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衛的力作《孔雀》問世后,不但揚威柏林國際電影節,在國內也擁有了大批支持者,“墻內開花墻里墻外香”,影片《孔雀》一時成為熱點話題。究其原因,除了名家效應之外,更重要的是《孔雀》自身所具有的獨到藝術魅力,該片在敘事結構、影像風格和受眾意識等方面匠心獨運,值得我們再三回味。
一、平行的敘事結構
《孔雀》的敘事內斂簡潔、自然樸實,影片以弟弟鄉音濃厚的自敘式畫外音引出三個既平行發展又互相關聯的人生故事。三個故事雖各有其獨立發展脈絡,但又都緊密圍繞著家庭成員的成長和世事變遷這根主線展開,影片創作者采用平行蒙太奇的藝術手法統御著兄姐弟三人的故事,使得整部影片呈現出形散神不散的風貌。
平行蒙太奇是電影創作中最早被使用也使用最多的藝術手法,與我國古典文學中“花開兩朵,各表一枝”的敘事手法有著異曲同工之妙,這種藝術手法將不同時空或同時異地發生又相互關聯的幾個事件分別進行敘述,在這一過程中各種視角和觀念相互滲透碰撞,影片因此被賦予了多重意蘊和多種解讀的可能?!犊兹浮分械男纸愕苋巳缛淠_放的人性小花,雖終其一生無人喝彩,但畢竟釋放了本真的自我,演繹出屬于自己的青春物語。姐姐不惜代價地追求夢想:為了擺脫洗瓶子的工作寧可犧牲自己的愛情和婚姻,騎車拖著自制的降落傘在街市中飛快的穿行只為了盡情享受那種自由馳騁的快感,但是這滿懷的激情與憧憬雖幾經努力與掙扎最終仍不免面對幻滅的結局,姐姐是一朵雖曾怒放卻無人欣賞的無名花。哥哥現實而麻木地對待生活,妹妹出嫁時將身上唯一值錢的手表贈與他,他受之泰然、毫不感動,伙伴欺負他,他反而向對方討好賣乖,哥哥在庸常的世俗生活中狡黠而執著地固守著他的物質原欲,甚至不惜以犧牲自我尊嚴和感恩心為代價,這是一朵先天不足的小花,它甚至不具備被人欣賞的資格。弟弟則在自我意識的壓抑中終其一生既不敢也不能實現其自我價值,他消沉而頹廢地度過了無我的一生,這是一朵從未曾盛開又匆匆萎謝的小花。兄姐弟三人在各自的人生軌跡中呈現著自己的故事,同時,他們的人生經歷又是別人生命故事的一部分,它們既各自獨立展現同時又相互烘托,相互渲染,彼此映照,使影片產生出一唱三詠、豐富多元的內在韻味,大大增強了影片的藝術張力,給與觀眾的是“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的朦朧含蓄、意蘊悠長的審美體驗。觀眾并不能從一開始就窺知故事的最終結局和故事蘊含的深意,而是在三個故事的推進和相互交織中一步步地走進故事,逐漸地體認劇中人的經歷與情感,兄姐弟三人的人格形態也得以在觀眾心目中日漸立體化、多維化起來,影片暗含的朦朧而又可辨的內在意蘊也在這種平行蒙太奇的演繹中漸趨明晰。
二、紀實的影像風格
《孔雀》的鏡像風格將紀實美學的藝術魅力繼《小武》、《可可西里》等片之后再次呈現于大銀幕上。紀實美學強調電影的照相本性和記錄功能,認為電影應當以生活化的表演、平實的電影語言和多層次的敘事手法來映照當時的社會風貌、發掘生活蘊含的詩情哲理。生活化、平民化敘事是紀實美學最主要的特征?!犊兹浮芬缘艿艿漠嬐庖糸_篇,從弟弟的心理角度關照和旁敘著兄姐弟三人的故事,以平實的姿態記錄著那個特殊的年代。整部影片不動聲色的帶領著觀眾穿越時空隧道重溫了70年代那個充滿脈脈溫情但畢竟已隨風而逝的似水年華:五分錢一根的牛奶冰棍,街頭炸響的爆米花機,藍灰色的樸素衣衫,家家必備的蜂窩煤,眼保健操……這些細致入微的典型生活細節還原了中國幾代人的集體回憶,喚醒了他們極大的情感共鳴和心理認同。70年代不乏做出驚人業績的模板型人物,他們的傳奇經歷一樣可以成為銀幕上的別致亮色,但是,《孔雀》編創者將視角聚焦于幾位裹挾于時代潮流中的蕓蕓眾生,描寫普通的兄姐弟三人平淡無奇的成長經歷,片中父親帶兒子送禮,結果被看門狗嚇倒,酒瓶碎了一地,父親心疼不已,兒子卻在一旁開懷大笑;哥哥被人欺負時,弟弟不但不保護哥哥,還混在人群中用傘尖戳哥哥的大腿……影片編創者著力展現的是一個個平凡生命的流變軌跡,注重挖掘的是生活本身的豐富多元,深入探討的是生命存在的價值意義,這類關注社會進程中小人物的生存狀態、有著鮮明紀實美學風格的影片已成為近幾年銀幕上的一個亮點。此外,影片的色彩基調也呈現出平民化、生活化的特點,藍色制服是70年代的標志性物品之一,影片創作者為《孔雀》設置的藍調影像風格奠定了該片的情感基調:不熱烈地宣揚什么,不沉痛地追悼什么,有的只是生活原態的自然呈現,讓觀眾感受到的是平民脈搏的跳動,是蕓蕓眾生真情實感的自然流淌。
三、與受眾心理的互動
接受美學認為一部優秀的文藝作品有如一個具有空白點的召喚結構,以不確定性和朦朧性吸引更多的讀者參與到對它的關照與解讀中去,文藝作品是唯一的,讀者卻是難以計數的,這一代又一代的讀者因他的閱歷、觀念的不同對文藝作品產生出理解、感受的歧異,即所謂“作者以一致之思,讀者各以其情而自得”。文藝作品的藝術生命力也就在這一代代讀者千姿百態的讀解中被延續下去,影片《孔雀》的結尾——孔雀開屏就是一個體現編創者匠心的文本空白點,兄姐弟三人從絢爛開屏的孔雀身邊走過,微妙的心理波瀾從他們的眼中閃過,是因孔雀開屏重又引發了對未來的憧憬?還是因看到孔雀開屏瞬間綻放的光彩感嘆自己夢想的幻滅?亦或是對過往歲月的追懷?留給觀眾廣闊的遐想空間。此外,接受美學曾提出同情式、聯想式等幾種主人公與觀眾的互動模式。同情式認同模式指的是受眾在面對有個性、有追求但又充滿人生艱辛的人物形象時會產生悲憫的情懷,《孔雀》中,觀眾對姐姐的認同模式就屬于同情式,個性倔強的姐姐不甘心屈從于命運的安排,她常常挑戰現實甚至不惜突破常規去追求自己的目標,從尋夢到幻滅再到繼續追尋,這種西西弗斯式的歷程不僅僅是姐姐這一人物生命軌跡的寫照,也是千千萬萬普通人平凡一生的縮影,它常常喚起人們對那段滿懷憧憬與失落的青春時光的喟嘆與緬懷,姐姐這一形象能引起觀眾的同情與共鳴也就不足為怪。聯想式認同模式指的是觀眾依據戲劇的游戲規則進入到戲劇角色中去,體驗角色心態,并從中感受到一種超越日常世界的自由快感。在懷舊已成為后工業社會關鍵詞之一的今天,許多走過70年代的人們可以沒有寬帶網絡、有線電視,但卻不能沒有那些能帶給他們溫馨回憶的70年代老歌、老電影,影片《孔雀》為這些觀眾提供了一個聯想的空間,激發了他們的觀影熱情,促使他們積極地調動想象、情感、理解等綜合心理功能去對影片進行解讀與重構,促成了作品與觀眾之間的情感互動。
平行的故事結構、紀實的影像風格、自覺的受眾意識使得影片《孔雀》成為一面時代的鏡子,觀眾從中既可以回望過去、觀照自身,又能夠獲得些許感悟與啟示,每個人在步出影院時都仿佛帶走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