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爆發,全國迅速掀起了抗日救亡的浪潮,各界人士積極呼吁全民抗戰。次日,中共中央就向全國發出:“平津危急!華北危急!中華民族危急!只有全民族實行抗戰才是我們的出路”的通電。大敵當前,南京國民政府的愛國將領也熱情高漲,紛紛請纓殺敵。深居祖國內陸的川軍將領就是其中之一。
事變爆發之時,川康整軍會議正在重慶召開,參加會議的川軍將領聽聞事件的發生,無一不表憤慨,紛紛要求率部出征。在全國人民的聲援下,他們的愛國愿望很快得以實現。1937年9月1日,川軍就迅速分批奔赴抗日前線,在8年抗戰中寫下了輝煌的篇章??甚r為人知的是,川軍在抗戰之初一直為人所輕。1937年,一位美國觀察家對出川抗戰時的川軍有這樣一段描述:
這種景象真是有趣極了,叫人看得發呆,令人捧腹。他們沿著馬路,通過郊區,成群結隊,毫無秩序,有的穿著軍裝,戴著軍帽,其余的服裝則隨心所欲,任意穿戴。但每個人都帶著舊式雨傘、茶壺、電筒、毛巾、蔬菜和備用草鞋。這些東西或掛在肩膀上,或者用繩子拴在身上。許多扛槍的人,都把用布包裹著的私人財物吊在槍桿上,那種模樣令人聯想起迪克·惠廷頓。那些能夠乘滑竿或者坐黃包車的,以及那些蓄養禽獸的人,荷著鳥籠,抱著猴子,或是用繩子牽著狗走。
我明白,像這種吹吹打打的喜劇般的中國隊伍,現在只有在傳奇故事中才有了。[1]
可以說,當時的外國人對川軍大都有這樣一個印象:“人所共知,川軍是中國軍隊中最糟的。”[2]
在南京中央政府的眼中,川軍形象也好不了多少。蔣介石歷來非常厭惡川軍。1935年8月的峨眉訓練團時,他就在一次講話中憤慨地直斥川軍的丑惡:“我從成都乘車到峨眉,在途中遇到某些軍官坐滑竿從我車旁經過,仰臥倨傲,毫無革命軍人之儀態,形象甚為難看,可見毫無教育。”[3]抗戰初期,他也一度認為川軍只適合在四川稱王稱霸。[4]陳誠,歷任“剿共”各路總指揮,歷來以嚴于治軍著稱,也曾聲色俱厲地訓斥川軍:“連外國人都知道,四川軍隊素質之差,國內外有名,同中國優秀的部隊相比,相差甚遠!”[5]何應欽在1937年7月6日川康整軍會議開幕式上則公開稱川軍的“質量難于充實”,“有急需提前整理之必要”。[6]抗戰之初身為第一戰區司令長官的程潛本與川軍交情非淺,但聽說要將川軍調到他的戰區,也連連拒絕到:“閻老西都不要,你們要送給我?我不要這種爛部隊!”[7]
川軍在同為旁系雜牌部隊的其他地方實力派的心目中又是怎樣的形象呢?當川軍鄧錫侯部千里迢迢來到第二戰區參加山西保衛戰時,身為第二戰區司令長官的山西王閻錫山就諷刺川軍不但“武器不好,作戰不力,是不會打仗的叫花子部隊”[8],還是“抗日不足,擾民有余的土匪軍”,乃電請統帥部將川軍他調。[9]抗戰初期任第五戰區司令長官的李宗仁也認為:“川軍習氣較壞,官長均視物質享受為當然,不能與士卒共甘苦,各將領間,因為省內長期互戰的結果,彼此均積不相能?!盵10]
民眾對川軍的評價同樣非常低。20世紀30年代中期有人就撰文對這支“雙槍軍”(鴉片煙槍加老套筒)進行了評價,稱他們有“三多”,說“川軍一些部隊之中,老婆比軍官多,軍官比士兵多,士兵比槍桿多!”[11]更有人認為川軍“技藝太低劣,不敢對外獻丑,只能在家里隨便胡編一氣,冒充能手,騙騙自己人罷了”[12]。
可見,抗戰之初各界對川軍認可程度極低。為何處于抗戰之初的川軍會得到如此低的評價呢?
第一,長期的軍閥混戰是導致川軍形象差的根本原因。
辛亥革命之后隨著袁世凱的復辟,中國又陷入四分五裂的軍閥割據和混戰局面。在四川,各派勢力也乘機而起,擴充武裝,爭奪地盤,割據一方,進行了長達二十余年的軍閥割據和混戰。這期間,川軍為各派系軍閥所掌控,境內大小軍閥擁兵自重,互不統屬,常年忙于相互間的爭斗。為了鞏固乃至擴大自己的防區,軍閥在各自的防區內橫征暴斂,瘋狂聚斂財富,中飽私囊和擴充軍隊。這一切,使得原本就很薄弱的四川工業,橫遭摧殘,商路阻隔,百業蕭條。而素有“天府之國”之稱的四川農業,也在軍閥的反復蹂躪之下,一度走向崩潰,到20世紀30年代初期,“四川農村崩潰已為鐵的事實,而崩潰之程度,且較中國之任何省份為尤甚”。[13]四川的農業、工業和商業走向極度蕭條乃至崩潰的同時,川中各派的軍隊卻急劇擴大,軍費也飛速增長。軍隊從民國初年的1萬人,擴大到1932年的近60萬人;軍費則由610萬元增至近億元。[14]軍閥間的不斷戰爭和無盡的掠奪,給四川的社會經濟和人民的生命財產造成了極大的破壞。
二十多年間四川軍閥多次的兼并戰爭都是掠奪性、非正義性、分裂性的戰爭,是四川全面蕭條的根源,這也從根本上主導了抗戰初期各界人士對川軍總體的評價。
第二,“圍剿紅軍”的慘敗是導致川軍形象不好的近因。
1932年12月,正當“二劉戰爭”激戰正酣之時,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乘虛由陜西進入四川,迅疾解放通江、南江、巴中地區,并于次年2月創建川陜革命根據地。面對紅軍的突然降臨,四川軍閥田頌堯集合38個團共近4萬人的兵力對川陜革命根據地發動了三路圍攻。這次圍攻歷時4個月,最后以田的慘敗而告終,其軍隊損失過半。此后,紅四方面軍又相繼發動了三次戰役,幾乎全殲劉存厚部,重創楊森和田頌堯的軍隊,繳獲大量武器彈藥、物資。川陜革命根據地隨后成為僅次于中央革命根據地的全國第二大蘇區。同時,賀龍率領的紅二軍團也殲滅了部分川軍,建立了川黔邊游擊區,與川陜革命根據地形成呼應之勢,并于1933年10月會合。
紅軍在四川的迅速發展壯大,引起了四川軍閥的恐慌。劉湘在擊敗劉文輝后,于1933年10月4日正式就任“剿匪總司令”,調集111個團,共約二十萬兵力,分兵六路對川陜革命根據地展開圍攻。雙方的圍攻與反圍攻歷時10個月,紅軍最終取得徹底勝利,大敗川軍。隨后,中央紅軍也因第五次反圍剿失敗,開始長征并進入四川。慘敗之后的川軍,在后來圍追堵截紅軍時就只敷衍了事,而未再認真圍剿。
工農紅軍駐留四川,在當時成了川軍實力的試金石。測試結果是川軍損兵折將,潰不成軍,劉存厚、羅澤洲的部隊幾乎全部被消滅,田頌堯屢遭重創,其他軍閥也元氣大傷。川軍在紅軍面前的完敗,成為川軍素質低下、形象不佳的直接表現。
第三,出川抗戰準備不充分,也是川軍形象受損的重要因素。
參加抗戰,四川最初擬訂抽調14個師,并限定必須在8月底前開拔,但最終推遲到9月1日才正式出發;又由于后勤供給毫無保障,在行軍過程中發生了一些違反軍紀的情況。這成為戰前川軍形象不佳的又一表現。
1935年2月10日,在蔣介石南京國民政府支持下,劉湘主政的四川省政府正式成立,結束了四川長達二十多年的軍閥割據狀態。新的省政府成立之后,由于在圍追堵截紅軍中川軍屢次失利,蔣介石“深感川軍雖然隊伍龐大,但戰斗力很低,實有對川軍進行裁軍整編之必要”[15],并且他也希望通過整軍促使川軍國家化,將四川軍隊納入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的統一指揮之下。為此,抗戰之前的川軍一共進行了2次整編,分別是1935年8月開始的第一次整編和1937年七七事變前后進行的第二次整編。七七事變爆發時的川軍第2次整軍原定于8月15日結束;雖然加緊進行但直到8月下旬才得以完成,直接推遲了川軍奔赴前線的計劃。
出征費用上,與其他省份不同,川軍出川抗戰的經費來源多由自籌——這在當時四川遇到1936—1937年這種罕有的大災荒和屢經戰爭蹂躪的前提下,就顯得異常困難。[16]出征之時,幾十萬川軍“士兵們沒有水壺,每人背一個竹筒筒;沒有背包,每人背一個竹夾背”[17]。很多人還為家人留下遺囑。他們身穿破舊的軍衣、短褲、草鞋,手握“老套筒”步槍,背著大刀、斗笠、背包……第一縱隊沿川陜公路北上,第二縱隊順長江東下出夔門。[18]多數部隊系步行,遠道跋涉,沿途又沒有補給兵站,只有就地購糧和補給槍支彈藥,導致違紀事件時有發生。初入山西之時,太原已經失守,川軍就曾在“慌亂之中,沿途遇有晉軍的軍械庫,便破門而入,擅自補給”[19]。
不過,川軍在抗戰之初多受指摘的情況隨著川軍在抗戰中的英勇作戰而迅速得到根本改變,就連一向看不起中國軍隊的日軍也稱四川軍隊為:“國軍旁系的有力部隊?!盵20]經過8年抗戰,川軍徹底改變了自己在世人心中的形象,“較國內任何部分軍隊亦無愧色”[21]。
注釋:
[1]格雷厄姆·佩克:《穿過中國墻》,轉引自[美]羅伯特A·柯白著,殷鐘崍、李惟健譯《四川軍閥與國民政府》第147頁,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年。
[2]卡爾赫:《中國軍隊》,轉引自上書第31頁。
[3][5]鄭光路:《川人大抗戰》,第22頁,第23頁,四川人民出版社,2005年5月。
[4][7][9][10][19]李宗仁口述,唐德剛撰寫《李宗仁回憶錄》,第532頁,第531頁,第531頁,第532頁,第531頁,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5年12月。
[6]周開慶:《民國川事紀要》第16頁,(臺灣)四川文獻出版社,1974年。
[8]周公輔:《界河之戰》,四川省政協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四川省人民政府參事室合編《川軍抗戰親歷記》,第50頁。
[11]費問津:《綏宣大陷及其收復》,《獨立評論》1934年2月26日。
[12]周開慶:《民國四川史事三編》第85頁,(臺灣)四川文獻研究社印行,1979年5月。
[13]呂登平:《四川農村經濟》,第569頁,商務印書館,1936年。
[14][15]段渝:《抗戰時期的四川》第4頁,第147頁,四川人民出版社,2005年8月。
[16]四川省檔案館:《川魂——四川抗戰史料選編》第220-221頁,西南交通大學出版社,2005年。
[17]郭汝瑰:《郭汝瑰回憶錄》第126頁,四川人民出版社,1987年。
[18]《四川軍閥史》第508頁,四川人民出版社,1991年8月。
[20]何聘儒:《二十六師抗戰紀要》,四川省政協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四川省人民政府參事室合編《川軍抗戰親歷記》第251-252頁。
[21]龍藤:《李家鈺將軍事略》第152頁,成都市政協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成都文史資料選輯(10)》。
作者:四川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成都)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