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岸的詩（３首）

過往的記憶

我想我還是不能夠接受

一個虛度了光陰的人

他所有的隱秘的虛怯，只不過是

一個遠行的人愧對家鄉的祈禱

我努力不再憶起埋藏的

冰雪、細碎的草枝以及斜進

黑夜的樹葉。他們輕輕搖動了

安寧的靈魂，就像攀緣的絲藤

把群山深深地勒進我的肉里

哦，我將不再記憶起

我曾經愛過的人

曾經的斧頭、生銹的鐵鋸

虛無地排列在春天的道路上

還有泥淖，像塌陷的時空

擠滿恐懼、喧嘩、躁動

一年一年群山蛻變剩下的巨大陰影

多么愧疚。我曾想：湯旺河啊

如果有一天

我的心不再茫然地活著

我只在乎你：沉默的群山

風化的巖石、細碎的針葉以及

那年復一年的蒿草、灌木

自由、干凈、無處不在的大地的風

我只在乎你們，在腐朽的泥土中

遍地的落葉能夠掩埋我的罪責

就像輕易地掩埋我的肉體

在通江

夜晚那些安靜的葉子開始枯黃

發白的沙礫路的這一邊

是充滿輪回的人世

另一邊是父親彌留之際的嘆息

已經過去了，記憶

而今天他在這陌生的人群之中停留

不單單只為了傾聽我們的祈禱

我曾經熟悉的面目、聲音、手勢

如今已化成水，但不會流失

陽光搖晃著茂密的樹葉

我想他就在某一片綠葉上

在某一顆尚未沉陷的星光里

或者在突然間掠過山林的風中

像神靈一樣庇護我們塵世的生活

我曾經充滿抱怨

像河水一樣扭曲喧嘩

像他臨走之前的那個冬天

被冰雪遮蓋了整個的青春

“我已經到達，在你的身后……”

已經過去了，記憶

生和死永遠都那么默契

這寂靜的正午，陰陽交界的瞬間

荒蕪的墓地，一個人為著一群人而存在

無聲的生活的節奏回蕩在呼吸之間

那纖細的蒿草在斑駁的光線里搖曳

陰影覆蓋下所有糾葛的煙塵

已被潮濕大地深深吸納

仿佛來自父親的召喚

神秘、虛妄而又如此清晰

黑暗的空間

日落時分。空蕩的鋸木場

再次滑過蝙蝠的鐵翼

卑微者的生活，瑣碎的記憶

在無聲地傳遞。它們宿命一般的鬼魅

為我遮掩了多少塵世的秘密。

我想起了春天：樹木雪白的漿汁

不斷升溫的鐵鋸旋轉

它們交錯的瞬間，一個輪回呈現出的美。

在突然的寂靜里，人們

又黑又深的背影

纏繞在一起。樹木散發的氣息

涌至胸口，然后散落到大地

黑暗的角落。那靜靜停止的鐵鋸

就像他們命運的反復

在黑暗中承擔了無盡的罪責。

哦讓一切再緩慢些。讓起伏的

大地、河流留住緩慢的

生活。讓遠處幽暗的燈盞照亮

萬物虛空的由來。還有那像草一樣的

我的生長和沉默，讓它們越來越低

接近泥土微細的根須

接近朽爛的木頭、流水一樣的

黑暗。我將看見他們的

痛苦和根源：那塵世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