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圖書館的歷史源遠流長,發展到宋代,已經基本形成國家藏書、私人藏書和書院藏書三個系統。但是,直到清朝時,古代的圖書館一直注重收藏;除非藏主愿意,一般不對公眾開放。因此,“藏書樓”三字,既是中國古代圖書館的一種名稱,也充分體現了它以藏為主的特點。近代的藏書樓是本世紀開端的,1901年才出現的。當時“圖書館”這一名詞還沒有從國外傳入,人們便借用“藏書樓”這一古已有之的名詞,來命名新設立的圖書館。興建藏書樓的主要目的是啟迪民智,讓圖書從私人書齋或官方書庫里走出來,變成社會公眾的共同精神財富。由此,近代藏書樓在中國圖書館事業的發展歷程上,便成為一個新的里程碑。它不是古代藏書樓的延伸,而是對西方公共圖書館的借鑒和移植。
一、近代藏書樓的興起
藏書樓的前身為戊戌維新運動時期(1895—1898年)各種學會的藏書處。戊戌維新是一場政治變革和思想啟蒙運動。維新派出于沖決封建網羅的需要,在全國建立了72個學會組織,形成中國歷史上最早的一批公開合法的社會團體。為使人們及時汲取新知,大多數學會里都附設了藏書處,供會員和社會各界人士閱覽。不少藏書處“藏書甚富,皆新學有用之書”;并參照當時西方公共圖書館的有關規則,從圖書的采購、分類、典藏、流通閱覽等方面制定了章程,成為后來藏書樓規章制度的藍本。1898年9月慈禧太后發動政變,學會被取締,藏書處隨之消亡。此后的一年多時間里,清統治者嚴厲鉗制輿論,禁談新學,國內萬馬齊喑。1900年1月,浙江志士仁人孫翼中憤于清政府的愚民統治,在杭州創辦文明學社以開啟民智,成為黑暗政治中的一點閃光。社中購入“中西有用圖書”500多種,并制定了采購、閱覽等章程共7章20余條。隨后,浙江瑞安的計學館、安徽蕪湖的通學社,也都附設有藏書處。這是戊戌學會附設藏書處的余響,是近代藏書樓創立的先聲。
1900年底,慈禧太后在國內外壓力下宣布實行“新政”,蟄伏兩年的維新派得以公開活動。從1901年起,維新思潮重新涌動,啟蒙活動再掀熱浪,突出表現為新書新報的大量出版發行;與此相適應的是藏書樓的問世。
藏書樓與戊戌時期的藏書處都具有公共圖書館的性質。區別在于,藏書處是學會的附屬機構,相當于現在各單位或團體的圖書室;盡管對社會公眾開放,但規模狹小,一般只有一間閱覽室和一間書庫。而藏書樓則是不依附于任何團體的獨立的社會公共圖書館,有一定規模的樓館設施和更為充裕的經費。
藏書樓集中出現于1901~1903年(以后陸續興建的,因“圖書館”這一名詞的輸入而改用現名),遍及文化發達的長江流域和東南沿海各省。近代最早的藏書樓是1901年設于安徽省城安慶的皖省藏書樓,1901年4月籌建,時距清政府宣布“新政”不過數月,“風氣未開,規模甫創,是非之論,紛紛藉籍”,創辦過程十分艱難。幸有思想開明的安慶知府方連軫、前懷寧縣縣令姚錫光等地方官的支持,并得到安徽營務處提調許鼎霖等人4000余元的捐款才得以繼續修建。當年10月12日正式開館,每天接待讀者20余人;一年后增至每天接待200余人。以當時讀書識字者在國民中所占的微弱比例而言,一天200余名讀者不是個小數字。這足以表明人們對這種新興的社會公共圖書館的熱情,同時也反映了安徽省藏書樓的藏書、館舍和接待的規模。
繼之而起的是杭州藏書樓。如同安慶的皖省藏書樓一樣,因設于省城,又稱浙省藏書樓。1901年春夏之間由邵章提出呈請,經杭州知府批準后創辦。初期缺乏經費,未能修建獨立的館址,暫借東城講會舊址開辦。“規模狹隘——幾乎無人往觀”。1902年張亨嘉任浙江學政,見藏書樓困窘,特撥官款10000兩,購買西醫劉銘之在大方伯里的一座洋樓,建立新館。1902年5月18日大方伯里的新館開館,讀者踴躍。由于省城對外府的示范效應,浙江其余地區也出現了藏書樓。1901年末,湖州府德清縣紳士蔡渭生、許延甫倡辦德清藏書樓,邀請徐愛廬、施容齋出資,設館于縣城清溪書院內;1902年初開館。1901年底,紹興紳士徐樹蘭也開始籌辦古越藏書樓,斥資30000余元建設一座四層的藏書樓,又捐獻家藏書籍70000余卷;1903年建成開館,規模在各省中首屈一指。
江蘇的第一家藏書樓是鹽城藏書樓,1901年夏由鹽城縣令劉崇照捐款數千元創設,購入上海出版的“各種新書”,“以備合縣士民借觀”。
江西省最早的藏書樓是高安縣的藏書公所,1901年11月由當地紳士發起,當年底開辦。
江、浙、皖、贛四省是明清兩代的人文薈萃之地,清朝人才更盛,歷屆鄉試會試,進士多出于此。鴉片戰爭后西學東漸,這里又是主要傳播之地;故1901年新思潮重新涌動,藏書樓首先出現在這一地區。
藏書樓的另一個比較集中的地域是同樣得風氣之先的廣東與福建。1901年,福州知府程聽彝發起鰲峰藏書樓。館址設于福州著名的鰲峰書院內,故與前述藏書樓不同,名鰲峰而不用城市名;藏書除鰲峰書院舊藏外,又籌集經費2000兩,赴上海購買了一批“新出譯編時務圖書”,1901年8月14日正式開館。其后,1903年2月,廣東佛山童生梁慶愷以“國家之興盛在乎人才,人才之振興關乎學問”為由,呈請開辦佛山藏書所。佛山分防同知批示:“為作育人才,增益民智起見——應準給詢開辦”。當年,佛山藏書所創立。
除以上地區外,其它風氣開通之地也設立了藏書樓。四川地處長江上游,原本閉塞,自長江通航后社會風氣漸受中下游地區的浸潤,但經濟相對貧困落后,不能像東部地區那樣依靠個人或官方出資;因此四川創辦藏書樓的主要途徑,是社會公眾的集資入股。1902年成都創辦的溥利公書局,由自愿者每人出資2元作為股本,或以家藏書報作價入股。它所參照的,是西歐特別是英國的有償借閱的辦法。成都溥利公書局章程稱:“仿泰西賃書局章程,詳為變通,創辦溥利公書局,用以遏頹風,匡錮習,開民智,廣人才。”成都的做法,對四川其它地區很有影響。1903年12月20日開館的巴縣(今重慶巴南區)公書社,由每人交4元作為創辦經費,以后每年交2元作為常年經費。綿竹縣公書局與此略有區別,先由縣里撥出千余元公款充作開辦經費,而后向社會公眾募集資金,以“廣購圖書報章以供眾賢”。公書局是藏書樓的一種特殊形式,借集資入股以收眾擎易舉之效,因此它的讀者范圍很廣。小小巴縣公書社,“開社日到者約有百人”。公書局雖借用近代企業的招股方式,但并不是股東們的私產,也對全社會開放;區別只在于出資者可以將書報借回家去,而其他人則只能在館閱覽。四川不稱藏書樓而名公書局或公書社,則表明它由地方民眾自辦,是地方的公共財產。
以上藏書樓均創辦于南方地區,這是合乎晚清社會特點的。晚清時期新事物的傳播,一般都首先出現在南方特別是江浙地區,而后由南向北逐漸推進。當創設藏書樓的風氣影響到北方時,已是國內普遍使用圖書館名稱之時,故北方只有圖書館而未見藏書樓。由于風氣開通的南方多數省份開創藏書樓,中國圖書館事業從古代以藏為主的封閉式轉向注重于公眾借閱的開放式,標志著圖書館功能的現代化轉折。近代的藏書樓與今天的圖書館,只是名稱的不同,沒有本質的區別。
二、圖書館名稱的由來
1903年春,江蘇常州的志士仁人在當地創辦了一所圖書館,這是中國第一家正式以“圖書館”三字命名的圖書館。該館章程即自稱為常州圖書館,社會上也以此新名詞來稱呼它。該館聲明:“本館廣備新書及中國國文報,以餉遺學界同志而助成中國文明之進步為目的”,并為此制定了各項規章制度。館務人員由23人組成,設總理1人,會計1人,書記1人,干事20人,規模不算小。圖書的最初來源是創辦人的捐獻,是一個社會人士自發組織的公共圖書館。
繼常州圖書館之后,其它若干城市也出現了圖書館。1904年春,湖北沙市“有某紳士等,捐集巨款,在文昌宮設立圖書館一所。”同年底或翌年初,陶保霖等人創辦了嘉興圖書館,舉譚新嘉董理館務。這些圖書館中,最有影響的就是人們耳熟能詳的湖南圖書館。它是署理湖廣總督端方1903年底或1904年初開始籌劃的。1905年端方回任湖南巡撫,命湖南厘金局、善后局籌撥約萬元,作為圖書館的開辦經費,并由厘金局每月撥給100元作為常年經費。因有官方撥款,經費得到保證,湖南圖書館成為各省普設圖書館之前規模最大的圖書館。
常州、湖南等地圖書館的設立,代表著“圖書館”名稱已被社會接受。從此報刊乃至官方文書,常用“圖書館”來取代“藏書樓”。1904年1月13日奏準的《欽定大學堂章程》規定:“大學堂當置附屬圖書館一所,廣羅中外古今各種圖書。”同年4月9日端方奏稱其在湖南“劃立圖書館一所,專度古今中外有用書籍圖畫之屬,以備學者瀏覽。”此后,除向皇帝奏報時偶用舊稱外,一般文書中多已改稱“圖書館”。
“圖書館”一詞來源于日文,對圖書館的正式命名是中國人以日本為中介學習西方的結果。
在戊戌維新運動中,1896年中國首次向日本派遣留學生,從此中國人留學海外的主要地區從歐美轉向了日本。1898年戊戌政變后,維新志士流亡海外,主要活動地區也是日本。這兩部分人在日本接觸了大量的新思想,其中包括日本人撰寫的論著以及他們翻譯的西方書籍。日文中有許多漢字,中國人不難讀懂,翻譯成中文也相對容易。從此,中國人接受當時先進的西方資本主義思想的主要渠道,從過去的直接翻譯西文書籍,轉向依靠翻譯過來的日文書報。20世紀最初10年間中國的譯著絕大部分是從日文轉譯而來的;日文中關于西方社會的一些新名詞,同時被引入中國,如社會主義、圖書館等。1899年,維新派領袖梁啟超在橫濱主辦的《清議報》譯載日本《太陽報》的一篇有關圖書館的長篇文章,列舉了圖書館有助于開化社會的八大利益,并特意點明,圖書館的性質是“貯藏內外各種圖書,以供公眾閱覽,故可冠公共二字”。這篇譯文通篇使用的是“圖書館”一詞,而不是“藏書樓”。1903年,國內革命運動高漲,大批留學生歸國,把在日本學到的新思想、新名詞帶回了國內。江蘇是中國最早派遣留日學生的省份,1896年中國首批留日學生全部來自江蘇。此后數年間,江蘇的留日學生人數一直居全國之冠。到1904年初,全國留日學生最多的省份依次為江蘇175人,浙江142人,湖南130人,湖北126人,廣東108人,直隸77人。留日歸來的學生是20世紀初中國通過日本譯介西方文化的主力,故常州圖書館率先在全國出現是情理之中的事。從此“圖書館”一詞漸漸流行,相反“藏書樓”漸被舍棄;因為自新名詞出現,有了比較:舊名詞讓人聯想到古代藏書樓的以“藏書”為主,與圖書館對社會公眾開放的宗旨背道而馳。
從近代藏書樓到圖書館,名詞的更改固然與性質無關,但標志著中國圖書館事業進入了命名科學化的新階段。
參考文獻:
①李希泌、張椒華:《中國古代藏書與近代圖書館史料》,中華書局1982版。
②隋元芬:《中國近代圖書館事業的興起》,《浙江社會科學》2000年第9期。
作者單位:日照職業技術學院圖書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