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永遠的ＢＡＢＹ

只有如此溫暖的文字，才能將親情勾勒得刻骨銘心、催人淚下。

只有相信愛的人，才會有這樣晶瑩的淚水，清澈如玻璃般的淚水……

一

上海在你的敘述中，總是那樣溫情地充滿了陽光，我知道你之所以來到這座內陸小城，來到太行山里的這個重型機械工廠，是因為你深愛的女孩畢業后分到了這里，你也從上海跑了過來，做了一名廠里的技術員。

你一直是一個相信愛情的人，在我成長的很多年里，你不停地用那么多美好的語言向我表達關于愛和被愛的幸福，雖然，你總說自己是個失敗者。

十幾年過去了，你的眼里，仍然閃爍著淚花，只有相信愛的人，才會有這樣晶瑩的淚水，清澈如玻璃般的淚水，在很多年前，碎得滿地都是——你還記得么？那一年，我只有四歲，我不明白為什么家里突然只有我們兩個人了，不明白你的眼睛里怎么開始下雨？

從我會說話開始，你就讓我叫你“路平”，你說，長大以后記住每一個朋友的名字，這是一種起碼的尊重，所以我一直叫你“路平”，你一直叫我“妹妹”。你的早逝的母親祖籍寧波，寧波人無論長幼，習慣將家里最小的女孩子叫為“妹妹”。

那個時候我抱著我的布娃娃搖搖晃晃走過去，輕輕地敲你的頭。我說：“路平你怎么了，為什么蹲在地上，為什么你眼睛里出水了，把地板都弄濕了！”

你抬起頭，你的臉上一片水痕，你說：“妹妹，我愛的人她走了，以后沒有人愛我了。”

我咯咯笑起來，我說：“那以后你做我的BABY，我不愛布娃娃了，只愛你一個人。”

嗯，你果真當起了我的另外一個娃娃，你不吃不喝地躺在沙發上，我要給你倒水，我要喂你吃面包，因為你的樣子好像生病了啊！

周末的時候一個阿姨從廠幼兒園接我出去，我們家在一樓，她送到我家門口又改變了主意，要直接領我去她家吃飯，我掙脫了她熱情的懷抱，我使勁地拍著門，大聲喊：“路平BABY，你是不是餓了，寶寶乖啊，我放學了，我馬上喂你吃餅干啊！”

你打開門，你的眼眶深深陷了進去，你的眼眸卻仍然明亮，你好像平靜了很多，輕輕地我們抱在了一起。我聽到送我的阿姨小聲哭著，跑走了。

二

日子一天天滑過去，秋天的葉子落了有三次了。媽媽離開后，我都沒有撒過脾氣，可是那個周日的下午，在廠澡堂外，我終于撒開了我的壞脾氣。

你不讓我跟你到一個澡堂里，你把我塞到一個阿姨手里，拜托她帶我進去，幫我好好搓搓背。

然后你逃也似地沖進了男浴室，我不明白路平BABY你怎么會不要我了，幾個阿姨姐姐連哄帶勸拉著我進了女浴室，五六只手幫我洗頭發搓背打浴液。洗完后，一個姐姐還在換衣間用她自帶的吹風機吹干了我的長發，給我梳了一個漂亮的盤頭。

你早洗完了，在外面等我，我用仇恨的目光盯著你，我偏偏靠左面行走，我決定不理你了，最少一個星期不跟你說話。

當晚你就請來了我的班主任，一個和氣的女老師，她跟我講了很多女生和男生的區別，我似懂非懂。她只是讓我明白，你這樣做是對的，我從今后，是不可以跟你在一起洗澡了。

嗯，說到做到，有時候晚上我在衛生間洗啊洗的，叫你“BABY，給妹妹接一下衣服。”

隔著門縫我遞給你衣服，還警告你：“男女有別啊，你不許偷看啊！”

窄小的光線里，我看到你哭笑不得地點點頭。我暗自得意，對著鏡子抿著小嘴玩鬼臉。門雖然緊關上了，我聽到你低低的嘆氣聲，我不知道你為什么要嘆氣，我只是覺得你這個BABY啊，真有意思！

三

我從來沒有想過你的人生里有一種重大的缺失，這樣的缺失注定了你的幸福是極其有限的。

上初二那年，我們班集體排隊走著去看一個展覽，我走得很累很渴的時候，不經意間，看到了路邊的你。

你騎著一輛破舊的自行車，正是深冬，凜冽的北風里，你的頭發枯草般地翻來翻去，竟然夾雜了雪似的白色，你好像是買了一些繪圖紙和一些工具書，你笨拙地往后座上捆著、系著，忙亂中，又摘下眼鏡去擦鏡片，邊擦邊往我們的學生隊伍里下意識地瞥了一眼，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你從來都沒有過那樣的眼神，那是怎樣一種茫然、無助、苦痛、憂傷的眼神啊！像一把利刃，狠狠地刺向了我的心，我低下了頭，跟著隊伍快快地走，不忍再看你一眼，不忍看你風中凌亂的黑白頭發。

原來，獨身多年的你，做我的BABY，只是為了更好地掩蓋你的傷口和苦痛，你不露痕跡地給予了我一個快樂成長的空間，可是你的心，從沒有停止過流血，血干了，全化成了你濃密黑發中的點點白色。你才37歲，你怎么可以有那么多的白發。

我開始跟那些叔叔阿姨們說，幫你找一個伴，給我找一個新媽媽吧。

你拗不過我，開始推推躲躲地相親。

可是，你笨不笨啊，你為什么跟誰也是從頭到尾只會說我們家妹妹，拜托，我的BABY，你說點別的好不好？

每次你相親失敗，我都叉著腰在客廳里氣哼哼地教訓你，你一臉的無辜。

你居然還振振有詞地說：“誰喜歡聽我說妹妹，那才是真正能來我們家的人呢！”

你屢相屢敗，我對你完全失望，甚至我說讓路平BABY做人家的倒插門女婿，都無人問津了。我說：“看看，看看，白給都沒有人要了，你笨到家了。”

你笑嘻嘻地說：“妹妹要我嘛，怎么是沒人要了呢？”

我除了狠狠地沖你翻眼睛，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四

高二那年，廠里效益不好，一入冬就放假了，你呆在家里，用有限的材料給我做上海風味的小菜，清爽可口，營養豐富，我常帶一些要好的同學來家里吃飯。

有一天，一個很可愛的女孩子第一次來我家，不客氣地抓起茶幾果盤里的紅蘋果就吃，在她拿起的瞬間，蘋果皮像變魔術般地掉落下來，長長地一大串。

我從小愛吃蘋果，放了學等不及洗手就想吃，你總是用你靈巧的手把蘋果削好，你削的果皮從來都不會斷，不露任何痕跡地匍匐在削好的蘋果上。

那個女孩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咬著，她的肩膀一聳一聳地，她居然哭了，她從來沒有感受過親人這樣細致入微的照顧。她吃完了也哭完了，她舉著手發誓以后一定要照你的標準來找伴侶，你的臉羞得通紅，躲在廚房里，好半天都不好意思出來。

我大聲地替你解圍，我說路先生是標準的上海男人嘛，特別細致耐心啊，對不對？

你似乎都淡忘了自己是上海人，你說著滿口的山西話，山西的面食你也能做很多種，好像，你已完全是一個太行老區的男人了。

可是，你知不知道，我多么喜歡看很多人筆下的那個變幻玄妙的上海城啊。

因為那是生你養你的地方，也是我的家鄉。我看張愛玲筆下繁華而蒼涼的上海，看王安憶筆下厚重而悠久的上海，看安妮寶貝筆下絢爛而頹靡的上海。

每次讀到看到念到聽到“上海”這兩個字的時候，我的眼眶便會微微地發脹。我一直想，上海，你等著我，我會領著你的孩子，我的BABY，一起回到你的懷抱。

我真切地明白著一個有魅力的夢想背后是無盡的艱辛，從報志愿時你就沒有管過我，但是當錄取通知書送到家里的時候，你還是發火了。那是你第一次沖我發火，因為我的分數是可以上相鄰省份的一流大學本科的，但我手里的，卻是上海某專科學校的錄取通知書。

你發著火，我卻一直微笑著，我的喜悅終于讓你平靜下來，你第一次叫了你為我起的名字：“路安琪，這個計劃你醞釀多久了？”

我揮舞著通知書尖叫著大笑著喊：“很久很久了，我要你跟我到上海去，我要你到上海去相親我要你找一個知心愛人。好不好？”

我慢慢地坐在地板上，我眼前的地板上迅速濕潤起來，這么多年了，我終于哭泣，我邊哭邊說：“爸爸，請你記住，你是我永遠的BABY……”

責編/宿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