿怙寵,少保劉吉附下罔上,太子少保尹直挾詐懷奸,世之小人也。”(《明史·鄒智列傳》)鄒智這種對權貴指名道姓的批評使一些人對他忌恨頗深,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會劉概獄起,(劉)吉使其黨魏璋入(鄒)智名,遂下詔獄。”(同上)后雖幸得王恕等人的營救而免于一死,但仍被遠謫廣東。
最能體現鄒智政治主張的是他在弘治年間上的兩篇奏疏,即《弘治慶申拾遺》和《弘治丁未應詔封事》(以下所引未注明出處者皆出自《立齋遺文》卷一)。
《弘治慶申拾遺》疏向弘治帝上奏了當時的四項急務。一、“任宰相以亮天工”。首論宰相輔臣的重要性。明代是我國封建君主專制發展的頂峰期,朱元璋廢宰相,把國家權力高度集中于皇帝手中,到英宗時弊端畢現。鄒智指出:“陛下既任之而又疑之也。夫任則不疑,疑則不任,陛下任之而又疑之者,豈不欲推誠以待物哉?”言辭犀利,直刺弘治用人之弊端。他希望弘治帝以史為鑒,做到“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二、“選諫官以開天聽”。勸諭孝宗“罷黜浮沉之輩,廣求風節之臣。”三、“收人望以協天心”。他說:“夫以陛下之聰明,豈不知天下事必得正人君子而后可任哉。”委婉指出只有任用正人君子,才能拯救國家于水火之中的道理。鄒智所極力推薦的正人君子,主要有兵部尚書王恕、監察御史強珍以及章懋、林俊、張吉等人。四、“復祖憲,以正天綱”。針對權奸的猖狂,鄒智提出:“凡所以待宦官者,一以太祖高皇帝為法;凡所以任內閣者,一以太宗文皇帝為法。”力圖搬出祖宗法制來禁止內臣干政,加強內閣權利。需要指出的是,鄒智提出的“復祖憲”并非主張復古,而是通過祖宗成法來鏟除時弊,以鞏固封建統治秩序。他說:“無改者,在所當改而可以未改者耳。若事既當改,而三年之間關系重大,勢又不得不改者,自當汲汲改之,以為前人光,豈必拘拘于形跡之間哉?”說明鄒智是能夠清醒地處理“祖憲”與時勢的關系的,這比起那些死守綱常朝制的大臣來說,更為靈活,更為務實。
而《弘治丁未應詔封事》疏更是以言辭剛直懇切而著稱。該奏疏以“扶陽抑陰以回天變”為主題,極論其“進君子、退小人”的政治思想。對于萬安、尹直、劉吉這些“世之小人”的弄權,他先陳其禍害,“陛下留之,則君德必不能輔,朝政必不能修,紀綱必壞,風俗必偷,天下之賢必有所觀望而不敢來,天下之邪必有所盤結而不肯去”,乃至造成“上弊社稷,下弊蒼生”的惡果;然后大聲疾呼“小人不退,欲弊之革不可得已”,希望任用像王恕、彭韶這樣的正人君子,指出此法將使“君德必為之開明,朝政必為之清肅,紀綱必振,風俗必淳,天下之賢必拔茅而來,天下之邪必望風而去。上利社稷,下利蒼生”。
對于朝政不舉,君子不進,小人不退的危機,鄒智認為主要有兩個癥結:一是宦官。“李林甫、牛仙客與高力士相犄角,而明皇之朝政不經,賈似道、丁大全與董宋臣相表里,而理宗之國勢不振”。鄒智極陳前代任用宦官之弊端,接著又指出當時權宦的猖狂:“內倚之為相,外倚之為將,十三布政司倚之為鎮撫,伶人賤工倚之以作奇技淫巧;法王弗子倚之以出入宮禁,鎮國永昌倚之以結怒于軍民”,從而得出“君子小人進退之幾,未嘗不決于此曹之興衰”的結論。鄒智這些言論并非危言聳聽。明代中期雖未出現魏忠賢之類的大宦官,可也是“能者輩出”,權勢熏天。如憲宗時鎮守太監錢能,他在云南十二年間的所作所為,成為“明朝中央政權對云南的統治從積極有效走向衰落的轉折點”(楊三壽:《明憲宗時期的云南鎮守太監錢能》,《云南師范大學學報》2002年5期)。當時社會上有“紙糊三閣老,泥塑六尚書”的說法,說明閣老尚書的大權已旁落到宦官手中。二是皇帝。皇權在明代國家政治生活中占據絕對的主導和支配地位,具有強大的權威和效能。但自英宗以后,國家權柄多為宦官竊取,小人日進,忠賢被黜。對此,鄒智明確提出要皇帝“勤圣學”,他說:“然而一操一縱之間,卒無一定之守者,殆正心之功未之講也……圣學明而萬事畢治。……此全在陛下自檢點自省察。”他對孝宗登極詔書的批評更是直言不諱——“夫不曰:朕躬有過,朝廷有闕遺;而曰:利當興,弊當革。不曰:許諸人直言無隱;而曰:所在官員人等指實條具以聞。”正是最高統治者的縱容包庇,親佞遠賢,才造成了朝政不舉、君子不進、小人不退的嚴重局面。
作為一名翰林院庶吉士,鄒智表現出了以天下為己任的高度政治責任感,幾乎是以一種世人皆醉我獨醒的姿態獨立于世的。他在奏疏中說:“中外大小之臣,拱手熟視,無一敢為陛下言之,是人心天理可磨滅也,天經地義可斯盡?”鄒智的剛直與當時許多言官的明哲保身形成鮮明的對比。他敢于直逆龍鱗、鞭打權奸,不與權豪同流合污的秉性最終使他遠謫廣東,在廣東僅一年多就因病而英年早逝。當時社會上的許多名人都為之扼腕嘆息,鄒智的忘年交陳獻章先生對其短暫的一生給予了高度評價:“汝愚不括其囊,而晦其光,汲汲皇皇;不小其節,而畏其折,轟轟烈烈”(《立齋遺文》附錄《祭文》,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259冊)。
鄒智雖然最終只做到石城所吏目這樣從九品的小官,在歷史上的地位和影響有限,但正如他在一首詩中所寫到的那樣:“盡披肝膽知何日,望見衣裳只此時。但愿太平無一事,孤臣萬死更何悲。”(《立齋遺文》卷五《辭朝》)“但愿太平無一事”表現的是一名正直的封建士大夫對國家民族的一份拳拳之心。鄒智為此付出了畢生的努力,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雖然他盡其短暫一生與奸臣權宦作斗爭,為國為民而鞠躬盡瘁,但是腐朽沒落的明王朝已不是一個人或是一小部分人可以挽救的。這也正是他的悲劇之所在。
作者:
關峰,西華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南充)研究生
馬俊華,四川大學政治學院(成都)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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