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2年,在黨和政府的關懷和支持下,四川省文史研究館成立。早期聘任的館員(時稱研究員)中,有一些少數(shù)民族的知名人士。他們出身不同,仕途有別,卻都有愛國熱忱,畢生致力于國家民族的大業(yè),或治軍,或興教,或濟眾,或醫(yī)人,在不同的崗位上發(fā)揮才智,作出貢獻,成為“德才望”兼?zhèn)涞奈氖方缋锨拜叀S捎跉v史原因,文史館至今發(fā)布的資料中,有關他們的文字記載敘述不多,而且有些老先生連照片也未得一見。我們查閱有關資料,據(jù)實整理成文,以供文史研究者參考。
一、劉甫澄的義兄劉佛澄將軍
劉甫澄,名湘,本名元勛,漢族,四川大邑縣人,曾任川軍總司令、四川省長、善后督辦、國民革命軍21軍軍長、四川省主席。成都過去有紀念他的甫澄中學、甫澄醫(yī)院。劉佛澄(名炳勛,蒙古族,成都人)與劉甫澄讀音相近,僅字形不同。他倆是不同民族卻情同手足的結義金蘭。
據(jù)佛澄將軍哲嗣劉國源先生回憶:光緒三十年(1904)劉佛澄和劉甫澄在弁目隊同學,光緒三十四年(1908年)又同時考入四川陸軍速成學堂,交情很深。劉老太太喜愛劉甫澄,收他為義子,自此貧寒的劉甫澄在成都也有了家。
以后劉佛澄一直是劉甫澄的得力助手,擔任過四川善后督辦公署副長官、成都造幣廠廠長、成都兵工廠廠長,1935年以川康綏靖公署中將參贊身份解甲。1937年劉甫澄曾經夜訪劉佛澄,商談甚久。劉佛澄贊同甫澄出川抗日的義舉,說“我們是中國人,靠四川父老養(yǎng)大。國難當頭,如果不出力,拿什么臉見全國父老?”并且?guī)状魏透Τ紊套h出川抗日前方和后方的具體部署安排。是年劉甫澄毅然出任第七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率領唐式遵、潘文華部出川抗日。1938年劉甫澄因胃病猝發(fā)大出血,逝世于武漢,享年48歲。他是四川抗日將軍中以身殉職的一員。
劉佛澄關心滿蒙族胞,經常接濟貧困者,就業(yè)、婚嫁、喪葬,有求必應;而且聯(lián)合滿蒙學者、名人與當時的教育廳據(jù)理力爭,恢復滿蒙合辦的組合小學,收回全部校產。中共地下黨員李伯平參加鄺繼勛領導的起義失敗后,一直被劉佛澄掩護在自己家中,得免遇害。李宗林(1950年后任成都市市長)被叛徒出賣關押時,劉佛澄出錢托人活動,使他安全脫身。
1953年,劉佛澄被聘任為四川省文史研究館館員,1959年3月病逝,享年73歲。
二、古文學家吳俟庵先生
一世甚平凡,五十年勉強無大過;
半生勤著述,千百載庶幾留微名。
這是吳俟庵先生所撰50自壽聯(lián)。他按照儒家道德標準衡量自己,像蘧伯玉那樣“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自認幸好努力上進,沒有大的過錯。最可自慰的是勤奮學習,著書立說,或許若干年過去,后人還能記起我這微不足道的名字。聯(lián)語概括了先生的生平、事業(yè)和崇高思想——慎獨,育才。
據(jù)吳靜蓉教授回憶,吳老名國泰,字士安,號俟庵。系出滿洲武札拉氏,先世駐防成都而定居。自幼隨父(光緒舉人)讀書,后受業(yè)于耆宿趙惠民、徐子休諸先生,19歲考取府學生員;調入東文學堂,畢業(yè)后在本旗任教育事。辛亥革命時,從趙惠民師及同志者為謀求民族和平,勸說旗營當局贊助共和,士兵繳械,使成都得免種族爭斗流血之禍。
先生畢生致力于教育事業(yè),歷任小學、中學教員、校長,受聘任四川大學文學院教授。
先生藏書萬余冊,每日游目運思,樂在其中。因深感“經求之不明,由小學之不振”,乃發(fā)憤研究《說文》,別有會心,故能校正舊說之謬,如以“神”字乃“申”,即閃電。初民不解,遂以為天神。此見解暗合于甲骨文研究成果。先生著《<史記>解詁》,遵循“訓詁之旨存乎聲音”,故從字之古音入手,因聲求義,晦者顯之,窒者通之,叚者正之,誤解者糾之,斛補而宣明之。趙堯生太史評論此書:“實探源竟委之作,近世說通假者,多其辭說,得此,諸家可廢。”先生認為《趙世家》“為主守地,不能死固,不義一也。”當為“不能死國”,言不能死于國難。此見解后于流傳日本之諸版本得到證實。1956年,該書載入中國社科院編選的《<史記>研究資料索引》,本紀部分的主要內容刊登于1956年之《文史》。《<荀子>解詁》1949年刊于成都《華西日報》。《<經傳釋詞>臆正》刊于1957年《文史》。可惜先生所著《<洪范>講疏》、《<國語>補釋》、《籀書天語》、《簡化漢文典》及《成都駐防小志》等,或毀于“紅衛(wèi)兵”之手,或湮沒不明下落。
1953年,先生被聘任四川省文史研究館館員,并任四川省政協(xié)第三屆委員,不辭年邁,全力撰著,成《<尚書>鉤沉》;輯漢、宋學派勝義,以己說疏之,為《<尚書>通今》。先生嘗言:“吾此二書,以云絕后,則吾豈敢;若云空前,或庶幾焉。”非自負,實自信也。惜乎因先生被錯劃為“右派”,著述亦束之高閣,無緣面世矣!
1964年冬,先生因腹疾不治逝世于七十九壽誕之夜,生死同日,亦一奇也。
先生博學,深思明辨,孜孜矻矻。嘗言曾為解釋《史記·袁盎傳》中“慷慨”二字,枕上、廁上,無時不思,費14日之功而后得之。先生之遺著累累,廣涉經史子集,人皆景慕,如此成就,絕非無源之水,無本之木也。其弟子雷履平教授、其女吳靜蓉教授、其孫女吳芳蕊、吳蕖蕊等從事語文教學、文史研究,均有貢獻,足見先生之衣被學人,非一代也。
三、愛國育才的馬德齋將軍
成都外西有“馬家花園”(初名“西村”),因抗日戰(zhàn)爭時期建成“馬謙益堂”別墅而得名。西村主人之一是馬德齋(名毓智,回族)先生。先生清末考入四川官弁學堂,后由排、連長逐步擢升至國民革命軍95軍副軍長,1947年以川康綏靖公署中將參謀長退役。1953年應聘任四川省文史研究館館員。
據(jù)馬秉彝先生介紹:馬德齋先生治軍之余,熱心扶持教育事業(yè)。上世紀20年代,他和向傳義(24軍副軍長)接受錦江公學、瀛寰中學、儲才中學改建蜀華中學(后名成都市第14中學),向為首任校長,他一直任董事長。他捐資償還舊債,興建校舍,擴大校園場地,同時健全董事會組織,聘請知名教師,增加教職工工資,整頓校風,改善辦學條件。蜀華中學在四川省第七屆會考時畢業(yè)生成績名列前茅,學校知名度扶搖直上,慕名報考者和優(yōu)秀畢業(yè)生遠超一般私立中學。
抗戰(zhàn)時期北平的西北公學被迫內遷,創(chuàng)建成都西北中學。馬德齋、馬寶之兄弟讓出皇城明遠西街街房10間包括院落,暫作西北中學基地,并請金校長寄居馬家私宅。抗戰(zhàn)勝利后,德齋先生繼任西北中學董事長,增聘教師,廣招回民學生。該校讀書風氣日濃,人才輩出,為國家民族作出重大貢獻。
1938年,馬德齋先生當選中國回教救國協(xié)會四川分會理事長。他組織回民群眾為前線將士募捐寒衣,發(fā)動回民踴躍捐物獻金,支援前線,組織回民青年參軍,投身殺敵前列。1949年12月,德齋先生積極參加彭縣龍興寺起義活動。劉文輝、鄧錫侯、潘文華三將軍署名發(fā)出第一通電,宣布率部起義,脫離蔣介石集團,服從共產黨領導;德齋先生在黃隱領銜的第二通電上簽名。這些愛國將領為成都和平解放,作了很大貢獻。
1958年,馬德齋先生歸真(逝世),享年73歲。《重修東湖公園記》載:“戍軍馬師長德齋,又贈梅花三百株,遍種城隈,由是成巨觀焉。”至今新繁東湖許多老梅依然吐露芬芳。馬老先生給后人留下的寶貴精神財富永遠長存。
四、愛國愛教的楊培之阿訇
楊培之,名仁義,1953年應聘任四川省文史研究館館員。先生能熟練地掌握阿拉伯語和波斯語,是精通伊斯蘭教義的學者和著名阿訇。
先生哲嗣楊慈安阿訇曾講過幾件感人故事:
出生貧家,早年喪父的楊培之,5歲入清真寺學習,課余還當小商販,以維持生活。他的勤奮求學深得馬古泉阿訇的贊賞,因之悉心傳授。楊培之18歲時,就能夠獨力勝任成都官府接待阿拉伯商人的翻譯工作。1958年11月,阿拉伯聯(lián)合國最高檢察長費撒爾來皇城清真寺參觀,受到熱情接待。臨別到機場時,費撒爾堅持請“德高望重的楊阿訇走在前面”;登機前緊握楊阿訇的手,不斷祝福。
民國初年,培之先生在灌縣(今都江堰市)清真寺執(zhí)教,曾經與一位佩刀的穆斯林懇談兩小時,終于說服對方不去殺人報仇,避免一場災難的發(fā)生。在成都清真十寺時,他破天荒地組織海里非(南寺學員)在“火服旦”(每日的最后禮拜)后學習英語和古漢語,還保送優(yōu)秀學員到北京成達師范學習。由此培養(yǎng)出的虎世文、馬德祿等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受聘于成都廣播電臺任阿拉伯語翻譯,對外播音;馬繼高長期活躍在新中國外交戰(zhàn)線,為增進與阿拉伯國家的友誼作貢獻;虎學瀾帶領回民協(xié)助黨和政府恢復發(fā)展成都經濟作了很多工作。1941年,培之先生繼承馬古泉阿訇遺愿,主持皇城清真寺教務,決心培養(yǎng)后學,動員回民上層人士出資辦回民基礎小學、回恩弘道學校。他和學生去任教,始終認真負責,一絲不茍。他任中國回教救國協(xié)會四川分會名譽理事,認為國難當頭,本民族的事要認主篤一,按穆罕默德教義辦。他曾以古蘭經上的依據(jù)說服各教派自定齋月開始日期,但強調伊斯蘭的“聚禮”(較大集會)要統(tǒng)一,使各派口服心服,避免了沖突。當時各地上千名穆斯林贈送“師資永繼”匾額,表彰楊培之阿訇在維護民族團結,提高民族素質,弘揚圣教方面的貢獻。
1950年3月,楊老任成都市回民文化協(xié)會副主任兼宗教股股長,雖在齋月,仍以國家民族利益為重,組織回民群眾在寺內趕制棉衣上千件,支援抗美援朝。1952年,鐵路部門征用成都西郊土地(回民公墓所在地有上千座祖墳),不少回民思想不通;因為按教義,回民墳墓不能隨便搬遷。楊老在古蘭經上找到依據(jù),引經據(jù)典說服回民教友:凡事不能死搬硬套,為了國家建設,遷祖墳可以作為特殊情況例外;并帶頭遷走祖墳。于是幾個月內,拆遷工作順利完成。同時,他還協(xié)助完成了回民世代聚居的皇城壩貧民房舍拆遷、街道擴展,修建人民南路的任務。1953年,他又協(xié)助辦起清芳食品廠(回民食品廠),不僅解決回民生活所需,更豐富了成都的飲食文化。
1972年12月,90高齡的楊培之先生患腦溢血,臨終前囑咐其子楊慈安:“好好地在清真寺,兩世兼顧,遵紀守法,愛國愛教”。30日,楊老歸真。在那動亂年代,仍然舉行了楊培之先生的追悼會。這是黨和人民對一生為人民作好事,與黨肝膽相照的楊老給與的最高評價。
幾位老前輩早已離開我們了,但只要閱讀他們的事跡,聯(lián)想當年,仿佛看到他們在歷史舞臺上的言行舉止。他們?yōu)樵鲞M民族之間的團結合作,抵御入侵的敵寇,促進國家民族的發(fā)展進步,做出自己應有的貢獻,在歷史上留下光輝的墨痕。半個世紀過去,“哲人日以遠,典型在夙昔”(文天祥詩),音容宛在,風義猶存。在構建和諧社會的今天,他們仍然是后進者的學習榜樣。
(本文整理過程中,參考了成都市政協(xié)文史委、民委、伊斯蘭教協(xié)會、滿蒙人民學委會編著的有關資料和《新繁東湖》等書,謹致謝忱。)
作者單位:四川省文史研究館(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