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稻草人睡不著,胸口隱隱地痛,好像有什么在胸膛里敲打。稻草人決定打開胸膛,看個究竟。
稻草人首先要把背上的木棍取下來——大家可能見過吧,稻草人背上都有兩根木棍,綁成個十字架的形狀。說到十字架,人家耶穌只背了一次,就萬古留名;稻草人背了一輩子,都沒人道聲辛苦不說,因為動彈不得還經常被人打幾下,連毛都沒長全的小麻雀也敢到他頭上拉屎……唉,不說也罷。
取下木棍,稻草人終于可以不再昂首挺胸了,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又暗暗嘆了口氣。稻草人剛做好的時候,胸口是塊很漂亮的繡花枕頭面,里面是金黃噴香的干草,經過這么多年日曬雨淋,繡花枕頭成了亂糟糟的爛抹布,里面的草也散發出一股可疑的味道——就算是同樣是草包,中間也大有差別啊。算了,聽說除了幾個進城當了擺設的稻草人,其他的大概都是這個樣子,咱也不能太脫離群眾啊——稻草人想著,振作起來,繼續整理。
幾根銹跡斑斑的鐵釘掉了出來,是它們在搗亂嗎?不是,它們的尖都磨平啦。稻草人想起來了,當初這些釘子尖都露在外面,覺得挺有個性還能保護自己,誰知它們總是撞上比自己更硬的東西,還常常劃破稻草人自己的手,于是他就把它們收起來了,然后就忘記了。扔掉吧,要想再把它們磨尖實在太難了。
稻草人繼續掏,掏出了幾個玻璃球,一疊香煙殼,幾張蠟筆畫。這是在做稻草人的時候,一個小孩藏在他身體里的。小孩說,這些是他最寶貴的東西,要好好地藏起來,將來拿出來玩。這么多年過去了,孩子早已經把他的寶貝忘記了吧。稻草人把這些東西整整齊齊地擺在地上,也許有一天那孩子經過,看見這些,會想起他從前的快樂時光。
突然稻草人的手被狠狠地扎了一下,他縮了一下手,小心翼翼地把扎了他手的東西拿了出來。是一朵玫瑰花,當初她是這里最漂亮的花,稻草人希望跟她永不分離,所以把她藏在了身體里最柔軟的地方。現在玫瑰花已經枯萎得看不出形狀,但花枝上的刺卻仍深深扎在稻草人的身體里面。稻草人看了一會兒,嘆息了一聲:還是拿出來吧,也許她還能扎根、發芽、再次綻放,還有別的稻草人,會愛上她。
那么,讓自己睡不著覺的就是這玫瑰花嗎?好像不是的,這痛雖然尖銳,但只是傷及皮肉,在不經意時,突然一刺,疼得揪心,然而并不持久。讓自己睡不著的痛,是隱隱的,深深的,沉重得幾乎讓他無法呼吸。
還是繼續找吧。
在身體的最里面,稻草人找到了一塊小小的石頭,那石頭正是稻草人出生時的樣子,倔強地皺著眉,緊閉雙眼,旁若無人地大聲哭叫著,顯示著自己的存在。唉,原來是這塊石頭,這塊粗糙的鋒芒畢露的石頭,怪不得覺得那么重,那么痛。還是換掉吧,換個什么好呢?換成個大紅棗吧,甜甜的,而且越老越黏乎……不行,紅棗里的核可是尖尖的!那么換成個荔枝吧,白白嫩嫩的,聽說楊貴妃最愛吃這個,咱也能附庸一回風雅……啊呸,就你這粗糙的樣子,也敢自比貴妃,真真無恥之極也!那么換成個榴蓮吧,那東西丑得要命,臭得要命,但碰上喜歡吃的人,卻是無比的美味……
稻草人最后嘆了口氣,還是把那塊石頭放了回去。因為,就算胸口總是隱隱作痛,就算我只是個沉默的、背負著沉重的十字架動彈不得的稻草人,我仍希望,保留一顆堅硬的、永不妥協的心。
編輯/劉 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