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6月28日是我的祖父李炳英逝世50周年紀念日。值此我永遠敬仰的祖父逝世50周年之際,謹以此文緬懷、紀念他老人家!
祖父生于1889年5月15日,原名李江靈,字蔚芬,四川省中江縣杰興鄉人,以炳英知名于世。1904年,祖父時年15歲,考入上海中國公學,1907年畢業。1908年,祖父把他在中國公學譯成的《大代數》的版權一次性地賣給商務印書館,得稿費200元,作為路費、學費,斷然去了日本。時年19歲。
祖父赴日后首先考入東京宏文學院,后又考入日本東京高等工業學校,兩年后考取官費留學生。祖父還在國學大師章太炎先生門下受業,成為太炎先生的列名弟子,聽他講《莊子》、《說文解字》、《楚辭》等。1911年初,祖父經章太炎、鐘正懋介紹,加入了同盟會。
辛亥革命爆發后,祖父懷著為國效力的心情,急切地回到中國。1911年12月,祖父受同盟會總部派遣,從上海護送一批槍械彈藥到天津。不久,祖父創辦京津同盟會機關報《民意報》并出任主筆兼編輯。1913年,祖父在《民意報》上撰文揭露、抨擊袁世凱專制獨裁、背叛共和的種種罪惡行徑。袁世凱惱羞成怒,下令查封《民意報》并通緝祖父。祖父遂被迫離津南下,化名李紹白,先后在武昌高等師范學校任學監主任、在萬縣第四師范學校任主任教員。
1918年3月,孫中山以大元帥的身份任命祖父的好友熊克武任四川督軍。熊即約請祖父擔任督軍府秘書。當時,祖父與劉伯承、吳玉章等過從甚密,關系極為友好。
1921年,祖父被委派為南充縣知事。祖父任職期間,夙興夜寐,勤于政事,秉公執正,絕不營私徇情。祖父在任上還與張瀾先生相識。祖父在南充的政績頗為張瀾先生稱道,彼此都很敬重。1922年,祖父任嘉陵道尹公署秘書長,張秀熟曾撰文稱贊他是當時“很進步的人物”。
1926年,祖父經好友、留日同窗李植(培甫)介紹,轉入教育界,講授中國語言文學。祖父先后在成都公學、成都縣中(后來的成都七中)、石室中學任教,講授國文,有時也兼講《史記》、《莊子》。祖父從幼年發蒙時,就初步涉獵了諸如“四書五經”之類的舊學。在上海中國公學讀書時,他又進一步接受中國傳統文化的熏陶。祖父留學日本時,又在章太炎先生門下聽講中國古代文學,受益非淺。加上祖父自己多年來孜孜不倦地刻苦攻讀,故學問大有長進。由于祖父治學嚴謹,國學功底深厚,講授中國古代文學時,能駕輕就熟,深入淺出,旁征博引,順理成章,教學效果顯著,備受學生歡迎,在成都教育界名望日隆。
1932年,國立成都大學、國立成都師范大學與公立四川大學合并,定名為國立四川大學。合并后的四川大學由王兆榮(宏實)任校長,李植任中文系主任,聘祖父為中文系教授。1935年8月,王兆榮辭去川大校長職務,由我國著名化學家任鴻雋(叔永)接任,張頤(真如)任川大文學院院長。任、張都是老同盟會員,任與祖父又是上海中國公學和日本高等工業學校的同學,此二人均與祖父情誼深厚。1937年6月,任鴻雋辭職,當時的國民政府教育部任命張頤為四川大學代理校長。張任代理校長后,聘朱光潛任文學院院長,聘祖父為中文系主任。
1944年,祖父離開川大,任華西大學中文系教授,同時在協進中學兼課。1946年,祖父和龐石帚等人參與創辦了成都光華大學(后改名為成華大學)。成華大學由王兆榮任校長,祖父任文學院院長兼教授,龐石帚任中文系主任。祖父在成華大學任教至1949年底。后王兆榮被聘為川北大學校長,祖父又被王聘為川北大學中文系主任兼教授。
新中國成立后,川北大學從三臺遷往川北區首府南充,祖父仍任中文系主任兼教授。祖父除致力于教學工作外,還以極大的熱情參加當時的各項社會活動。祖父以民主人士的身份擔任川北區土改委員會委員(主任為中共川北區黨委第二書記趙林)、川北區一級暨南充市一級機關三反聯合人民法庭審判員(審判長為川北行署副主任秦仲方)。1951年,祖父參加了民盟、民革,并擔任民革川北區分部籌委會委員。
1952年9月,川北大學更名為四川師范學院,祖父任中語系主任兼教授。1953年后,祖父先后被選為南充市人大代表、南充市人民委員會委員、省人大代表、南充市政協副主席、省政協委員、民革南充市主任委員、民革四川省委委員、民革中央團結委員會委員。1954年,祖父被省政府任命為省文史研究館副館長(經省上同意仍留居南充)。1956年底,中共南充地委常委會議決定祖父任南充地區專員公署副專員,并報請省上;但省上尚未批復,祖父即因積勞成疾,于1957年6月28日不幸病故,未能履任,終年68歲。
祖父作為著名學者,學識淵博,在學術上貢獻突出。祖父一生都嚴格遵循太炎先生的治學道路,提倡實事求是的樸學。他無論教大學或中學,都能對教學內容作透辟的講述,邏輯性既強,知識面也廣闊而扎實。祖父除對中國古代文學、史學、哲學刻苦鉆研、卓有成就外,還對釋典不斷地進行探討,又通曉英語、日語。祖父在大學里長期講授諸子概論及《史記》、《莊子》兩部專書研究課程,并曾接替向宗魯教《淮南子》,新中國成立后講授中國古代散文選。祖父曾寫《史記講義》(川大鉛印本)、《莊子補注》,又翻譯日本學者武風義雄的《諸子概說》,并從日本龍川龜太郎的《史記會注考證》中輯出《史記正義佚文纂錄》(以上兩書均有川大鉛印本)。這些著作都是祖父在教學實踐中完成,又用于教學實踐中。《史記講義》搜采清儒研究《史記》的豐富資料,并有祖父的心得。我們家中現在還存有祖父遺留的近20冊16開本的線裝《史記》,書中幾乎每頁都由祖父密密麻麻地寫滿各種眉批、旁批。著名學者、原四川師范學院歷史系教授趙呂甫先生上世紀80年代曾看過這些批語,認為只要系統地整理出來,便是一部學術價值極高的專著。祖父寫的《莊子補注》以《莊子》釋《莊子》,貫穿全書,精義迭出。新中國成立后,祖父選注了《孟子文選》,1957年10月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被列入《中國古典文學讀本叢書》;后曾多次重印,香港也有出版社在港發行;2003年又作為國家教育部《普通高中語文課程標準》指定書目,被列入《語文新課標必讀叢書》,再次印行。祖父選注的《孟子文選》以新的觀點、方法整理古籍,內容正確,材料扎實,極受學術界的重視和海內外學者的好評。祖父還計劃選注《莊子文選》,選目已定,注文也寫了一部分,終因疾病纏身,未能完成。
祖父在新中國成立前后長期主持教學行政工作,極重視網羅、選拔人才。祖父在川大任中文系主任時,重教禮賢,廣攬人才,禮聘名師。中文系聘有林思進、向楚、龔道耕、蕭仲倫、祝屺懷、趙少咸、李培甫、龐石帚、路金波、周岸登、彭云生、李思純等先生。祖父還特別在重慶禮聘了向宗魯先生。宗魯先生單身到成都,祖父便邀之入槐樹街寓宅同住,幾年間一直待以上賓之禮。后來川大疏散到峨眉,許多老先生不能前往,祖父又從中央大學延聘了殷孟倫,在重慶延聘了陳季皋。在川大中文系任教的還有曾宇康、蕭滌非、戴明揚等。祖父這種求賢若渴、虛懷禮士、謙恭下人的作風,師生無不稱贊。當時的川大中文系,名師宿儒,濟濟一堂,陣容極為可觀。
祖父多年來由于學術研究和教學的需要,購置了大量的圖書典籍,其中不乏善本、孤本,藏書極其豐富,可謂汗牛充棟。祖父平時對書籍非常愛惜,絕不允許我們碰他心愛的書。然而,新中國剛一成立,他卻把大量珍貴典籍捐獻給中江縣圖書館。四川師范學院剛成立時,圖書很缺,祖父又把許多善本書刊,包括百納本《史記》、《古逸叢書》、《全唐詩》等不下千卷捐贈給川師圖書館。
祖父還很重視獎掖后進,大膽選拔、任用青年教師。祖父在川大任系主任時,選30歲左右的胡芷藩(芳屏)作助教(當時系上只有一名助教,實際上是系主任的助手)。后來胡芷藩升任講師,祖父又讓年僅28歲的屈守元接替。在成華大學時期,擔任文學院院長的祖父和他的好友、中文系主任龐石帚先生同心協力,大量選拔、重用年輕的后進。當時都只三十幾歲的屈守元、胡芷藩、王利器、周虛白、郭君恕、姜叔武、白梅崦、雷履平等皆相繼受聘,承擔講授。在那時的大學校里,以這樣多的青年教師作為教學骨干是不多見的。這種毓秀傳葩的胸懷,許多他教過的學生都深有感受。
祖父不僅自己學而不厭,對學生也是誨人不倦。除課堂教學外,對一些登門求教、刻苦用功的優秀學生還耐心進行個別指導。我幺公李江景回憶說,1937年至1938年間,他在成都讀書時住在祖父家中,親眼看見胡芷藩、屈守元、王利器、周虛白等學生經常向祖父請教,祖父總是不厭其煩地給予指導答疑,務使他們解惑釋疑,滿意而去。胡、屈、王、周諸先生均為祖父的得意門生。他們經祖父毫無保留地悉心指導,加上后來自己又不斷地刻苦攻讀,學問與日俱進,在學術上均卓有建樹,終于成為一代名家。其中王利器、屈守元、楊明照與周虛白在上世紀40年代并稱為“川大中文系四大才子”。王利器、屈守元在上世紀80、90年代則已是著作等身、享譽海內外的著名學者。
祖父雖然永遠離開了我們,但他豐富的閱歷、高尚的品德、淵博的學識、學者的風范、追求進步和真理的精神都是留給子孫后代的寶貴財富。他的遺澤將永駐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