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父親從政不久,便把家從暫時居住的北京飯店搬到了單位給他安排的西四頒賞胡同。一年后,又搬到了景山腳下的黃化門,在那里,一直住到1958年。日常生活中,發生了許多看來平淡無奇的瑣事,但卻也能折射出主人公的人格和生活品位。
(1)兩個假皇帝
父親與宋云彬先生是20年代在商務印書館時就結識的老朋友。解放后他們都是在北京工作。雖說工作忙,但時常來往,或一起飲酒,或品茗聊天,或同游名勝古跡。云彬先生很會說笑話,常在不知不覺中,一句話便引得在座者捧腹大笑。故而給云彬先生起個雅號“笑話”。他們相互間取笑是常有的事。
1950年的一天,父親約云彬先生同游故宮。在太和殿的寶座前,他突然仔細地端詳了云彬先生半天.然后突然指著宋先生笑道:“云彬,你要是往寶座上一坐.簡直可以冒充宣統皇帝。”云彬先生笑道:“要是我是溥儀,就先辦你的欺君犯上之罪。”二人均大笑起來。
又過了若干日,公家為父親配備的汽車忽然壞了,他要外出開會,一時又找不到別的汽車,這時,機關管總務的同志急中生智從故宮博物院弄來一輛當年溥儀坐的小轎車。車雖很舊了,樣子也方頭方腦的有些古怪,但車身是明黃色的,上面還漆有全家出游之前。后排左起:鄭爾康、鄭振鐸、高君箴:右側抱小女孩者為女婿薩空了;攝影者為女兒鄭小箴。居京瑣事——記我的父親鄭振鐸
鄭小康龍的圖案,車內四周都是黃色錦緞,也繡著許多龍,可以想像它當年作為皇帝的龍車是何等氣派!恰好宋云彬先生也去開同一會議,于是他便接他同車前往。在車上,宋先生好奇地問他:“振鐸,你哪里弄來一輛老古董?”他便把緣由講給了云彬先生。呆了一會兒,云彬先生忽然笑道:“振鐸,你上次說我可以冒充宣統皇帝,今天你才是名副其實地在冒充溥儀呢!”父親一愣。然后笑著說:“那么我們兩個都是假皇帝了!”說罷,二人又對指著大笑起來。
(2)兩個“十三”號
“13\"對于歐美人來講。是個不吉利的數字,在那里,無論是大街小巷都是沒有13號的。可是,中國人卻是無此忌諱的,我們的家就曾經住過兩個“13號”。
第一個是初到北京不久,住的是西四牌樓南邊的頒賞胡同13號,與清朝八大“鐵帽子王”之一的禮親王比鄰(當時為中央人民政府內務部所在地)。那是座小小的四合院。像許多四合院一樣.黑漆門扇上寫有“忠厚傳家久,詩書繼世長”的對聯。院內有回廊,畫棟雕梁,靠西一月亮門內還套有一小院,顯得十分幽靜雅致。院內擺放一些盆栽的石榴、海棠、無花果……東房他的書齋擺的一色明式太師椅、條案、書桌,“多寶閣”里擺滿了書,真是“室雅何需大,花香不在多”。父親閑暇時,常在廊下藤躺椅上小坐,他十分滿意這座小院。可是,后來上海家中的藏書都將要運來北京。這座小院已難以適應新的“形勢”,于是只得另擇新居了。
在黃化門17號寓所住了六七年,隨著他不斷地繼續買書,原有不算少的房屋又大有“爆滿”之勢。于是只得又一次另擇新居了。
這一次喬遷的新居,是靠近新街口的寶禪寺(胡同)內,據說是滿清時一位貴族的府第。院子可真不小,而且假山、池塘、亭、榭、樓、閣一應俱全.簡直是個“大觀園”。房屋也足夠容納下父親的10萬冊藏書了,他對他的新居十分滿意。在搬遷過程中,他曾多次帶了朋友來參觀。在正廳前伸出一個有頂有柱的平臺,約有三四十平米,大概是叫“抱廈”罷,他還曾對俞平伯先生說:“平伯,這里將來可以借給你們昆曲社作曲會。”大家有些奇怪的是,這座中式舊宅院,何以有些地方改成日本式的呢?譬如門,都是日式的拉門,而有的房間里鋪設著“榻榻米”,后來聽人說,這是日偽時,曾是川島芳子的私宅,他說:“這就難怪了。”
因為搬書很費時日,而他當時即將率領文化代表團出國訪問,便跟朋友們說,要等他回國后,才能住進這新居。不幾天后。他便率團出訪阿聯酋和阿富汗去了(1958年10月17日)。而這一去,孰知卻再也沒有回來,他喜歡的新居,竟一天也未能住過。
父親殉職后,他的藏書我們全部捐獻給了國家,并搬入了北京圖書館。家中只剩下祖母、母親和我三個人,已不再需要住那么大的房子。當我們搬回黃化門舊居后,才聽人說,這座房子解放前夕曾借給某電影公司拍攝過一部叫《十三號兇宅》的影片。又聽說,這座房子過去常常“鬧鬼”。
“13號”也好,“兇宅”也好,“鬧鬼”也好。當然都是迷信。但是,聯系到父親的殉難。這不能不說是一種富有“戲劇性”的巧合了。
母親事后跟一位朋友說:“其實關于‘兇宅’的傳說,振鐸早就知道,他是從來不信鬼神的,又怕家里人害怕,就一直瞞著大家。”
(3)車禍余波
建國初期,機關為父親配備了一輛美制“順風”牌小轎車。那時自西四、西單往前門還通有有軌電車,汽車從他當時住的頒賞胡同進進出出時,都要橫跨過電車軌道。一天傍晚六七點鐘,他從團城下班回家。當他的小轎車由丁字街向南向東拐彎時,一輛電車由北向南疾駛而來。小車司機老常急于搶著拐彎,而電車司機是個剛出師不久的小伙子,經驗不足,看到前方有車時,又忘了應該減速,當電車馬上要和小轎車接觸的一剎那,他才意識到要剎車,可是為時已晚,只聽“咚”地悶雷似的一聲,小車劇烈地顫動了一下。被撞出軌道外一米多才停住。坐在后座的父親當時眼冒金星,耳中似蟬鳴一般。司機老常和年輕的電車司機都嚇得臉色煞白,民警過來察看,小車尾部撞了一個小坑。民警又探頭問車內的父親:“首長,有什么不舒服嗎?”這時,他已恢復了正常.忙搖搖頭說:“沒事!沒事!讓電車走吧!”民警示意讓小車先開走。他回頭看時,見民警在跟電車司機講了幾句什么后,便也讓電車開走了。
回到家后,父親關于剛才的“車禍”一絲也沒向家人透露,似乎什么事也沒發生。
當天晚飯后,他正在書房寫東西,忽然,傳達室通報,有幾位電車公司的人要見他。他走出書房,只見來了三男一女,女的穿一身白大褂,身背一個帶有紅十字標識的小皮包,像是位醫生。他請他們在客廳落座后,他們先把一袋水果放在茶幾上。然后,一位年紀稍大些,像是領導模樣的人,代表電車公司對當天發生的事故,向他表示歉意和慰問,并要那位穿白大褂的廠醫給父親檢查一下;他連連搖頭謝絕:“不用!不用!我很好,什么問題也沒有!”……客人臨走時,他還一再和那位領導模樣的人說:“千萬不要處分司機!他太年輕了!我們的司機也是有責任的。”就此。一場“車禍”小風波似乎是已經平息了。
可是,過了沒幾天,他聽機關管總務的同志講。電車公司已經賠償了小車的款,他點點頭。但接著他又聽說,電車公司已經把那位年輕的司機調離司機崗位,還作了降級處分。他一聽急了,臉漲得通紅,連連說:“怎么能都怪他呢?!他那么年輕,我們的司機也是有責任的嘛!”
據說,后來他一連親自去了兩次電車公司,為那位小司機說情,公司終于撤銷了對他的處分。幾天后,那個小伙子還自己來到我家,向父親道謝。當他聽說,他面前的這位慈祥的長者。就是他一向很仰慕的作家時,便跟父親說:“我也很喜歡閱讀文學作品,經常也試著寫點小東西。不知鄭老能不能指點我?”父親對勤奮好學的年輕人,總是有求必應的,他很爽快地表示:“以后有什么習作,盡管拿來給我看看!”
后來。這位年輕的電車司機,常在一些報刊上,發表一些散文或小詩,成了小有名氣的工人作者。其中,最初的幾篇散文還是父親親自幫他修改過的。
(4)女兒的婚事
女兒要結婚了。1951年春節剛過,剛從燕京大學中文系畢業的姐姐小箴,突然向父母說要結婚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本是順理成章之事,小箴姐已經24歲,在新聞攝影局當攝影記者也已一年,是該談婚論嫁了,這本是大喜的事呀!可是當問她男方的事情時.她的回答卻使父親和母親愕然了。原來,他們未來的女婿竟是要比他們的女兒大了整整20歲的薩空了!薩空了是位新聞界人士,30年代,父親在上海就和他結識。“孤島”時期,薩也是“星期聚餐會”成員,常到“廟弄”去吃飯。后來,薩去了“大后方”和香港。1949年.父親北上途經香港時,又和他見過面。建國后.薩擔任了中央新聞總署副署長,時年42歲,在當時中央部級干部中,算是比較年輕的。薩是個跳交際舞能手,當時每到周末,在北京飯店和國際俱樂部的舞會上,時常邀請小箴姐跳舞,倆人的翩翩舞姿被公認為最佳的一對舞伴。以后,小箴姐又愛上了攝影,而薩是攝影老手。于是每到假日,薩又常來邀她一起去拍照。而對這些,父親和母親也都是知道的,總覺得薩是他們的平輩,小箴應該要稱他為“叔叔”的,就沒往別處去想。因此,當女兒忽然提出了這樁婚事,父母一時間卻很難接受,無論是年齡還是論輩分都是極不相當的,特別薩又是再婚,前妻生的兩個女兒都跟小箴姐的年齡差不多。為此,母親一直吵吵嚷嚷了好幾天;而父親開始雖也是多次規勸女兒,但女兒卻堅決表示非薩空了不嫁。父親畢竟不是封建家長,想起自己當年和王世瑛的戀愛悲劇。而他對薩的人品也是很了解,何況真正的愛情是不受年齡限制的。于是,他又去說服妻子,母親也是出生在開明家庭,經他的勸說,覺得只要女兒能幸福,只要薩以后能真正對女兒好就行了……
1951年3月,小箴姐正式結婚。婚禮很簡單,由于當時鄭家的親戚都在上海,薩在北京也沒有什么親戚,所以就在國際俱樂部,由薩空了請他的幾位朋友一起吃了頓飯。建國初期一切從簡,父親和母親也沒給女兒什么“陪嫁”,只不過一口皮箱,幾床被褥而已。
婚后、小箴姐夫婦搬到了東單西裱褙胡同一幢三層樓的小洋房。夫妻和諧,幸福美滿。薩空了對小箴姐總是如兄長似的百般照顧,對她有時有點任性,也總是讓著她。父親和母親看著也放心了,不久,他們就先后生了兩個活潑可愛的女兒——新旗、社旗。每當假日,夫妻倆便帶著兩個“小寶貝”去看望外公、外婆。老兩口一見他們到來,便心花怒放,頓時寧靜的小花園變得熱鬧起來。老夫妻倆把兩個外孫女視如掌上明珠,真是抱也不夠,親也不夠,女兒當時是新華社攝影記者、女婿更是攝影行家,于是“拍照”成了我們全家人團聚時不可缺少的節目,一組組充滿著溫情、親情、天倫之樂的精彩鏡頭,永遠“定格”在我們家的珍貴相集中。
(5)戒煙
父親在北京鐵路管理學校讀書時,過的是“清教徒”式的生活,煙酒不沾。后來,在瞿秋白影響下,學會了喝酒。到上海商務印書館當編輯后,又開始了抽煙。他的煙愈抽愈兇,后來大大超過了他的喝酒,酒可以一日不喝。煙卻不可一刻不抽。因此,他的嘴上總是整天叼著煙卷。他不吸煙,大概只有在睡著以后,其余時間,寫稿、辦公、開會、與朋友談天、打電話、在路上行走、上廁所……無時無刻不在吸著煙。鄰居們常可以看到這樣的景象:他從外面回來,腋下夾著一條新買的煙,手上拿著一盒,而另一只手的食指間又夾了一支,嘴角上當然是又叼著一支嘍。有人開玩笑地說他抽煙最省火柴,一天只要一根就夠了。也有人把他吸煙比作機關槍,煙盒是彈夾,而嘴就是槍口,煙卷不停地從“槍口(嘴)”“射”出。而“彈夾(煙盒)中的子彈(煙卷)”又不斷地續上去。他吸煙是很少彈煙灰的,常常是煙灰形成一個圓柱狀,長長地懸在煙的一端,最后終于承受不住地心的吸引力,化成粉末狀紛紛揚揚飄灑而下,以致他的衣服的前襟常是掛著許多煙灰,母親看不過去,便替他用手彈去,當然少不了總要數落他兩句,他卻總是不經意地一笑了之。總之,他煙癮之大,稱之為“癮君子”是一點也不過分的。
年齡大了,他吸煙的后果漸漸顯露出來。開始是咳嗽,痰多,新漸地心臟也有了問題。醫生多次勸告他,他自己也覺得不舒服。于是大概在1956年的下半年,他突然宣布戒煙了,一家人都為他高興。開始幾天,他顯然很不自在,寫東西、開會、與朋友閑聊時。嘴上似乎缺了什么,于是他不停地吃糖,上衣口袋里總是裝著糖,約五六天后,他可以不吃糖了,煙終于戒成功了,他畢竟是有毅力的。
可是到了1957年,一場大規模的“反右”運動開始了,他主持的機關里、研究所里,天天大小會議不斷,他終于又熬不住了。開始,他向朋友偶爾要一支抽,漸漸地又自己買煙,抽煙的“水平”與戒煙以前比,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嘴上又總是叼著煙卷,衣襟上又是常常地蒙著一層煙灰,母親見了只是嘆惜。
1958年初,他已是年近花甲之人,抽煙的后果更趨明顯:痰多得常常用力也咳不出來,前胸也常有些隱隱作痛,醫生又一次向他提出“嚴正警告”。他畢竟是個堅強的漢子,說戒就戒。于是,他把打火機、煙嘴等“煙具”都棄之于垃圾箱內。這次戒煙,他糖也不吃了,因為多吃糖對身體也無好處,他常說要親眼看看共產主義的。朋友們有時故意“考驗”他,在閑聊或開會時,拿出煙來請他抽,他每次都揮手謝絕,甚至連正眼都不看一下朋友手中的煙卷。他終于戒煙了。
(6)弱書生輕挫無敵將
父親的“豪飲”在老朋友們中是盡人皆知的,他們多數都經不住他一杯接一杯的“干杯”而成為他的“手下敗將”,有的新相識的朋友不服氣,定要和他“決一勝負”,結果“浮”過“幾大白”便都“甘拜下風”了。可是,誰又知道,他的“豪飲”的名聲,在后來竟傳到了海外。
這是50年代中期,他率領我國文化代表團訪問某個亞洲國家的事。1955年的4月間。周恩來總理和陳毅副總理去印度尼西亞。出席了亞非29國首腦舉行的歷史上著名的“萬隆會議”。在這次舉世矚目的會議上,中國總理首先提出了“和平共處五項原則”,得到與會國首腦的贊同,為世界和平做出了重大貢獻。中國的國際地位從此有了很大提高,我們的朋友一天天多了起來。這以后,某友好鄰國總理來華訪問,兩國的友好關系又有了進一步的發展。為了鞏固和加強兩國的友好關系,周恩來總理決定派一個文化代表團去該國訪問,以增進兩國間的文化交往和進一步的相互了解。
父親就是在這樣的形勢下,奉周總理之命,率領了他1954年訪問印度和緬甸的原班人馬,去該國訪問的。
在該國,他們又受到了在印度、緬甸一樣的“國賓”禮遇。總統、總理都分別接見了他和副團長及主要團員。每到一處,當地的軍政首腦、華僑組織都要設盛大宴會款待他們,而他和東道主們也為兩國人民的友好頻頻舉杯祝酒。他依然是那樣的豪飲,一杯酒到口即干。而主人們出于禮貌,也不得不干。盡管周總理在他們整裝待發時,曾叮囑他們——特別是對他——飲酒一定要節制。十分量只能飲五分。但他對自己的酒量是信心十足的,何況他知道,他所要去的這個國家,多數人都是不善于飲酒的。因此,幾杯酒干下來,主人們都只得換果汁來和他“干杯”了。消息不脛而走,傳到了一位軍區司令耳中。這位司令,在該國軍界是以能征善戰著稱的,被譽為“無敵將軍”,是總統的一員愛將。而他的酒量,在該國軍政要人中,也是無以匹敵的。他對關于中國文化代表團的團長鄭某某“豪飲”的傳聞,很不以為然,決定要找個合適的機會“較量較量”……
幾天后,他們應該國總統的邀請,去距首都不很遠的“總統別墅”做客,總統將親自在別墅里接待他們。
他們那一天清早便從首都出發,汽車在一條十分平坦的公路上疾馳,一路上綠樹紅花,碧草清流,處處引人入勝。車行約一小時后,地勢愈來愈高,他的心臟雖然不好,卻并沒有不適的感覺,反到覺得空氣漸漸地顯得更加清新了。鼻孔里嗅得到一股山地上所特有的花或是樹的香氣。這時,汽車漸漸放慢了速度,遠遠可望見一大片綠茵茵草地,原來是總統別墅到了。許多高大常青的樹木圍繞著大草地的四周,像一個個立正姿態的衛兵。草場上數不清的梅花鹿,在樹陰下,或行,或息,全不避人。純白色的大理石建成的總統別墅,在太陽光照耀下,顯得更加潔凈、莊嚴、宏偉,一面鮮艷的該國國旗,在高高的旗桿上迎風飄舞,說明總統已經在那里。
他們下車后,走過橫跨在一塘盛開著紅色、白色睡蓮的池水上的小石橋,總統已在別墅的大門外等候他們了。
在略進可口的茶點后,代表團的演員們在別墅大廳里為總統做了精彩的演出。然后,總統和他們一起說說笑笑地,到池塘邊,到草地上,到長滿各種奇花異樹的植物園去參觀。樹上各式各樣不知名的果子,懸掛在高矮錯落的枝頭上,一朵朵像大蝴蝶似的花朵,仿佛暫時停憩在枝頭。紅色的、黃色的,姹紫嫣紅的花,長得古里古怪的。簡直令人目不暇接。若不是當時總統和他在一起,他簡直要醉倒了!
中午,總統就在別墅大廳里,設午宴款待他們。因總統下午另有重要國務活動,便提前回首都去了,他委托一名他手下的高級官員,代表他作東道主,而這位高級官員正是那位“無敵將軍”。
在豐盛的午宴上,由于總統不在場,大家都不那樣拘束。而那位將軍認為“領教”的“機會”來了,于是拿出了特別為中國客人準備的茅臺酒,以種種理由和友好祝辭,頻頻與父親舉杯。而父親能在如此的一個童話中的仙境般的地方進餐,他的興致也格外的好,但仍然是十分有禮有節地沉著應付著。這位軍區司令平時喝的都是本國用水果釀制的甜酒,至多也不過喝些酒精度三四十度的威士忌、白蘭地之類的烈性酒,這次卻是第一次領教這么烈性的中國茅臺酒。開頭的兩杯,還能勉強咽下去,喝到大約第四五杯時,臉色便由紅轉為蒼白。趕緊向父親道聲“對不起!”便去了衛生間——大概是嘔吐去了,從衛生間回來,將軍再也不和他“干杯”了,只是不停地飲鮮榨的果汁,父親出于禮貌,自然也就以果汁代酒了。
事后,這位“無敵將軍”不止一次地和他的同僚們說,他半生馳騁戰場,從未敗過陣,在任何場合喝酒。也從未遇到過對手,想不到今天敗在了一位“文弱書生”的手下。
(選自《我的父親鄭振鐸》/鄭爾康著/團結出版社/2006年6月版/本文略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