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希圣(1899~1988),名匯曾,字希圣。生于湖北黃岡(今黃州市),1922年畢業于北京大學法科。
在中國現代史上,陶希圣是一個備受爭議的人物。他自認“這一生,前一半教授,后一半記者”,并自詡一生只有兩種武器:一張嘴、一只手,亦即演講與寫作。前者被時人譽為政論家,后者是經常寫社論主導言論。在共產黨眼中,他曾是漢奸,解放戰爭后期又被列為第41號國民黨戰犯。在以蔣介石為首的國民黨眼中,他也曾被稱為漢奸,但是后來又當上了國民黨的高官。而在汪偽漢奸們眼中,他被看成“誓當殺之”的背叛者,在一些學者眼中,他又被尊稱為“食貨學派先驅”和“中國社會史學派”的領袖,桃李滿天下。
“低調俱樂部”的重要成員
抗戰爆發后的1937年7月,蔣介石、汪精衛急于想拉攏共產黨及其同情者以外的全國“知名人士”,便在廬山搞了一個見面談心活動,即所謂的牯嶺談話會。陶希圣應邀參加。國難時刻得到蔣介石的召見,標志著陶希圣政治生涯的重大轉折。會后回到南京不久即任國防參議會參議員,并在大本營第六部任職。此時,陶希圣本應和全國人民一道積極抗日,然而他卻另有圖謀。
在南京,陶希圣住在西流灣8號周佛海的家,經常與周佛海、高宗武等人共同密謀對日停戰言和,從而成為被胡適命名為“低調俱樂部”的重要成員。這伙人鼓吹“戰必大敗,和未必大亂”的謬論,認為中國對日長期抗戰沒有準備也沒有實力,因此同日本的外交渠道除應當保持暢通外,還要盡量開辟新的。但是在抗戰開始的18個月里,南京和漢口充滿了抗戰到底的氣氛,很少有幾個中國人愿意公開表示支持對日本侵略者采取和解的態度。對于“低調俱樂部”成員的活動,當時就有國民黨要員熊式輝私下予以警告。故“低調俱樂部”成員的活動后來不得不有所收斂,每逢有事,周佛海就通知高宗武、陶希圣等人躲到中山門外靈谷寺后的那個高塔頂層去密談,然后出去與汪精衛接頭。
1938年1月,陶希圣奉蔣介石之命在漢口創辦“藝文研究會”,周佛海任總干事,陶希圣任副總干事兼研究組組長,并在長沙、廣州、成都、重慶、西安、香港等地設立分會。該會以民間學術團體名義,聽從蔣介石的面命,受汪精衛的指導,執行國民黨宣傳部的任務,其宗旨是:“第一,要樹立獨立自主的理論,反對共產黨的籠罩;第二,要造成一個輿論,使政府可戰可和。”它的活動經費則由蔣介石手諭軍需署,從“軍事特別支出”項目內,每月撥500萬元。“藝文研究會”創辦《政論》等期刊和出版大量圖書,攻擊中國共產黨提出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人民民主聯合政府”等主張,還警告國民黨員不要和共產黨員接觸。就這樣,在蔣介石的允許下,“低調俱樂部”戴上了“藝文研究會”的華麗桂冠,公開出現在社會上。藝文研究會香港分會實際上成為汪精衛一伙同日本特務機關進行秘密聯絡,策劃“和平運動”的重要場所。
淪為漢奸
1938年12月19日,在抗日戰爭最危急的時刻,陶希圣與時任國民黨副總裁的汪精衛乘飛機經昆明逃往河內,從而走上叛國之路,墮落為漢奸。一到河內,汪精衛、陳公博、周佛海、梅思平、陶希圣、高宗武、曾仲鳴、林柏生等8個所謂首義分子就組成“最高委員會”,并成立政治、軍事和財務三個委員會。陶希圣任政治委員會委員。12月22日晚,當時的日本首相近衛文發表了第三次對華政策聲明,即所謂善鄰友好、共同防共和經濟提攜三項原則。收到近衛聲明后的當晚,汪精衛即與陳公博、周佛海和陶希圣關在密室里,商議如何響應近衛聲明。最后決定,由汪精衛以個人的名義,在香港報紙上發表聲明,闡述對日立場。27日,陳公博、周佛海和陶希圣三人攜帶汪精衛的聲明由河內秘密飛抵香港。一到香港,陳公博就找到了香港《南華日報》社長兼國民黨中央宣傳部駐港特派員林柏生,將汪精衛的聲明交給了他,要他在報紙上發表。29日,《南華日報》在頭版頭條的位置,以《汪副總裁致蔣總裁暨中央執監委諸同志公開信》(又名“艷電”)為題,發表了汪精衛公開賣國的聲明。發表后,受到全國人民的一致聲討與譴責。
1939年1月陶希圣由河內飛往香港,與周佛海、梅思平同住九龍,負責聯絡日方和招兵買馬等事宜。3月20日,追隨汪精衛的曾仲鳴在河內被重慶方面的特工人員所殺。3月22日,《南華日報》發表陶希圣起草的社論《為河內暴亂事件質問重慶之執政者》,為汪精衛的賣國行徑狡辯。
12月26日,汪日談判正式結束,達成《日中新關系調整要綱》,汪日密約不僅明確了日本對偽政權外交、教育、宣傳、文化以及軍事等各方面的控制,還要求承認日本在內蒙、華北、長江下游、廈門、海南島及其附近島嶼的政治、經濟以及地下資源開發和利用的權力;承認在以上地區的駐兵權,以及相應的鐵路、航空、通訊、港灣和水路在軍事上的要求,等等。
陶希圣面對日方如此苛刻的條件,再加上在汪偽政府沒有取得實業部長的要職,遂生悔意。而此時高宗武也由于未受到重用和被日本人懷疑而生忿恨。12月30日,陶希圣和高宗武一樣以生病為借口,沒有參加日汪偽約簽字儀式。
陶希圣追隨汪精衛,從1927年7月汪精衛在武漢宣布“分共”時開始,8月即出任武漢軍事委員會總政治部(主任陳公博)秘書處主任兼宣傳處長及《黨軍日報》社長,1928年12月又加入由陳公博等人發起的汪精衛為領導的國民黨改組派,到現在感到后悔,前后14年。經歷這曲折的14年,陶希圣終于“深知汪氏無力解決實現日華和平問題,其他諸氏(指汪偽集團成員)又急于爭名奪利”,于是決定“另覓途徑”。
迷途知返
1937年11月,在國民黨放棄上海前,蔣介石利用杜月笙的門徒與戴笠的特務聯手,組建了“別動總隊”,在上海潛伏下來,不料,國民黨軍隊剛一撤走,這群人馬上一哄而散。“上海成為孤島后,杜月笙便離滬赴港。1939年汪精衛來滬進行組府活動時,蔣介石又想起杜月笙,意欲利用他的門徒破壞日汪“合作”。于是,蔣介石下令成立了一個“地下市政府”,名稱為“上海統一委員會”,仍以杜月笙為主任,戴笠等為常委。盡管杜月笙未能親自回滬主持工作,但他派徐采丞為私人駐滬代表,隨后又加派他的總賬房萬墨林前來協助,這就說明他仍是這個委員會的核心。蔣介石一再給在香港的杜月笙帶話,要他通過在上海的老關系,在這方面來一個“突破”,甚至不惜用許愿、重金等方法,收買汪精衛的走卒。
陶希圣與高宗武兩人對汪精衛和日本方面的不滿,正好給蔣介石集團以可乘之機。
1940年元旦前,在上海的陶希圣和高宗武開始察覺到,日本人對他們的疑心已經達到可以危及他們性命的程度。陶希圣從友人處得到消息說,日本人控制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特務機關、著名的“七十六號”〔因它設于上海極司菲而路(現名萬航渡路)七十六號而得名〕,已經打算要殺害他和高宗武了,因而他們決定盡快逃出上海脫離汪精衛。在元旦這天,兩人還分別到汪精衛和周佛海家拜年,以迷惑對方。
1940年1月3日,在重慶方面軍統人員的幫助下,陶希圣與高宗武一道攜帶“密約”副本和縮微膠卷乘美國客輪“胡佛總統號”逃離上海,5日抵達香港。
1月22日,《大公報》香港版在《高宗武陶希圣攜港發表,汪兆銘賣國條件全文》、《集日閥多年夢想之大成!極中外歷史賣國之罪惡!從現在賣到將來,從物質賣到思想》的通欄正副標題下,獨家刊登了《日支新關系調整要綱》(原件),另在第九、十兩版整版刊登了日文原件照片。
這條獨家新聞在香港和內地引起轟動,22日的《大公報》香港版不得不加印,但還是銷售一空。
高宗武、陶希圣由汪精衛投向蔣介石,共同在香港《大公報》披露汪日簽訂的“密約”內容,同時發表高、陶致該報和汪精衛的公開信,揭露日汪談判的全過程,把汪精衛的賣國行徑和日本滅亡中國的野心公之于眾,引起國人的極大憤慨,使全國的抗日熱情高漲。這一事件當時轟動中外,被稱為“高陶事件”。
陶希圣在人生的懸崖邊勒馬回頭,不論其動機如何,其意義非同小可:“這一舉措畢竟是對日本誘降與汪精衛賣國的重大打擊,也是給尚留在重慶陣營中的那些悲觀動搖分子的深刻警示——求和之路走不通!”
家有賢妻
值得一提的是,陶希圣在關鍵時刻能夠棄汪投蔣,與他的沒讀過多少書、卻深明大義的妻子萬冰如有密切關系。
1938年11月,陶希圣作為汪精衛一方的代表之一在上海參加與日本的秘密談判時,他的妻子和5個年少的孩子剛剛結束近3年的顛沛流離的生活,在香港安定下來。對于日方意在鯨吞中國的條款,陶希圣感到十分不安。在寫給妻子的信中,陶希圣流露出幾欲尋死的困頓。陶夫人當下決定帶上5個子女趕赴上海,以全家性命做賭注,設法搭救丈夫脫險。1938年12月13日,陶夫人來到上海,制造全家長住上海的假象,騙得汪精衛的信任,陶希圣被允許回家團聚。這樣意味著日本憲兵對陶希圣的監視有所放松,從而為重慶方面的策反行動創造了便利條件。
陶希圣沒有參加“日汪偽約”的簽字,除自己的思想因素外,和夫人的果斷也有關系。1938年12月26日上午,陶希圣參加汪精衛召開的最后審議與日談判條文的“干部會議”,下午正式結束和日本人的談判,晚上滿臉愁容回到家里,當時身上還掛著把手槍。回到臥室,就把手槍卸下了。夫人關切地問他有什么情況?他回答說,30日就要和日本人簽約。夫人問他簽不簽字?他說,不簽是死,簽了比死還難受。夫人聽后,就說要死大家死在一起,并拿起手槍對準他,說他如果簽字,現在就打死他。
1939年1月4日上午,陶希圣和高宗武在杜月笙的周密安排下,登上了美國輪船“胡佛總統號”,逃離了汪偽集團,前往香港。
陶希圣逃離上海時,但他的妻子和五個孩子還留在上海。陶希圣一走,汪精衛就派便衣特務對他家進行偵查和監視,其愚園路的住宅門口有便衣人員偵查與監視。家中廚子被調走了,工役不能出門,家中沒有飯菜吃,只是將日前剩下的飯菜燒熱吃。
后來,又是在杜月笙的幫助下,陶夫人及幾個孩子也逃到香港。
陶希圣脫險之后,寫了一篇文章叫做《亂流》。文中引用了一首古詩,叫做“公無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將奈公何。”詩中所表達的是有一個男人在洶涌的河流岸邊,他本來沒有必要渡河,可是他就是不顧妻子的勸告,強行要去渡過這個河,結果他就淹死了。后來他的妻子就用很悲傷的腔調,唱了這四句話,然后她自己也投水自盡。陶希圣引用這個詩,意思就是說他幸好沒有如詩中的男人一樣“強行渡河”,而是聽從妻子的“勸告”保全了性命。
1942年2月陶希圣來到重慶,不久經陳布雷的引薦,任軍事委員會委員長侍從室第五組少將組長,一躍而成為蔣介石的親信文膽,并從此死心塌地跟隨蔣介石。同年10月中旬至12月底,蔣介石親自選定陶希圣為其代筆撰寫《中國之命運》一書,大肆制造反共、反民主的輿論。該書深得蔣介石的重視。由此可見,陶希圣的政治思想在某些方面和蔣介石還是比較接近的,要不然,短短兩個多月就寫不出如此符合蔣介石口味的這么一本書來。這也是蔣介石為何不追究反而重用陶希圣的主要原因。
1988年6月27日,陶希圣在臺北逝世,享年90歲。他曾在《八十自序》中審度自己:區區一生,以讀書、作文、演說、辯論為業,人自稱為講學,我志在求學。人自命為從政者,我志在論政。我不求名,甚至自毀其名,而名益彰。到90歲高壽時在給其子的信中說:“活到90歲,可以‘這一生’。這一生,前一半是教授,后一半是記者。教授與記者的生涯,便是協作、演說、開會。前一半抽煙,后一半喝茶,80歲有感慨,90歲自覺輕松,連感慨都沒有了。”
【責任編輯】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