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９４９：舊政權知識分子的人生選擇

蔣介石歷來標榜自己重視知識分子，在他的周圍，確實聚集著一個知識分子群體，組成了他的智囊團。這既是他引以自豪之舉，也令許多知識分子懷有“知恩圖報”之念。從1948年下半年到1949年，蔣介石的智囊團卻四分五裂，人心渙散，智囊人物一個個以自己選擇的方式離開了他們追隨的“領袖”。這并不是幾個人的感情沖動所使，而是一個知識分子的群體心態，是他們對社會大勢分析預測后作出的人生選擇。屬于蔣介石“智囊團”的知識分子的最后歸宿大致可分為4種類型：王寵惠、梅貽琦、王世杰型；陳布雷、戴季陶型；胡適型；翁文灝型。第一種類型的知識分子，追隨國民黨政權到臺灣，繼續從事思想文化及文教科技等方面的工作，直至去世。1949年以后，臺灣地區科技、文化和教育等方面的發展，得益于他們的貢獻不少。他們的人生目標是明確的———與舊政權共存亡。然而，1949年國民黨政權的變數太大，大多“智囊團”內的知識分子在新、舊政權交替之際，對事業、對前途、對職業良心乃至對家庭，都有各自不同的理解和期盼，從而做出不同的人生決斷。第一種類型的心態比較單一，后三種類型相對復雜，以下做重點介紹和分析。

陳布雷感激“殉道”，戴季陶悲觀棄世

陳布雷對國民黨一直信心十足。他置身政治漩渦，卻懷有文士心境，留戀書生生活，所以，抗戰時期，在參贊蔣介石政府政事期間，盡量多地與各方知識分子溝通，關心知識分子的工作和生活，動員知識分子參與黨國事務，改善政府聲譽，提高政治效率，在參政之余，有時也能兼重學術。

抗戰勝利后，隨著蔣介石獨享勝利果實、消滅共產黨、實現獨裁日益迫切，陳布雷的地位逐漸顯赫起來。他曾經說過：“他不過是一個記錄生罷了，最多不過是一個書記生罷了！”然而，現在他已邁到蔣介石政府的前臺。他不僅是蔣介石的貼身幕僚的統領，還逐漸成為蔣介石政府新聞宣傳的決策者和主管者，調動各種輿論工具，幫助蔣介石策劃“戡亂”動員，壓制各種破壞“戡亂”的言論，被譽為“宣傳作戰的參謀總長”。1948年3月，蔣介石召開“行憲國大”，如愿以償地登上了中華民國總統的寶座，陳布雷的政治生涯也達到了頂峰。他被任命為總統府國策顧問，兼任中央政治委員會代秘書長，負責籌劃和組織國民黨中樞的重要會議，主持蔣介石召開的“官邸會報”，直接參與國民黨的軍政大事。

陳布雷生性淡泊，平時不喜鉆營結黨，排斥異己，對國民黨政府中的腐敗分子及腐敗現象深惡痛絕，唯獨對蔣介石忠心耿耿，殫精竭慮，不停地為蔣介石撰寫文稿。他的生命已逐漸融入了蔣介石的政治軀體之中，“對于黨國，只作無條件之貢獻，而毫無所求，對于總裁之一切，只有‘無微不至’四字足以當之，渠之思想與總裁不可分離（實已到‘以總裁之憂為憂，以總裁之樂為樂’之境地），甚至渠之生活亦無形中與總裁發生聯系，比如總裁未就寢前，渠不肯就寢，總裁已起身時渠必先起，午后必至總裁休息時，渠方敢輕松稍事休息，無論到何處必告家中以地址，蓋恐總裁隨時召見或通電話也。對于黨國大事，雖因所見不同，常陳述異見，但最后必毫無保留服從總裁之意旨，用盡心思，費盡周折，以求完成總裁之意愿……如布雷先生者，庶足以當‘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之言。”有人說他在蔣介石政府中，可以說是“沒有私人生活的政府要人”。可是，僅僅過了7個月，即1948年11月13日，這個在西方看來不吉利的日子，陳布雷就在南京服安眠藥自殺，這不能不引起人們的各種猜測。探討陳布雷的自殺前的心境，可以為我們了解蔣介石御用知識分子的心理提供一條捷徑。

關于他的自殺，當時就在社會上傳說紛紜。但是，出于對蔣介石的忠心，陳布雷不希望在他死后，外界出現對蔣介石不利的各種傳言，臨死前，他連如何公開發表他逝世的消息都作好安排。他在給秘書蔣君章、金省吾的遺書中，拜托兩位極力為自己的自殺行為辯護，依他的意思直說：“△△從8月以后，患神經極度衰弱癥，白天亦常服安眠藥，卒因服藥過量，不救而逝。”在陳布雷給蔣介石、夫人王允默、自己兒女、三個弟弟、同僚中政會副秘書長洪蘭友、中央文化運動委員會主任委員張道藩、副官陶永標等人的遺書中，他一再陳述自己離世的緣由，主要是因為身體衰弱，精力不濟，無法承擔為黨國為蔣介石繼續“戡亂剿共”、力挽危局的重任，與其在其位不能謀其職，不如以死結束無價值之生命，一味自責。如在他給蔣介石的信中說：“布雷追隨二十年，受知深切，任何痛苦，均應承當，以期無負教誨。但自今春以來，目睹耳聞，飽受刺激，入夏秋后，病象日增，神經極度衰弱，實已不堪勉強支持，值此黨國最艱危之時期，而自驗近來身心已毫無可以效命之能力，與其偷生尸位，使公誤以為尚有一可供驅命之部下，因而貽害公務，何如坦承自己已無能為役，而結束其無價值之一生……天佑中國，必能轉危為安，惟公善保政躬，頤養天和，以保障三民主義之成功，而庇我四億五千萬之同胞……書生無用，負國負公，真不知何詞以能解也。”在給蔣介石的另一封信中說：“黨國艱危至此，賤體久久不能自振，年迫衰暮，無補危時，韓愈有一‘中朝大官老于事，詎知感激徒媕婀’，布雷自問良知，實覺此時不應無感激輕生之士，而此生已非有效危艱之身，長日回皇，憤憤無地。昔者公聞中詆總理之言，而置箸不食，今我所聞所見于一般老百姓之中之毒素宣傳，以散播關于公之謠言污蔑者，不知凡幾。回憶在渝，當二十二年時，公即命注意敵人之反宣傳，而四五年來，布雷實毫未盡力，以挽回此惡毒之宣傳。即此一端，又萬萬無可自怨自全之理……”

從字面上看，信中通篇在自怨自責，口口聲聲說對不起“主公”，因為心里有愧，才離世而去。然而，透過表層，我們不難看到陳布雷的內心世界。如他所說的“今春以來，目睹耳聞，飽受刺激”、“值此黨國最艱危時期”、“書生無用，負國負公”、“此時不應無感激輕生之士”、“所聞見于一般老百姓之中毒素宣傳，以散播關于公之謠言污蔑者”、“毫未盡力，以挽回此惡毒宣傳”，都反映了他對時局的憂慮，對民眾輿論中“毒素”的無奈，對蔣介石政府的不滿和勸諫以及對為之奮斗一生事業的失望。

然而，在這之前的一年，陳布雷對蔣介石政府還充滿信心。1947年，《文匯報》總編徐鑄成為《文匯報》被查封的事到首都南京“活動活動”，官方提出報紙復刊，必須答應官方提出的兩項條件，被徐鑄成嚴詞拒絕。他說：“復刊應是無條件的；有條件決不復刊，再說《文匯報》由我負言論責任，所登文章，均經我親自審過，有什么責任都由我一人負。”臨回上海前，他去見了陳布雷一面，當陳布雷確信徐鑄成拒絕有條件復刊之意已決，且時齡已屆41歲后，帶著惋惜、訓導、調侃而又信心十足的口氣對徐說：“我們國民黨人自己也有所不滿。但國民黨再腐敗，二十年天下還能維持。二十年后，老兄的須眉也斑白了，就這樣等下去么？”此時的陳布雷，已看到國民黨的腐敗，然而，從來沒有想到它會在一兩年內，大廈根基就已動搖，而且傾覆速度如此之快。促使陳布雷“以身殉國”的事情在1948年可以說是接二連三地發生。1948年春天以來，令陳布雷“目睹耳聞”、“飽受刺激”，致使黨國面臨艱危的事有哪些呢？現以時間順序排列如下：

2月26日，解放軍收復營口；

3月3日，解放軍在陜北取得宜川大捷，14日解放軍攻克洛陽，15日解放軍結束東北的軍事攻勢，孤立長春、沈陽；

4月22日，解放軍收復延安，國統區爆發反迫害、反饑餓運動；

5月，解放軍取得洛陽戰役、宋河戰役、宛西戰役、宛東戰役勝利，國民黨中原防御體系被粉碎；

6月22日，解放軍占領開封；

7月16日，解放軍收復襄陽，21日解放軍結束晉東戰役；

8月19日，國民黨政府發行金元券；

9月24日，濟南被解放軍攻克；

10月15日，解放軍攻克錦州，19日解放長春；

11月1日，物價管制解凍，金元券崩潰，物價飛騰，2日，解放軍攻克沈陽，遼沈戰役勝利，雖經蔣介石三次飛臨前線督戰，但國民黨軍隊仍以被殲47萬而告北；6日淮海戰役開始；蔣管區失敗主義盛行；對于政府的不滿情緒已在各階層中普遍流行；輿論界不能整齊劃一，有的為蔣介石的“戡亂”大唱贊歌，不利于蔣介石的種種言論也大有市場……

以上有些事就發生在陳布雷的眼皮底下，如南京的食品已造成黑市，鄉間至城市的糧食、用品等都到城外待售，不復進入城內，城內糧商也吝而不售，再加上“不肖分子”的搗亂，山西路一帶發生搶米風波。他的辦公室就在山西路對接的湖南路上，吶喊聲時時入耳，他“多次至后窗遙望，表情凝重，無語而退”。面對如此紛繁復雜的國事，急需作為智囊團首領的陳布雷拿出一攬子方案供中樞采納。可是，以陳布雷個人的力量已經無能為力，有“油盡燈枯”之感；在其位，不能謀其職，更使他覺得“負國負公”，他自忖擔不起蔣介石放在身上的這副重擔，同時也對此項職責日漸厭煩。秘書蔣君章追憶陳布雷時，曾經談到過這樣一件事，足以證明當時心境：“三十七年秋，‘共匪’猖獗正甚，最高當局決心推行總動員，以‘剿匪’，囑先生起草方案，先生正與洪蘭友先生等研擬，尚未作最后呈告之決定，而最高當局催索甚急，數次以電話相促。先生在電話中高聲答曰：‘我不會辦。’此為先生對最高當局之失態。即召我上樓，授以三案，要我整理合并，速成一案，語氣間頗有失言之憾。越一日，而先生不起矣。”向以“文膽”著稱的陳布雷在時局危艱的形勢下，已不能完成當局給他的命題文章，這對他來說是非常痛苦之事。而對當局的“失態”，在他政治生涯中卻是從未有過的事。“失態”之后，自己也陷于痛苦的自責之中，又沒有勇氣掙脫蔣介石罩在他心頭的脈脈情網。所以在前一天（11月12日）對當局“失態”之后，第二天就服安眠藥自殺。

促使陳布雷自殺的遠不止令他“飽受刺激”的國事，還有令他在公眾面前難以交待的家事。他忠心追隨蔣介石，他的子女們卻沒有受他一貫反共言論的感染，與他同心同德舉家隨蔣“剿共”，反而與他盡唱反調，毅然加入共產黨隊伍，積極投身反對國民黨統治的運動。陳布雷共有7個兒子，2個女兒，9個孩子中，女兒陳鏈早在1939年就加入中國共產黨，在西南聯大地質系學習時，積極上進，后來轉入中央大學歷史系學習。抗戰勝利后，陳鏈在北平貝滿女中教書。1947年國民黨保密局破獲了共產黨北平地下電臺，大肆逮捕學生及進步人士，陳鏈也涉嫌被捕，令蔣介石大為驚怒。盡管“主公”對他體諒有加，只囑咐他加強管教。對他來說，一家人，兩條心，頗為尷尬。陳鏈的事情還未擺平，小兒子陳過（后改名陳力）又給他惹出事來。兩年前，還在北平念書的陳過在“沈崇事件”中參加了游行示威，被國民黨“青年軍”打傷，從此，他的“左傾”立場一直沒有改變。回憶起自己年輕時憑著一股正義感和滿腔的熱情參加學潮的情景，陳布雷對兒子的舉動多了幾分理解；一貫主張對學潮疏導而不宜武力彈壓的他，對“青年軍”以武力手段對付手無寸鐵的學生的所作所為，心持異議，認為這等于又把無數青年推到共產黨一邊。子女們的進步與自己“進退無措”使他內心極度矛盾，隱痛時時出現，這對曾經以全副精力協助蔣介石“戡亂”的陳布雷來說，既是一次觸動，也是一種煎熬，他漸漸搞清楚他的兒女為什么要出這樣的思想偏差。由此感到有必要對國民黨政策檢討。就在遼沈戰役中，國民黨節節敗退、蔣介石幾欲吐血時，陳布雷就覺得此仗不能再打下去，“已有二千萬百姓流離失所，再打下去真不得了！”“國將不國，一片廢墟，三民主義還有何希望？”因此堅定了勸說蔣介石停止內戰，與共產黨談判的念頭，認為這樣，“國民黨或許還能坐半個江山”。可是，打紅眼的蔣介石雖然看到眼前的不利戰局，怎么也不相信自己會徹底輸掉老本，反勸陳布雷“不必如此悲觀”，并在11月8日的中央黨部紀念會上發表演講，嚴厲痛斥主和派是向共產黨投降的表現，并聲明一切謠言不會影響他“戰斗到底的決心”。蔣介石的講話并非針對陳布雷而發，但“畫外音”中，身處要津的陳布雷自然脫不了干系。陳布雷“好心無好報”，對已被家事國事攪得焦頭爛額的他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像陳布雷這樣殫精竭慮追隨蔣介石二十多年，本身自尊心極強而舊式士大夫思想又很重的知識分子，蔣介石的表態決定了他的最后命運。”

最近有學者根據陳布雷公子陳過先生珍藏的其父日記，發現在陳布雷11月12日寫的絕筆《雜記》在發表時，國民黨為了掩蓋真相，刪去了兩大段至關重要的文字，照這些被刪的文字推斷，陳布雷所以自殺，是因為共事的黨國要人們，在黨國危如累卵的局勢下，不能精誠團結、患難與共，反生離異之心，互尋善后之策；而陳布雷自己又無能力，挽狂瀾于既倒，致使刺激過度，心理變態，突發憂郁狂，決定為垂死的黨國“從一而終”。他的同事們則在羞愧之余，怕影響士氣、加速瓦解，乃昧著良心抹去這些文字，反冠以“感激輕生、以死報國”的名義，造成50年來未能破解的人生之謎。陳記述聽了同事們議論后的心情是這樣說的：“聞朋友中竟有以‘你有沒有準備’相互詢者。如有人問我，我將答之曰：‘我惟有一死而已。’”正是朋友們互相詢問的這句話促使了陳布雷的自殺。其實，說國民黨黨國要人出于羞愧和怕影響士氣的考慮，而刪去陳布雷的雜記內容，頗為確切；說朋友的一句詢問是造成陳布雷自殺的直接誘因也勉強說得通，但說成是全部原因，依據略嫌不夠。

筆者認為，陳布雷的死是1948年以來，國事、家事、身體、心理等多種因素合力作用所致。對于陳布雷這種復雜的心態和尷尬的處境，在他死后一個星期，《觀察》雜志特約記者就及時作出了評析：“據聞近半年來，陳氏感受的刺激特多，他的女兒陳璉被牽連在北平那一樁軍事間諜案子里，被逮下獄，因而影響了他在倫理上的情緒和‘孝忠’的信心，說來是近乎事實的。近因大概是他到處聽到民間因限價和金券等等激起了普遍的搶米等種種不利于當局的消息，更有關系。和戰紛呶無是處，邊城彌望亡萬里，‘三十萬人齊解甲，寧無一個是男兒’的觸景傷情以致于厭世，也是有的。他死的半月前，外界就有一種傳說，他半月以來提筆竟不能寫一字半句，試思，以‘畏壘筆椽’、‘立馬萬言、一揮而就’聞于國民黨之陳布雷，何以不能承命起草重要文告呢？這也是樁很有意味的事……這和傳說他十二日之夕，當局命他起草某項文告，他囑咐仆人回話，說他已睡下了，實則決死之念已定于此時，將各種事體聯系起來一尋思，不難想像在陳布雷的腦際，時勢已經杌隉到如何的田地了。”結合陳布雷自殺前后的家事、國事的發展動向，《觀察》記者的分析是全面而符合實際的。

陳布雷感傷時勢，前途無望，又無法勸說對他有知遇之恩的中樞改弦更張，為了“黨國”的前途，放棄一些不利于黨國政治民生的措施，只好寄希望于以自己的一死換來蔣介石的“醒悟”，實行“尸諫”。據當時媒體報道，陳布雷在自殺前，曾以三事直言相諫：“停止內亂，放棄獨裁，絕交孔宋。”后因諫之不從，決定以死相諫，同時也以此報答蔣介石多年來的“知遇之恩”。無怪乎11月18日的《中央日報》為陳布雷之死所發的消息中，用上了《陳天華先烈之后一人———陳布雷以死報國》的標題，把他比擬成陳天華第二。所以在臨終前，他勇于向子女承認自己“知識喑陋”，“性情孤僻”、“不合時宜”，盡管還自欺欺人地開導子女：“國家遭難至斯，社會浮動已極，然我國家廿年來方針上決無錯誤”，但對子女們只要求他們“務必盡忠于國族，自立于社會，勤儉正直，堅忍淡泊，以保我家優良之家風”，而對他們的投共、“左傾行為”卻無半句指責，只希望他們盡忠于“國族”，而沒有苛求他們盡忠于“黨國”。

陳布雷以書生型的方面吏員，效忠蔣介石二十多年，竟以服安眠藥自殺方式結束一生，頗能令人深思。面對國民黨的腐敗，陳布雷徹底失望，即使“文膽”包天，大筆如椽，也不愿再協助蔣介石，力挽時艱；對蔣介石的“知遇之恩”難以報答的痛楚，像一條無形的繩索，時刻縈繞腦際，使他難以痛下決心，改換門庭，擇木而棲；子女們的人生選擇，使他在中樞及“黨國”面前喪盡顏面；國民黨敗局已定，他意識到，繼續內戰，執行“戡亂”，對國民黨來說已無前途可言，必須停止內戰，與共產黨講和，或許還有占據半壁江山的希望。但他所效忠的“主公”拒納他的建議，他又不愿對蔣“忘恩負義”，只好選擇“尸諫”來打動蔣介石，告訴他內戰勝利無望，回頭才是岸邊。國事、家事諸事紛繁，身體、心理極度疲憊，陳布雷實在找不出一個合理的答案，也沒有人能給他指明一條道路。自尋短見，似乎成了他最好的選擇。可以說，陳布雷之死，是時勢所逼，愚忠所驅，他的死，是時代的犧牲品。這一點，他夫人王允默在《悼布雷》一文中說得最為明白：“今大局未靖，君已先自毀滅，賚志以歿，靜言思之，謂非時代之犧牲者，亦何可得？”又說：“終因世風不古，同志難求，不敢身尸要職，有負領袖識拔，友好推崇，默默自了，結束一生，慘乎痛哉！”

筆者花如此多的筆墨考察陳布雷之死，并非為了考據而考據，旨在透過這一個案，勾勒蔣介石政府之下，知識分子群體的心態。嚴格來說，陳布雷已不是一個獨立的知識分子，但他仍有一份知識分子的氣質，即他自己說的“書生”氣質。蔣介石標榜重視文人，但在1948年、1949年的所作所為，卻讓他身邊一批面臨角色轉換的知識分子失望頹廢，感到前途渺茫。陳布雷之死，與其說是自殺，不如說是被蔣介石的“知遇之恩”捆殺；與其說是效忠“黨國”，不如說是效忠蔣介石一人；與其說是他個人命運的終極，不如說是國民黨徹底走向衰敗命運的預兆。他是一代追隨蔣介石集團的知識分子命運的縮影，代表了一種趨向。在蔣介石眼里，陳布雷是難得的忠臣，所以他死后，蔣介石在國人面前幾乎把他樹立成一個完人：“履道之貞，謀國之忠，持躬之敬，臨財之廉，足為人倫坊表。”然而，連這樣一個“完人”，都不愿再為“黨國”效忠，那么，其他聲位均不如陳布雷尊崇的御用知識分子，其心態更加可想而知了。

無獨有偶，文職大吏戴季陶與陳布雷選擇了同一歸宿。幾個月前，國民黨中常委、國史館館長、前考試院院長戴傳賢還在納悶：“主公”青眼有加、依為心腹的陳布雷，要死，也應該是慷慨悲壯，為“黨國”就義，怎會如此消極悲觀，撒手人寰。可是，3個月后，他想不通的事終于想通了，并且毅然步了陳布雷后塵。這對1949年國民黨政府又形成一次不小的沖擊。

胡適尋找“自由”

毛澤東1949年8月14日發表的《丟掉幻想，準備戰斗》一文中曾經說過：“為了侵略的需要，帝國主義給中國造成了數百萬區別于舊式文人或士大夫的新式的大小知識分子。對于這些人，帝國主義及其走狗中國的反動政府只能控制其中的一部分人，到了后來，只能控制其中的極少數人，例如胡適、傅斯年、錢穆之類。”不過，1949年，這些知識分子已不完全為蔣介石政府所控制，他們有自己的價值判斷，與其說是國民黨政府在控制他們，不如說是他們自己控制自己。胡適就是其中的典型。

胡適被毛澤東列為帝國主義及國民黨政府所能“控制”的知識分子的第一人。可是，1949年前后的胡適，卻仍未放棄書生本質，在政治與學術之間，他依然注重學術。在云譎波詭的政治浪潮中，他又不可能置身方外。只是這位桃李滿天下、在中國培養出幾代學術大師的宗師，已走到政治生涯的末路，在國共決戰已見分曉的時候，需要重新做出人生選擇。

對于共產黨而言，他算是“反共老手”，在共產黨所列的40名戰犯中，胡適“榜上有名”。事實上，胡適并不總是表現為政治上“反動”這一形象，他的學生中，“左傾分子”不在少數，如吳晗、千家駒等，但他歷來注意將學術與政見分開。哲學上的實驗主義和美國的民主制度是他一生的政治信仰，學術研究是他視之如命的嗜好。誰要是違背了這兩點，他都要提出批評。他對人類社會實現民主信心十足，把近30年的反自由、反民主的集權專制的潮流看成是一個小小的波折、一個小小的潮流，認為：“中國人在今天必須認清世界文化的大勢，必須選定應該走的方向。只有自由可以解放我們民族的精神，只有民主政治可以團結全民族的力量來解決全民族的困難，只有自由民族可以給我們培養成一個有人味的文明社會。”他理解的自由包括尊重自由、擁護民主、容忍反對黨、和平的漸進的政治改革四層意思，認為為了尊重自由與容忍，就應當反對暴力革命與暴力革命必然引起的“專制政治”。正因為他存有自由民主的信仰，他才不懈為之努力。可是，他所依賴的蔣介石政府偏偏在保障人民的自由民主方面做得極差，不斷使他失望；共產黨與蘇俄一脈相承的階級斗爭方法又造成了一種“不容忍，反對自由的政治制度”，在他看來，是歷史上的一件大不幸的事。在這兩難的境界下，胡適有他自己的政治立場，并沒有盲目一邊倒。

1949年前后，作為中國現代學術泰斗，胡適的心情較以往更為復雜，他不贊成共產主義，這是一個早為人知的事實，誰都無法加以否認。但他也不是一個死心塌地擁護國民黨蔣介石的人。他沒有政治野心，他一生都未加入國民黨。雖然1948年3月，他參加了蔣介石一手策劃的“行憲國大”，有人認為這表明胡適有政治野心。其實，這是胡適不懂政治權術的標志，他被政壇老手蔣介石玩于股掌之上而不自知，所以有人說他“是一個異常聰明的糊涂人”。或者說是他為了答謝蔣介石的知遇之恩，不好駁蔣介石的面子而臨時作出的決定，并不是他的一貫思想。事后，他為沒有當上總統感到心情輕松。

1948年11月，東北已經解放，華北戰事正酣，北平共產黨大軍已兵臨城下，南京國民政府翁文灝內閣難以支撐。蔣介石又想到了胡適，特地派陶希圣赴北平力邀胡適南下，就任行政院院長，胡適以“沒有力量接收這個使命”為由婉拒了。在紀念北大50周年前夕，他親口對別人說過：“我不懂政治，不要聽外面瞎說。”1949年2月，胡適即將赴美前，李宗仁及行政院院長何應欽擬請他取代顧維鈞，擔任駐美大使，他又以不愿改變自由的初衷而謝絕。用他的話說，“我是讀書人，不會做官的。”“我連私人書柜也料理不好，哪里還能搞政治。”他不止一次說過他“不懂政治”。在他心中，始終豎立著一根民主自由的標桿。

他反對暴力，但對改變不合理的社會制度是贊成的；他不贊成共產黨的政治主張，但對激進的學生愛護有加。對因反對蔣介石專制政府舉行游行示威而被捕的學生，總是設法營救，有一次還親自找李宗仁，想利用李的勢力，使學生獲得自由。他對共產黨倡導的政治路線持反對意見，但對共產黨本身并不仇恨。1948年12月13日，人民解放軍已對北平形成一個包圍圈，一天，有一個人走進校長室，告訴他，解放區的廣播電臺有給胡適的一段廣播，勸他不要跟蔣介石逃跑，將來讓他當北京大學校長兼北京圖書館館長。他聽了以后，既不激動也不愉快，而是異常地平靜，只是微笑地說了一句：“他們要我嗎？”短短的幾個字道出了他的心聲：決定逃跑。對共產黨也未深惡痛絕，否則他聽了這條消息后，必會暴跳如雷，將共產黨大罵一通，以表明對國民黨和蔣介石的忠心。他對學校及學生十分依戀，12月14日他突然接到教育部部長陳雪屏從南京打來的電話，催促他離平南下，并通知有飛機來接。胡適表示外寇來時可以撤退，現在內戰，怎好丟下北大不管。后在南京方面及駐守北平的傅作義的再三敦促下，才于12月16日，與陳寅恪夫婦同機飛抵南京。對于離開北大，胡適傷心不已。到寧第二天，就是北大校慶紀念日，下午，他應邀出席在寧的北大校友會舉辦的“北大50周年校慶大會”上，述及離開北大六千余教員及學生來京時，把自己比作一個“棄職的逃兵”，連稱“無面目見大家”，在述及他不能與多災多難的學校同度艱危時，痛哭失聲，淚如雨下，會場氣氛凄涼異常。會后，善以小恩小惠籠絡知識分子的蔣介石為他準備了家宴，替他祝壽，多少撫慰了他抑郁的心情。

不過，他沒有因此而喪失自我，繼續充當蔣介石專制政治的馬前卒。1949年3月下旬，他最終決定去美國。臨行前，蔣介石有意請他到溪口一敘，被他謝絕。14年前，抗戰初起，胡適毅然挑起駐美大使的重任，在國際舞臺上盡展身手，為中國的抗戰勝利立下汗馬功勞；如今，他一向依賴的國民黨政府氣息奄奄，他再次赴美，已無往日的風光，只見“人還在，山河已改了”。4月6日，胡適赴美，開始近10年的寓居美國的生活。但國民黨政府始終舍不得放棄胡適這塊聲望頗高的“社會賢達”招牌。1949年6月，難產的閻錫山“戰時內閣”終于組成，閣員名單中居然將胡適列為外交部長，而這時胡適遠在美國，并沒有得到他的事先同意，胡也無此意向，要胡出仕，已成了閻錫山內閣的“單相思”。這以后的9年中，他竟沒有回臺一次，足見他對國民黨官場心灰意懶。但他對祖國的眷念之情從未改變。美方曾有人愿以優厚的條件為他在美國永久定居提供方便，他不予接收。他不想加入美國國籍。對于臺灣方面，他多次發表意見，建議、批評多于吹捧贊揚。晚年有病在身，仍未忘記祖國，眷念大陸。1958年抱病回到祖國的臺灣，專心從事學術科研工作。對于共產黨領袖毛澤東他推崇有加，說：“共產黨中白話文寫得最好的還是毛澤東。”1955年正當大陸批胡適思想如火如荼時，胡適還說，他在這30年中，“從沒有發表過一篇批評或批判馬克思主義的文章，這是全國人都知道的。”

1949年前后，胡適力圖避開政治是非，繼續追求自由民主的信仰，但在中國，無論是國民黨也好，共產黨也好，都不是能令他傾心皈依的政治派別或實體，于是選擇赴美，表示在美國將多學習，研究世界大勢，此外擬多發表演說。對于胡適的選擇，我們今天不能單純從政治的或意識形態角度作簡單評判，而要用立體的視角客觀分析。正如季羨林先生所說的那樣：“胡適是一位非常復雜的人物，他反對共產主義，但是拿他那一把美國尺子來衡量，他也不見得贊成國民黨。在政治上他有時想下水，又怕濕了衣裳。他一生就是在這矛盾中度過的。他晚年決心回國定居，說明他還是熱愛祖國大地的。因此，說他是美帝國主義的走狗，說他一生追隨國民黨蔣介石，都不符合實際情況。”

胡適之所以沒有回到大陸，也許可以從他1949年1月對國民政府外交部次長葉公超說的一段話中尋到一絲原委。他認為，對國民黨真是沒有什么可說的，“我們這樣的自由主義分子之所以還依舊徹底追隨你們這種人，唯一的原因就是在你們的統治下，我們至少還能享受沉默的自由。”這類話在這以前的自由主義人士口中就已不斷出現過。1947年儲安平在時評《中國的政局》中就說過，“我們現在爭取自由，在國民黨統治之下，這個‘自由’還是一個‘多’‘少’的問題，假如共產黨執政了，這個‘自由’就變成了一個‘有’‘無’的問題了。”他們把沉默的自由放到如此高的位置，并為這一理想盡力奮斗，盡管這種追求在政治觀念上存有偏差，在其有生之年，也很可能不能實現，但避開政治傾向不談，在他們身上，至少體現出傳統中國知識分子“韌”的追求精神。從胡適的抉擇中，我們也可以看到，即使是自由主義知識分子的代表，1949年，也并不是都由帝國主義和國民黨政府控制的，他們對國民黨政府并不是一味追隨，對共產黨也不是一貫地仇恨。胡適的“出走”說明，1948年以后，國民黨已無法得到整個自由主義知識分子群體乃至典型個體的全力支持。

翁文灝宦海回頭

翁文灝是1948年“八·一九”幣改的主要策劃人，翁雖然就任行政院院長，實是書生型的官員，所以筆者仍把他列為知識分子一類加以考察。從翁接任行政院院長、出面組閣起，政府就露出失敗征兆。蔣介石1948年5月20日宣布就任“總統”，行政院院長一職，蔣介石本屬意張群、何應欽，張、何政治圓滑，審時度勢，堅辭不就，才邀翁出任。按常例，在總統就職的當天或第二天，行政院就應當組成內閣，翁文灝組閣卻用了一星期。根據媒體的分析和預測，在當時的情形下，任何人來做行政院院長，都是沒有辦法的：誰上臺誰倒霉，誰來做誰就犧牲。除非行政院院長有左右大局的權力，否則他就沒有辦法來打開當前的局面；除非有誰有辦法結束當前的內戰，否則任何人都沒有辦法改善當前的局面。可是作為行政院院長的翁文灝只是一個賬房先生，充其量只能在柴米油鹽的日常零用中，撙節一點，沒有權力可以使這個破落的門戶變為一門昌盛的人家；假如他失敗，不一定是他個人的失敗。果然，在他主持幣改失敗后，翁就向“總統”提出辭職。

蔣介石與翁的親密關系非止一日。早在1932年，蔣介石在廬山就親聆過翁文灝的講演，1934年，翁在浙江武康遇上嚴重車禍時，又是蔣介石出面組織搶救，把翁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蔣不恥下問的“知遇之恩”和解人圍困的“救命之恩”，都使翁很難拉下臉來，拒絕這位浙江老鄉的厚愛。幣改失敗后，翁文灝力辭行政院院長之職，經蔣介石挽留，繼續留任。翁上臺之初，并不是有勇氣接收內閣大任，而是沒有勇氣拒絕總統組閣大命，“既無勇氣拒任命于前，亦無勇氣堅決呈辭于后”。拖至1948年11月，才得以卸任。結果改革之后，怨聲舉國，十足當了一回國人的“出氣筒”。受命于危難的行政院院長一職，沒有使他成為時代的弄潮兒，反而變成腐敗政治的犧牲品。

筆者這里并不想過多著墨于翁文灝的政績優劣，而是要分析為什么這樣一位與蔣介石私人感情密切、又被共產黨列為首批戰犯的知識分子型的國民黨高官，1949年沒有隨蔣介石逃往臺灣，日后還選擇了返回祖國大陸，由國民黨高官轉變為共產黨新政權中一分子，而且在當時情勢下其政治生命還是不可預知的。

1949年，翁61歲，他的選擇應該說不會是輕率的，不過他當時的心情卻很復雜。起初他也想過定居臺灣。1948年11月，他在行政院院長崗位上離任，12月，他把老父、老妻、大兒媳和孫女等家眷送往臺灣，讓兒子心源、心均留在上海，一人獨居南京，觀望去路，一時還拿不定主意。一家人分居三處，并非他的初衷，更多的是因為他是否跟蔣介石走。他也想過留在大陸，可是共產黨開列的戰犯名單上，他的名字赫然在上。所以當國民黨資源委員會最后一任委員長、曾經是他部屬的孫越崎等建議他將來最好不要走時，他指著桌上擺的戰犯名單說：“你們可以不走，我是沒有辦法不走的。”言下之意，走，實出于無奈。1949年4月，南京解放，翁去臺灣，將兒媳、孫女打發回滬，自己5月21日從臺灣來香港。他的不少部下和同事都勸他：他的兒子、兒媳、孫女都在內地，他和老父、老妻三個老人流落在外，太寂寞凄涼了，最好把老父、老妻接到香港來，慢慢和共產黨聯系，得到許可，也回內地，闔家團聚，老朋友也可常見面，“生為中國人，死為中國鬼”，要他好好考慮。翁自己不是不想回內地，而是認為自己罪大惡極，不可能得到共產黨的諒解，表示除非得到毛澤東的同意。

在朋友的建議下，他寫過一份“悔過書”，表示返回祖國內地的愿望。在沒有得到共產黨正式意見前，他拒絕臺灣方面的邀請，為免遭暗殺，于1949年11月飛往巴黎。共產黨方面對翁的態度靈活而富有誠意。周恩來收到“悔過書”后，當即表示愿意做民主人士方面的工作，至于戰犯問題，周的解釋更具藝術性，說：這是新華社消息，不是黨和政府正式宣布的，可放心。共產黨的態度打消了翁最后的疑慮，1951年1月輾轉回到祖國懷抱。

比起其他一些國民黨高官，他的政治態度相對要開明得多。盡管他事實上是在為蔣介石的國民黨政府工作，內心卻想超然于政黨之外，這是他不參加國民黨中各種派系的原因。對共產黨也不愿過多責罵、打擊。但是等到做了行政院院長后，“超然”是不可能了，公開場合，對共產黨的譴責并不少，這在他內心是“沖突”的，只能憑自己的尚未泯滅的一點良知來應付國民黨方面的壓力，如拒絕由行政院發令，逮捕進步學生等。1949年上半年，臺灣發表的許多人簽署的《反共宣言》，他的名字也列在里面，但這事先并未征得他的同意。翁文灝是國民黨政府中的另一類型的知識分子，身居國民黨高位，卻不是蔣介石的死黨，他與其他許多知識分子一樣，一開始是一批書生氣十足的“工業救國”迷。他們想救國報國，就得依附于一個政府。作為知識分子，他們有自己的良知和獨立精神；作為一個官員，他們身在宦海不得自主。經歷了政治失敗，對所依附政府失去希望，知識分子的良知和獨立的渴望再度浮現于心頭，不甘再作腐敗政治的附庸，這時，他們會毫不猶豫地棄暗投明，或至少抱著與原政府不合作態度。翁文灝這種被共產黨通緝的“戰犯”，在1949年前后作出如此人生選擇，是蔣介石眾叛親離的又一重要標志。

以上是國民黨政府中，智囊型知識分子在1949年前后的選擇。無論陳布雷、戴傳賢，還是胡適、翁文灝，他們的歸宿不盡相同，他們的心態卻大同小異，共通之處就是對國民黨政府的失望。蔣介石對他們都有知遇之恩，都是以“一介書生”入主“朝政”，都想以自己的畢生精力來報答他們的“主公”，把政府改造成一個“好政府”。他們沒有想到，在權力專制的政治氣候下，他們的出仕，給專制政治撒上了一層“民主”、“開明”的金粉，更加掩蓋了專制政治的本來面目，使一些本來要向當局爭人權的、爭民主的人士尤其是知識界人對政府有了一定的認同感。在政府無可救藥之際，他們選擇的歸宿又有一定的差異。

（選自《1949中國社會》/張仁善 著/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5年11月版/本文標題為編者所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