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寺讀書記等

泰安寺讀書記

楊 良

1990年，病后出醫院，好朋友都叫我到青城后山修養，既可讀書，又可臨帖作畫，以此又可以增進佛學的修持。也許因緣具足，關注的人都來幫忙，并送我到青城后山的泰安寺與能圓法師結緣。有兩個夏天我在泰安寺住夏靜修，在那里又皈依能圓法師，當年并在寶光寺受戒。1945年我曾皈依妙高老和尚，那時教我經書和佛法的是勝觀法師。我在童年時期學佛，是因為母親學佛的因緣。

佛家說勝力薰習，因緣具足，得成道果。我能學佛、讀書并成為書畫家，生活中恍比惚惚有如神助。我生活坎坷，但大悲大苦能逢兇化吉，這也許是學佛的印證。不做官，免去很多煩惱事，自身清凈，可以清心寡欲，多做學問。按佛家說這些也是緣吧!畫家、書家、詩人、教師、我都經受到了，這些外緣無量，能感之機無量，故所感之緣亦無量。

畫家齊百石乃窮苦木匠出身，后成為畫壇宗師。他能詩、能書，還有金石樣樣精絕，不無因緣之力。他接識肖薌陔、文少可、胡沁園、黃興、陳師曾、梅蘭芳等重要人物，得他們相助之力，成就了其卓越的一生。這類因緣非人力所能成的。用佛家哲學解釋是，本性基因與佛力勝緣加彼的因緣關系，因具緣闕不成，緣具因闕也是不成的。

我住泰安寺雖是寂寞之道，讀書和臨帖能靜其心，畫畫能定生慧，在那禪的境界里習易經、佛學，開悟禪徑。早晚梵唄音如海潮音，清而不弱，威而不猛，流而不越，凝而不滯，遠聽則汪洋似峻雅，近屬則從容以和肅。清響與哀婉，其聲動心。當山中夕照余暉尚未完全消逝，此時，我到山崖去呼吸沒有污染的空氣與山谷的靈氣，有感流水淙淙，空靈寂寂，物與我交融。

中國五四時期，那些文學家們吶喊“不要安靜的!不需要安靜的!我們要實現吐火的夢境!我們要撞碎血鑄的洪鐘；我們要用這金色般的電光遍射出激動的光亮；要用震破大地的雷霆來擊散陰霾。為要求明如月星的生活，為要求燦爛如朝花的將來，便情愿狂醉；情愿在水火中相搏戰；情愿將此混沌的世界來重新踏返，重新溶化，重行陶鑄!”而今天他們都過去了。一個“明如月星的生活，燦爛如朝花”的社會今天切實地實現了。一百年過去了，千百年過去了，我們這個民族從幾千年過來了。歷史是無量的，世界是無量的。

中國哲人，大賢人、高僧、通禪的善知識，有的入了空門，有的隱于山林。也有人對這個問題想的多，說的多，真正高超的人很少很少。佛家認為根基不同，本性差別，所起煩惱不一，故開悟不一。又有因具緣闕，緣具因闕之別。

藕益大師說：“啊!人與人間，不難相愛，而難相知，如師者(顓愚)真是知我的人了。世界即是有極少相愛同時相知的人，而志同道合，情操砥礪，我雖不敢比師崇高的德行，但有三項自律，尚無違背。這三項便是：崇高質樸，不務虛文，不茍活時流。記述經論，持贊戒律，不掛羊頭賣狗肉。甘于淡泊，甘于寂寞，而不愿受到盛名的積累!啊!以佛門的德學為師，而我又蒙到如此相知相愛，情操如此投契，令我終身難以忘記!”(靈峰藕益祭顓愚大師文)這篇祭文，充滿了對世間情的分析與諷刺。

堯舜的道理偉大而又簡略；孔子的文章，最為深微而言辭最少。千余年來人們紛紛爭執，有的人認為對，有的人認為錯。修正直以召災，好仁義以速咎，古今這種顛倒有的是。“積乎中不必施于外，裕乎古不必諧于今，二事相期，從古至少。”很多文人學佛，讀經。讀經是研究學問，從他們的詩里和文章里表現出來。學佛是修身，堅護定力，產生智慧。以戒、定、慧三學克服貪、瞋、癡三毒，苦心也就在這里了。

這些年來我改造心靈。所避者虛名，不能一事無成。所畏者是非顛倒。所愿者不能遺臭于書史，有罪于天下。不能口是心非，自欺欺人。古人說：“誅奸諛于既死，發潛德之幽光。”但愿國家富強，人民和諧，生活永遠泰安。

作者：四川省文史研究館(成都)館員

豬年閑話

張紹誠

星移斗轉，丙戌即將讓位予丁亥。按屬相推算，2007年即為豬年(藏族、彝族歷法為“火豬”年)。因集故事為豬年閑話。

一、“豬”的同義字

《說文》所載“豬”的同義異形字很多：

“豕，彘也。讀與豨同。”《左傳》云：“實有豕心”，疏日：“言其心如豬，貪而無恥。”《文選·為幽州牧與彭寵書》：“往時遼東有豕生子白頭，異而獻之。行至河東，見群豕皆白，懷慚而還。”這故事在四川簡化為一句話：“白毛豬兒家家有”，何等精煉啊!

“彘，豕也。”段玉裁注引揚雄《方言》：“豬，北燕、朝鮮之間謂之狠，關東西或謂之彘……”《史記·呂太后紀》：呂太后“斷戚夫人手足，去眼，煇耳，飲痦藥，使居廁中，命曰人彘。”出于政治野心、妒忌私心，采取殘酷手段懲處政敵和情敵，呂太后開了先例。損人未必利己，她的兒子不也因此驚悸患疾，未獲中壽!

“豬(今簡化作豬)，豕而三毛叢居者。”

“豨，豕走豨稀也。”段注引揚雄《方言》：“豬，北燕、朝鮮之間謂之豭，關東西或謂之彘，或謂之豕，南楚謂之孺。”韓愈《進學解》中所言“豨苓”就是豬苓，亦作豕零、狠豬屎，楓樹菌，藥用。四川省文史研究館已故館員了心和尚是浙江天臺人，曾有詩句“不堪遣憶少年時，國命危如懸一絲。內政貪污梁上賊，外交待割圈中豨。”以豨代豬入韻，合乎語言實際。

“豭，牡豕也。”《禮記》：“凡宗廟之器，其名者成，則 之以腵豕。”公豬不僅可以配種繁殖，還用于毋器祭祀祖先。與之相對，“犯，牝豕也。” 古人飼養家畜，特別注意給“年齡”不同的大小豬，各自取名：三月日豯(xi)，六月日“豵”(cong)，一歲曰“豵”(cong)，二歲曰“豝”(ba)，三歲曰“研”(jian)。

二、豚與雞豚

“豚，小豕也。”段注：“《方言》：豬，其子或謂之豚，或謂之豯。”《三國志》注引：曹公(操)見軍伍整肅，喟然嘆日：“生子當如孫仲謀，劉景升(表)兒子，若豚犬耳。”后任謙稱自家兒子叫“豚兒、小犬、犬子”。

尤袤《淮民謠》寫寨長來農家“勾呼(傳喚)且未已，椎剝到雞豚。供應稍不加，向前受笞捶。”雞豚成為勒索供品，亂世農家難以平安度日。

陸游《游西山村》：“莫笑農家獵酒渾，豐年留客足雞豚。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簫鼓追隨春社近，衣冠簡樸古風存。從今若許閑乘月，拄杖無時夜叩門。”前六句概括描繪村莊美好景色，農家待客的純樸真情。民以食為天，“豐年留客足雞豚”，足夠幸福，足夠歡樂。

朱炳先教授曾告訴筆者，他應成都畫院朱佩君院長之請，為撰集句對聯：“圣代即今多雨露，豐年留客足雞豚。”聯語表達改革開放以后各界民眾感到生活幸福，衷心感謝黨的好政策那種真誠的心情。

三、吃豬肉的故事

晉武帝一次去他女婿王濟家，吃的蒸豚肥美異常，詢問究竟，才曉得豬兒竟然是人乳喂大的。如此奢侈，令晉武帝的心也很不平靜，沒吃完飯就離席了。(參見《世說新語·侈汰》)

漢傳佛教徒遵守戒律不吃豬肉，但也有高僧為民請命破解食肉者。清代四川張邦伸所撰《錦里新編》卷九記載：破山和尚海明……世稱“小釋迦”。張獻忠殺人之多較黃巢百倍。……相傳賊欲屠保寧府屬，破山為民請命。賊持犬豕肉進，日：“和尚啖此肉，吾當封刀。”破山日：“老僧為百萬生靈，忍惜如來一戒乎!”遂食之。賊為止殺，府屬獲免。(《李敖發電集》第36頁記載的是李敖隨便說的故事，他把圍城者定為“李定國”，不如實；以“全城”代“府屬”，不準確；遺漏“犬豕肉”(佛家忌食之物)，不突出。口語表達未加潤色，重復羅嗦，絮絮叨叨。還是張邦伸的敘述言簡意賅，能夠引人入勝。)

也有和尚自己不吃豬肉，卻以豬肉待客的。《調謔編》講：佛印住金山時，燒豬款待蘇東坡。一次為人竊食，東坡為此戲作小詩日：“遠公沽酒款陶潛，佛印燒豬待子瞻。采得百花成蜜后，不知辛苦為誰甜。”相視一笑，一切不愉快便都消失殆盡了。 五代江南有個觀察推官李載仁，發現部屬斗毆，頓時大怒，命令立即從廚中取來豬肉夾餅，讓雙方吃下去，還警告他們：“如敢再犯，必在豬肉里再加酥!”他自己不吃豬肉，以己之心度他人，發明了這樣的懲罰方式，無怪乎馮夢龍要把它收進《古今笑·迂腐》書中。

四、文藝家筆下的豬

說到作家筆下豬的藝術形象，首推婦孺皆知的豬八戒。屈小強先生在《西游記的懸案》一書中指出：“豬八戒是僅次于孫悟空寫得最活最具特色的人物。他挺著大肚子，扇著長耳朵，扛一把九齒釘耙的模樣；那好吃懶做，不忘攢私房，一遇困難就想散伙，回高老莊，好使小聰明，但又常被識破，出乖露丑的神態，十分令人玩味。”分析諸家論述，肯定古神話河伯馮夷的化身為豬(封豨、封豕)，豬八戒原任天蓬元帥，是河伯的升仙。《西游記雜劇》豬八戒出場自稱是摩利支天部下御車將軍。玄奘譯《佛說摩利支菩薩羅尼經》中，確有一只金色豬供菩薩騎乘。事實上吳承恩按照一定的創作意圖進行主觀選擇，重新塑造了神話形象。

畫家筆寫諸多動物，可少有為豬寫照者。四川省文史館已故館員屈義林先生在《藝林奇遇九十年》第65頁寫道：“1935年《畫圖周刊》擬出特刊，我專程去請徐悲鴻先生畫一幅豬。先生雖然善畫各種動物，卻從未畫過豬。他遲疑一下，即可握筆為我作了一幅迎面而來的‘墨豬’，并題八字：‘悲鴻畫豬，未免奇談。’這幅《墨豬》發表后，立即引起讀者注意。”大師墨跡雖被珍藏，卻仍然在浩劫中散失，的確成為一大憾事。屈老介紹，悲鴻先生還自題第二幅《墨豬》云：“少小也曾錐刺股，不徒白手走江湖。乞靈無術張皇甚，沐浴熏香畫墨豬。”題第三幅《抬豬》日：“兩支人抬一位豬，豬來自白云深處”，飽含辛辣諷刺。

五、同音字的笑話

歷代關于“豬”字的笑話很多，特別是由同音字衍生的。比如“豬、諸”二字，形、義有別，但淺識者往往因其同音，而混淆彼此。《耳譚》說：一個太監去監考，宣布：“今天不必作文論，只出一對，佳者便取。”他出的上對是“子路乘肥馬。”(孔子要弟子們談志愿，子路說“愿車馬，衣輕裘，與朋友共。蔽之而無憾。”這位公公可能聽人講過，卻又沒弄清楚，就生拉活扯，大開黃腔，編個出句。)應考生員忍不住俯首匿笑。于是一位狡黠者應對道：“堯舜騎病豬。”《論語》原文是“堯舜其猶病諸”，意思是堯舜還有所不足于此(指盛德之事)。那位狡猾的生員故意拿別字“騎、豬”屬對，開個天大的玩笑。不學無術的太監看了居然大大稱善。難怪馮夢龍評論此事：“閹人主文事，故可笑，不必對也。”

江浙一帶把“豬”與“之”讀成一個音，于是有人編成方言笑話。如《笑林》載：有庸師教《大學章句序》把“大學之書，古之大學所以教人之法也”，念成：“大學之，書古之，大學所以教人之，法也”。冥王勾來責之：“汝何甚愛‘之’字?罰你做個豬。”(冥王口中“之、豬”一個音)其人臨行懇求判生南方。王問其故，對日：“南方之強于北方之。”(《中庸》原句是“子路問強。子日：‘南方之強與?北方之強與?’”庸師又念破句，以“之”為“豬”。)

六、詩聯迎歲

詩人文伯倫兄《十二生肖詠》有說“豬”一首，請讀者品其諷刺意味：

大耳肥頭福相呈，此君才貌人分明。

插蔥每望能裝象，拱地徒勞又作坑。

日上三竿惟久坐，飯謀一飽樂殘羹。

不勞而食真長策，換取他時薦上牲。

丙戌歲杪，筆者用子夏研究“晉師三豕(應是‘己亥’)渡河”故事戲撰一聯，為丁亥豬年賀歲：

亥日渡河，害蟲授首

豬年履泰，諸事順心

作者：四川省文史研究館(成都)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