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２８次還債

盛夏，一部名為《天經地義》的電視劇在上海楊浦區開拍。這部真人真事的電視劇，使市民章鑄和羅鳳仙夫婦通過10年奮斗分228次還清36位債主105萬元巨額債務的故事，成為人們街談巷議的話題。

這是一個關于誠信和寬容的故事。

一個不留退路的承諾

說起l05萬元巨債的由來，章鑄夫婦感覺像是一場隔世的噩夢。

那是股市剛剛興起的1991年，由炒股而一夜暴富的“神話”不絕于耳，一心想送兒子出國留學的章鑄夫婦，把家里的10萬元積蓄交給了自稱能買到原始股的王楊，沒想到從此一腳踏進了一個巨大的陷阱！當王楊因詐騙數百萬元被判處無期徒刑時，章鑄夫婦已經被他圈走了105萬元！而這些錢，是他們一年多里陸續向親友和同事借的。

章鑄不能原諒自己！自己被騙了，但絕不能拖累36位無辜的債主！章鑄夫婦從絕望的情緒中掙扎出來，向債主們一一承諾：今生今世，一定要把這筆欠債還清！對于當時月工資不到400元、家中的積蓄已蕩然無存的他們，這樣的承諾，就是把自己逼到了毫無退路的死角。他們揮淚離開了原來工作的上海紡織軸承廠，去尋找能賺錢還債的門路。

從小作坊到“還債公司”

這一年，章家夫婦倆擺地攤，搞販運，打零工，站柜臺，連掙帶省，攢下1.28萬元。他們按借款比例把這筆錢分成若干份，500元，300元，最少的只有50元，羅鳳仙挨家挨戶送上門。債主黃勝玉說，雖然債主們拿到的僅僅只有欠款的1％，但大家看到的是章家夫婦的一片誠心。

自此以后，每年春節，羅鳳仙都會一家一戶地上門，一筆一筆地還債：第二年，2.2萬元；第三年，3.52萬元……年關還債，成了章家的“慣例”。這期間，章鑄由于過度勞累，兩次遭遇意外事故，一次股骨粉碎性骨折，一次讓車刀切斷了手指。

就在艱苦奮斗的第三年，章鑄過去的廠長、也是他們債主的陳子鳳登門造訪，看到章家艱難的生活，說：“你們天文數字的債不是靠吃蘿卜醬菜可以省得出來的。老章技術好，為什么不發揮特長自己創業呢？”

一語點醒夢中人。章鑄憑著機械方面的悟性和技能，在家里開起了小作坊，利用一家工廠深夜閑置的車床，生產藥品批號打印機。夫妻倆又當工人又推銷，第一年竟然賺了10萬元！他們拿出8萬元還了債，2萬元投入再生產。

章鑄抓住了難得的市場機遇，生產規模逐漸擴大，作坊變成了公司。公司的經營目標就是賺了錢還債，他規定公司每盈利1萬元，必須拿出8000元還債。夫妻倆稱自己的公司是“還債公司”。

感人的債主們

回憶艱難的10年還債生涯，章鑄最感念的是那些默默地等待、積極地幫助他的債主們。提起他們，章鑄說：“今生今世難以忘懷！”

當初章鑄向債主們作出承諾時，36位債主就互相約定：絕不能把章家逼上絕路。由于案情特殊，法院曾判決章鑄的欠債“暫緩執行”。在法庭上，債主老潘握住章鑄的手，囑咐他千萬保重身體。見慣了為幾千元大打出手的場面的法官感慨：從沒見過這樣的債務官司和債務關系人！

章鑄夫婦欠胡玉霞5000元。當得知他們被騙欠下巨額債務后，胡玉霞對羅鳳仙說，我這5000元就當是丟了，你們不要放在心上。家里再怎么困難，千萬不要虧了正在高考的兒子。

此后，胡玉霞每月都去學校看望一次章家正上大學的兒子，每次都送去一袋蘋果、一瓶麥乳精。

這年春節后的一個夜晚，章家來了一對老年夫婦，男的姓唐，老伴姓曹，他們是章家7.4萬元的債主。老唐說：“本來早就想來看看你們，又怕你們誤解。今天來就是想告訴你們，錢這個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你們要想開些。”沒想到，不到半年，突然傳來老唐去世的消息！章鑄夫婦這才知道老唐來訪的時候就已被確診患了白血病，想到他那天的話，夫妻倆的熱淚奪眶而出。

2000年，章鑄終于可以一次還給老唐的老伴1萬元錢了。可萬萬想不到老曹也已是癌癥晚期！這對夫妻把患絕癥的消息嚴嚴地瞞住欠他們數萬元的債務人，需要怎樣的心胸啊！萬分感動的章鑄趕在老曹辭世之前全部還清了欠她的錢款。“可是，這份情誼我們永生永世也報答不完啊！”章鑄說。

章鑄夫婦的誠信、堅韌和債主們的寬容終于創造了奇跡。2001年底，公司數年的利潤加上法院追繳的10萬元、兒子在美國惠普公司工作后支援的錢財，章家的105萬元欠債全部結清！

債務凝聚成的和諧群體

章家的債務還清了，可債權人和債務人的情誼在無限延伸。

享年105歲的包老太太也是章家夫婦的債主。當時她把家里三代人的積蓄共4.4萬元借給章家，幾乎是傾家蕩產。章鑄在10年中足足還了15次才將這筆債結清。

在一次又一次的“欠債還錢”過程中，羅鳳仙和包老太太之間在原來的鄰里關系上平添了一層親情關系。包老太太進了養老院，羅鳳仙每年要去看她好幾次。今年老人仙逝，章家送上一個105朵玫瑰的大花籃，羅鳳仙還以晚輩的身份護送老人的靈柩回寧波老家。

如今，章家夫婦仍然是原債主們家中的常客，誰家娶親嫁女、祝壽喬遷，章家夫婦必到。原先的債權人和債務人常有聚會，章家夫婦自然成了牽頭人。

談起往事今情，原先的債主吳向新不無驕傲：“我們用事實說明，人世間有比金錢更寶貴的東西。”

在生活最艱難的時候，章鑄用寫信的方式給羅鳳仙說過很多話，其中有一封信中寫道；“我敢預言，當我們還清這100多萬元時，我們奮斗的價值就不止100多萬元了。”

點評：

105萬元，對當今中國的絕大多數人家來說，絕對是一個天文數字。面對這幾乎是高不可攀的債臺，有的會選擇輕生，有的會選擇溜之大吉，更有的會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面孔：“要錢沒有，要命一條！”而章鑄和羅鳳仙夫婦卻選擇了一條似乎是“永無出頭之日”的艱難的還債道路。

在中國，“欠債還錢”一直與“殺人償命”并列為兩大“天經地義”的事。但是，如今一個不爭的事實是，從“黃世仁”怕起了“楊白勞”，再到目前普遍存在人人痛恨的“老賴”成為社會流行詞，都讓人焦心、痛心。不僅如此，社會上甚至還有了這樣一種可怕的“認同”：借不到錢是沒本事，賴不了賬更是沒本事。

一個缺失誠信的社會，絕對是一個不健全的社會，絕對是一個沒有前途的社會。

（周進摘自《人民日報·海外版》宋德祿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