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色與方位：古人認識世界的特殊方式

用特定的顏色標識，表達特定的方位，是古代中國人認識世界的一種特殊方式，是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內容之一。

《周禮·春官·龜人》載：“掌六龜之屬，各有名物：天龜曰靈屬，地龜曰繹屬，東龜曰果屬，西龜曰雷屬，南龜曰獵屬，北龜曰若屬，各以其方之色與其體辨之。”鄭注：“色，謂天龜玄、地龜黃、東龜青、西龜白、南龜赤、北龜黑”。《周禮·春官·大宗伯》記載祭祀的儀式：“以玉作六器，以禮天地四方，以蒼璧禮天，以黃琮禮地，以青圭禮東方，以赤璋禮南方，以白琥禮西方，以玄璜禮北方，皆有牲幣，各放其器之色。”

《周禮·考工記》說：“五色，東方謂之青，南方謂之赤，西方謂之白，北方謂之黑。天謂之玄，地謂之黃。”這是四方加上下方位的基本顏色。后以中央為黃，即為東南西北中。

《周易》中，南方為離卦，北方為坎卦，東方為震卦，西方為兌卦，中方為“中宮”之位。離為火，坎為水，震為木，兌為金，中為土。火為赤色，水為黑色，木為青色，金為白色，土為黃色。

天空中有二十八宿，和五行的色彩也有關系：七宿在東，形如蒼龍；七宿在南，形如朱雀；七宿在西，形如白虎；七宿在北，形如玄武。其配置是以獸體宇宙神話為基礎的。青龍配東，表示陽氣騰躍；朱雀在南，表示太陽鳥運行中天；白虎在西，為晝去夜至、陽衰陰盛之象；玄武在北，為不見天日的幽冥世界之征。從色調看，東方之“青”表示生命之始，南方之“朱”表示生命之旺，西方之“白”表示生命之衰，北方之“玄”表示冥界的幽暗。①在舊時民居、官衙、廟宇、墳墓等建筑物上，供奉有四方保護神：東方青龍，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或者是左青龍，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民間風水先生選擇建筑房屋、橋梁等等的位置時，要依據左青龍，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的原則。如，唐代長安城北門稱玄武門，南門為朱雀門；大明宮北門為玄武門，南門為丹鳳門。

古人為祭祀社稷所筑的社稷壇，其最高等級為君王建立的太社。北京中山公園今存的社稷壇，用青、白、紅、黑、黃五種顏色的土層覆蓋，代表東西南北中不同的方位。

1981年，在河北省偃師縣大郊寨村北洛水岸邊發現了我國迄今為止年代最早的一座天文觀測臺遺址。土臺東西殘長31米，南北殘長41米，殘高8米。房屋的四面墻壁依方向屬性不同，分別涂飾了青、白、朱、黑色彩。至今尚依稀可辨。

鎮江出土東晉畫像磚 上：青龍 中：白虎 下：玄武

貴州北部六朝以后墓葬中雕刻的圖像，大多有道教的四方神像、八卦圖或太極圖。如，仁懷沙灣的宋墓中，有一墓室的后室圓柱礎上，刻有“乾坎艮震巽離坤兌”；墓室兩壁，左雕青龍，右刻白虎。來奉寺墓室壁龕頂部橫條石上，左刻青龍，右雕白虎。墓室頂部正中，雕刻八卦符號圖。務川金銀洞宋墓墓室四壁雕刻的是：左青龍，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湄潭金橋宋墓，男墓室雕刻的是左青龍右白虎。②

舊時漢族和土家族人每逢選定宅院墓地，必擇“左青龍，右白虎”的山間為寶地，以住房兩側的山左高右低為最好，有“寧肯青龍高萬丈，不能白虎抬頭望”之說。

深受陰陽五行學說影響的中國人常以特定的顏色規范行為。如，王者出行，乘車要依方色。《周禮·春官·巾車》記有王之喪車五乘：木車、素車、藻車、■車、漆車，多依方色。鄭注：素車“以白土堊車也。”藻車，“藻，水草，蒼色。以蒼土堊車，以蒼繒為蔽也。”■車，有■飾，“■，赤多黑少之色韋也。”■車即白色之車。漆車，“漆車，黑車也。”木車，鄭注：“木者，不漆者”，當是以黃色之木為之者。《管子》之《幼官圖》說，東方“旗物尚青”，南方“旗物尚赤”，西方“旗物尚白”，北方“旗物尚黑”。《禮記·曲禮上》也說：“行，前朱鳥而后玄武，左青龍而右白虎。招搖在上，急繕其怒，進退有變，左右有局，各司其局。”孔穎達疏：“此明軍行，象天文而作陣法也。前南，后北，左東，右西。朱鳥、玄武、青龍、白虎四方宿名也。”古代軍事家交戰布陣時使用的軍旗，用繪有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的圖案為標志，表明方位，便于指揮軍隊。《太平御覽·兵部》引《諸葛兵要》說：“以朱雀靚■豎午地，白虎■豎酉地，玄武■豎子地，青龍■豎卯地，招搖■豎中央”。唐李靖《兵法》中的五行陣，將各路軍旗按所在方位分作五色：赤，南方火；白，西方金；皂，北方水；碧，東方木；黃，中央土。

中國少數民族的色彩與方位觀念和漢族有顯著的區別。如，彝族先民傳統的宇宙觀認為，太古之初，緲緲冥冥，由清濁二氣演化為哎哺（又作天地、乾坤）。哎為青色，哺為紅色。哎化作日，其色白，哺化作月，其色黑（演生為黃）。日月照亮大地，大地滋生萬物。日月星辰運行旋轉，又產生了四方定位和八卦定向的概念。用顏色來表示四方方位，起初是青色為東，黃色為西（紅黃相生），黑色為南，白色為北；繼而又定東方為白，西方為黑，南方為紅，北方為青。青白為一系統，青生白，為陽；紅（黃）黑為一系統，紅生黑，為陰。青白代表太陽系統，紅黑代表月亮系統。青白方位受太陽支配，青白方位的人又稱青人、白人；紅黑方位受月亮支配，紅黑方位的人又稱紅人、黑人。這種觀念應是自然崇拜里的日月星辰崇拜的表現。

彝族以“五四”之數來認識世界。“五四”是以五之數為中央，加上東、西、南、北四方。五方可用黑、白、青、紅、黃五種顏色表示。

納西族信奉東巴教。東巴神話中的宇宙，縱向空間分三界：第一界為神界，共分十八層，居于上，白色；第二界為人間，居于中，黃色；第三界為鬼界，共分十八層，居于下，黑色。橫向空間分為四界：東方為董神所居，為白色；西方為術鬼所居，黑色；南方為人類所居，綠色；北方為署界，黃色。居那什羅神山位于天上神界與居中人間之間，成為這兩個互相對稱的空間之間的對稱軸。其色彩表象為花，即具有各方各界色彩因素。

東巴教將東方定為白，西方為黑色，南方為綠色，北方為黃色，中央為花色。因此，人們往往稱東方之石為白石，稱西方之石為黑石，南方之石為綠石，北方之石為黃石，中央之石為花石；不認為哪種色石比另外的色石更重要，不同的色石僅僅區別不同的方位。

東巴神話中有一個原空間，天縱向的三界之分，只有平面的五方空間。這五方以居那什羅神山為中心，東方為白色，西方為黑色，南方為綠色，北方為黃色，中央為花色。因為眾神建造居那什羅神山時用白銀砌東面，用黑寶石砌西面，用綠寶石砌南面，用黃金砌北面；而中央的山體是這四種色的混合體，故為花色。《董術戰爭》等神話稱，白色的東方居住著董，他們是神族；黑色的西方居住著術，他們是鬼族；綠色的南方居住著人類；黃色的北方居住著署，它們是龍族。

《請神求神》稱天界之東方為白色，所居者為扣寇稱補神；南方為綠色，所居者為稱日莫公神；西方為黑色，所居者為納生當魯神；北方為黃色，所居者為區生肯巴神；中央為花色（雜色），所居者為薩英威德、亨氐吾盤、英古阿格三位神靈。③

人間界按《碧庖卦松》中講述的神龜定五方、五行、五色神話表示，東方為木為青、西為鐵為白、南為火為紅、北為水為黑、中為土為黃；東由木大神所主，西由鐵大神所主，南由火大神所主；東方所住者為漢族，西方所住者為藏族，南方所住者為白族，北方所住者為果洛人，中央所住者為納西人。④

東巴神話中，橋梁有白橋、黑橋和由黑、白、黃、綠組成的四色橋。黑橋是通往地下界（魔怪世界）之橋，以黑表象；白橋是通往天界及祖界（分別居住著神靈與人類的祖先）之橋。出殯要張白布為橋，送殯者扛著棺材從其兩邊走過，叫“踩白橋”，后來轉換成懸掛“神路圖”——在白色布面上畫天界、人間界、地下界。東巴經《迎接祖先》中的四橋，用色物指代色彩并進一步象征不同的方位：金橋為黃，北方之橋；銀橋為白，東方之橋；綠松石為綠，南方之橋；黑寶石為黑，西方之橋。

藏族有一則神話說：古時，一只神龜游于神海，并常棲于海中神樹。一次，棲于神樹的神龜被文殊菩薩發現。文殊菩薩由東向西張弓放箭，射死了神龜，并使之從神樹上掉落，呈頭朝南、尾朝北之狀倒于神海。由于龜頭吐血，血與火皆為紅色，因而以之定南方為火、紅色；由于龜尾流尿，水色為黑，因而以之定北方為水、黑色；由于箭鏃為鐵（金），鐵色白，因而以之定西方為鐵（金）、白色；由于箭桿為木，木色青，因而以之定東方為木、青色；又由于龜體化為土，土色黃，因而以之定中央為土、黃色。⑤

藏區常見的“風馬旗”以各色紙或布制成。懸掛或以石壓放在路旁，以祈各方神佛保佑平安與吉祥豐收。旗的顏色各有一種象征意義：白色為東方，表示生；黃色是南方，表示住；紅色為西方，象征異；綠色為北方，表示滅。旗色表示向四方佛、菩薩祈拜并進獻財寶，求得吉祥如意，財寶豐富。

注釋：

①參見陶思炎：《風俗探幽》，東南大學出版社1995年版，第143-144頁。

②參見王正賢：《奇異的石頭世界——貴州巖石載體文化》，貴州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84頁。

③參見和即貴解讀、和慶元翻譯：《請神求神》，轉引自白庚勝：《東巴神話象征論》，云南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

④參見李霖燦：《么些象形文字字典》，（臺灣）文史哲出版社1972年版。

⑤參見白庚勝：《東巴神話象征論》，云南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232—236頁。

作者：四川省民族研究所（成都）研究員

注：本文中所涉及到的圖表、注解、公式等內容請以PDF格式閱讀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