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腔激憤、一泓深情

[摘要]宋代社會對女性的制約越來越嚴酷，然而女性的覺醒和解放是不可阻擋的潮流。朱淑真、張玉娘就是這股潮流中的大膽實踐者，并以詩詞明志。她們不論是生活經(jīng)歷還是作品創(chuàng)作思想均有著極大的相似性，從中透露她們執(zhí)著地追求自由與光明，希望顯示自身的生命價值，以及一腔愛國之心。

[關鍵詞]女性意識愛情觀孤獨感愛國主義

現(xiàn)代作家張潔曾在作品《方舟》的題記中寫道：“你將格外的不幸，因為你是女人?！边@種不幸自古有之。宋朝是一個由男性人墻系統(tǒng)所構成的沒有光明的時代，但是朱淑真與張玉娘兩位杰出的女性作家自覺地追求光明，在扼殺女性生命的禮教文化中頑強地顯示自己的生命價值。透過她們的經(jīng)歷與作品，可以真切地感受到她們對社會、人生和愛情的體驗與思考，充滿了真誠、激情，體味到古代知識女性的情緒，人生的況味。朱淑真與張玉娘的經(jīng)歷和創(chuàng)作有許多的相似性，可謂古代女性文學中的姐妹花。

一、朱淑真與張玉娘經(jīng)歷的比較

朱淑真與張玉娘二人同為浙江人且家境皆富裕。朱淑真受父母良好的文化教養(yǎng)和藝術氛圍的熏陶，朱惟公在《朱淑真斷腸詩詞序》中描述她：“幼警慧，善讀書，文章幽艷，曉音律，工繪事。”“才色清麗，罕有比者?！彼龝r常與父親一道把酒研討，她在《寄大人二首》中曾回憶少女時的生活“把酒何時共，論文幾日親?”父母視其為掌上明珠。步入豆蔻年華后，朱淑真愛上了一位才華出眾的青年，兩人暢游西湖，攜手荷花池畔，感情如火如熾。“嬌癡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懷?！?《清平樂·夏日游湖》)封建禮教的藩籬已被朱淑真心中的愛情烈火摧毀，她在《湖上小集》中吐露心聲：“門前春水碧如天，坐上詩人逸似仙。白璧一雙無玷塊，吹蕭將去又無緣?！彼Ｍ芟袷捠放衲菍η槿艘粯映孙L升天，離開苦惱的人世，然而在封建禮教的壓迫下，這對有情人被迫分離，從此音信全無。失去了情人的朱淑真，同時也喪失了精神支柱。分離的痛苦令她日益消瘦與憔悴，其父母于是匆忙地將她出嫁。“鷗鷺鴛鴦作一池，須知羽翼不相宜?！?《愁懷二首棋一)將她與陌生俗夫強扭在一起生活更增添了她內心的苦痛。她一往情深地愛著情人，發(fā)誓“寧可抱香枝上老，不隨黃葉舞秋風?！?《黃花》)被痛苦折磨得走投無路的她最終投水而死。父母視其為羞辱，為滅“不貞”之跡，焚詩焚尸，以至于朱淑真不能葬骨于地下。如此才華橫溢的女子死于非命，令人甚為同情。

張玉娘姿容美麗，聰慧絕倫，“時以班大家比之”。初與才貌雙全的沈儉訂婚，兩人感情篤厚，卻遭到父母悔婚，拆散一對有情人。兩人以詩明志，“何當飲云液，共跨雙鸞歸。”(《沈生寄張詩》)“飛入瑤臺銀闕，兔鶴共清全，竊取長生藥，人月滿嬋娟?！?《水調歌頭·次東坡韻》)然而，沈伶因思念咸疾，垂危不起，張玉娘與之海誓山盟“死愿與同穴?！鄙騼€的病逝令張玉娘遭受精神上的巨大打擊，從此郁郁寡歡，悲痛欲絕的她也終因相思成疾病逝。張玉娘比朱淑真的幸運之處是她與沈佳的深情感動了父母，終將兩人合葬。張玉娘的悲劇令人同情，感人肺腑。唐硅璋曾說：“我們覺得她短促的身世，比李清照、朱淑真更為悲慘。李清照是悼念伉儷，朱淑真是哀傷所遇，而她是有情人不能成眷屬，含恨千古?！?/p>

二、朱淑真與張玉娘詩詞內容的比較

(一)悠閑、輕快的少女詩詞

兩位女作家在少女時期的生活都是無憂無慮的，享受著美滿與幸福，所以早期少女時期的創(chuàng)作風格清新、活潑，天真爛漫?；蚴俏骱褐鄄缮彛皯賾傥骱埃筋^帶夕陽?！?《游胡歸晚》)“女兒采蓮拽畫船，船拽水動波搖天?！?《采蓮曲》)或踏青斗草“踏草清茵軟，看花紅錦鮮。”(《春游西園》)或蕩秋千“閑逐秋手蕩畫衣。香散天風蘭佩墮，聲搖環(huán)玉彩繩飛?！?《秋千》)等等，自在生活令她“窮日追歡歡不足，恨無為計鎖斜暉。”(《春園小宴》)

(二)叛逆的愛情觀

不論任何時代，愛情、婚姻總是人類社會的基本問題。宋代初期世風延續(xù)漢魏六朝至唐代的開放觀，注重現(xiàn)世享受，相對而言，婦女的婚姻也比較寬松。女性在社會思潮的影響下，特別是有才學的女性，開始審視自我情感的世界，萌發(fā)女性意識的覺醒，具體體現(xiàn)在其言行與傳統(tǒng)的封建倫理道德的沖突及背離，而封建衛(wèi)道者們是不允許人言情的，更不能容許婦女言情。于是理學發(fā)展越來越盛，對婦女的思想生活進行鉗制。然而，愛情是人性的自由流露的形式，女性的覺醒和解放是不可阻擋的潮流。她們追求自由愛情，爭取自主婚姻，朱淑真、張玉娘就是其中的大膽實踐者，并以詩詞明志。兩人將自己對愛情的追求、執(zhí)著以及愛情失落后的悲怨、愁苦都付諸筆端。

朱淑真既敢無拘無束地表現(xiàn)少女時期與情人私會的情態(tài)，又大膽表露了婚后對情人的相思之苦。她為了愛情瘋狂、痛苦、惆悵、熱烈坦率、毫無作做。如“惱煙撩露，留我須臾住。攜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黃梅細雨。嬌癡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懷，最是分攜時候，歸來懶傍妝臺。”這首《清平樂·夏日游湖》是她最大膽的表現(xiàn)。一個大家閨秀，竟敢大白天與情人西湖泛舟，攜手漫步，嬌情至極，甚至和衣倒懷，這樣浪漫恣肆，蔑視禮法的行為被大膽吟詠，毫無顧忌?！镀兴_蠻·秋》中一句“鳳帷寂寞無人伴”吐露了所有私戀女子不敢傾訴的心中秘密。對情人的相思之苦達到極至時，她大聲的發(fā)出了愛的呼聲“天易見，見伊難?！?《江城子·賞春》)朱淑真的大膽、倔強、自主無疑是對禮教的叛逆與抨擊，于是有人罵她“失婦德”，有人指責她“豈良人家婦所宜耶！”

張玉娘與朱淑真一樣熱烈并執(zhí)著地追求愛情，雖然父母悔婚，然而她對沈儉一往情深，在《玉蝴蝶·離情》中表明“何時星前月下，重將清冷，細與溫存?！笔菍Ψ饨ǘY教毫不妥協(xié)。她大膽斥責封建禮教拆散有情人，表示不滿：“風高江浪危，拆散東西飛”，怨恨父母的無情：“總為無情，頓相孤負”(《玉女搖仙佩·秋情》)。她在《川上女》中表明對愛情的堅貞不渝，“蘭持頻心常似縷，卻恨征途輕薄兒，笑隔山花問妾期。妾情清澈川中水，朝暮風波無改期。”并發(fā)誓“觳不偶于君，死愿與同穴。”

黑格爾曾說：“愛情在女子身上顯得特別美，因為女子把全部精神生活和現(xiàn)實生活都集中在愛情里和推廣成為愛情?！睈矍槭巧畹囊粋€重要部分，在封建社會中女性毫無地位又不被允許發(fā)揮自己的才能，愛情自然成為她們全部的希望和寄托。朱淑真與張玉娘的愛情觀皆以與現(xiàn)實生活的某種脫節(jié)為特征，因而盡管她們內心充滿著熱情與無比執(zhí)著，但是她們的愛情生活皆以不幸的失敗為歸宿。

(三)孤獨感的體現(xiàn)

朱淑真與張玉娘雖不生活在同一年代，但自身的文化修養(yǎng)決定了她們具有強烈的精神生活要求，而她們的要求受到封建社會現(xiàn)實的壓抑、扼殺，所以呈現(xiàn)出同樣的心理特征：孤獨。不論個性是倔強還是柔弱，孤獨幾乎成為她們生存、生活的基本方式，孤獨感也就成為她們創(chuàng)作的主導心理，由孤獨引發(fā)出她們一系列的悲、愁、恨、淚的情感流程。

朱淑真悲愁以至斷腸?！笆@干閑倚遍，愁來天不管?！?《謁金門·春半》)“酒從別后疏，淚向愁中盡。”(《生查子》)“滿院落花簾不卷，斷腸芳草遠?！?《謁金門·春半》)“逢春觸處須縈恨，對景無時不斷腸?！?《傷別二首》之一)她是一個孤獨的靈魂，“獨宿廣寒多少恨，一時分付我心頭。”(《秋夜聞雨》)“獨行獨坐，獨唱獨酬還獨臥。”“此情雛見，淚洗殘妝無一半。愁病相仍，剔盡寒燈夢不成?！?《減字木蘭花·春怨》)“獨”字的連用，展現(xiàn)出悲傷若狂的孤獨女子的形象，愁云密布，又無處排遣，無人可訴，她只有獨自負擔如此孤獨與愁恨，獨自行走于天地之間。而這種孤獨之感更是如影隨形地伴隨她的“斷腸”生涯，遙遙無期。

張玉娘的詩詞與朱淑真一樣處處皆是孤獨的傷感。她在《閑坐口謠》中吐露內心的苦楚：“獨坐花無枝，無言雙淚垂。癡婢不知意，問我心恨誰?”她為之淚流，為之憔悴、為之神情恍惚?！疤m閨終日流清淚，愧爾雙飛拂落暉?！?《新燕憶女弟親娘》)“疏雨寒煙，似我愁多少?！?《蘇幕遮·春曉》)“玉關愁，金屋怨，不成眠?！?《水調歌頭·次東坡韻》)“悵恨生死異，夢魂還再逢?！?《哭沈生》)蕙風詞話》：“情真，景真，所作必佳?！边@些詩詞是那個時代特定的產物，發(fā)自肺腑的愁苦寫得纏綿悱惻，字字血淚，打動人心。

從女性意識覺醒的宏觀角度看，女性感情意識的覺醒是一個重要的進步。宋代女性對婚姻中精神生活的要求在提高，她們不再滿足優(yōu)越的物質生活，她們理想的擇偶標準更多地傾向于情感方面，希望能尋求到與之共鳴的知音。但在當時的社會條件下，因為封建的婚姻制度客觀上封閉了女性擇偶的自由，一旦女性意識到并有了理想的擇偶標準，那么她們的追求只能是夢幻中的。于是美好理想與殘酷現(xiàn)實構成極大的落差。這正是宋代女子的悲劇，也是她們孤獨愁緒的根源。

(四)詠史諷今，關注國事

朱淑真、張玉娘雖身為女性，不能保家衛(wèi)國，成就大事業(yè)，但是她們依然對國家命運懷有一腔熱情，在作品中抒發(fā)自己強烈的愛國思想。朱淑真與張玉娘借歷史人物、歷史事件進行感嘆，詠史為了鑒今，便統(tǒng)治者吸取前代教訓，以鞏固宋王朝的統(tǒng)治。

朱淑真的十首詠史詩，對歷史上的一些名人加以品評。她熱情贊頌劉向的政治遠見，陸賈的見識非凡，賈誼、董仲舒、楊雄的博學多才，并同情他們的英雄無用武之地，甚至遭遇不幸。對統(tǒng)治者，領導者的無能深為憤恨，批評了項羽不善用人，漢武帝不辨賢愚，漢景帝昏庸無能、元帝奸忠莫辨。朱淑真詠史，縱談歷史興亡，激揚文字，其抑揚褒貶具有現(xiàn)實性與針對性。

張玉娘也有十一首詠史詩。她詠史是立足于現(xiàn)實的需要，有感而發(fā)。張玉娘身處元兵入侵，南宋王朝危在旦夕之時，所以她在《謝東山》中，感嘆宋王朝，正需要像謝安那樣力挽狂瀾的具有非凡軍事才能的“社稷臣”。在《茜桃兒》中借茜桃批評寇準之事，批評宋王朝的統(tǒng)治者貪圖奢侈享樂，貪生怕死，而朝中更缺乏敢于批評當朝時弊的人，最終導致宋王朝滅亡。在《陳圖南》中，寫一位隱居深山的隱士，仍然有一顆“濟時心”，以此折射出作者的愛國心。

除詠史詩外，張玉娘還創(chuàng)作了衛(wèi)國詩，邊塞詩?！稄能娦小贰ⅰ队闹莺R客》、《塞上曲》、《塞下曲》、《王將軍》等作品以氣宇軒昂的手筆對征戰(zhàn)沙場英勇殺敵，為國捐軀的愛國將士進行熱情贊頌。“慷慨激忠烈，許國一身輕。”(《幽州胡馬客》)“長驅空朔漠，馳捷報明王。”(《從軍行》)“烈士節(jié)不改，青松色愈滋。”(《王將軍墓》)這些作品展現(xiàn)出張玉娘作為女性的豪邁氣概及愛國主義思想。

魯迅說：“發(fā)思古之幽情，往往為了現(xiàn)在?！边@些詠史詩反映出她們淵博的歷史知識以及對國事的關心。

朱淑真、張玉娘離開我們已有幾百年歷史了，但她們的作品已成為我國珍貴的文學遺產的一部分，她們獨特的心靈和藝術光芒永遠感召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