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精神家園的重建

摘要：新時期女性文學在拆解了男性神話、顛覆了男權文化賦予女性的價值范式之后，女性寫作如何建構新的價值體系，如何重建女性的精神家園?這是女性寫作無法回避而又難以回答的問題。本文試圖解析新時期女性小說中的家園構想，為處于現實困境中的女性尋找一條回家之路。

關鍵詞：女性；小說；重建；精神家園

中圖分類號：C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06)08-0120--04

新時期女性寫作是繼“五四”之后的第二次女性寫作高峰，繁盛的女性寫作表現了新時期女性意識的又一次覺醒，新時期女性寫作呈現出對“五四”傳統和20世紀30、40年代女性寫作的明顯秉承和延展關系。“五四”女性洞悉了幾千年來女性為“物”的歷史處境，開始了對女性性別角色的一次集體的逃離，但逃離之后的女性陷入了另一種不完整的生命狀態，她們感到了叛逃后的迷茫與痛苦，在這樣的痛苦中，左翼女作家在社會革命中去尋求女性的生命價值，但同樣是以犧牲女性的個體意識為代價的。張愛玲則冷靜地解構了男權話語建構的女性神話，顛覆了男權文化對女性貞女／蕩婦的二元劃分，深刻地揭示出男權文化統治的不消除，女性的主體意識無法建立。新時期的女性小說則在前輩的基礎上，力求探討獲得政治和經濟地位后的女性，如何享有和男性真正意義上的精神與文化的平等。女性作家深刻地認識到幾千年的男權文化仍慣性地統治著人們的思想，所以，女性作家要做的首先是拆解男性神話，顛覆男權話語對女性角色的規范，破壞男性對女性的價值范式。進入20世紀90年代以后，女性作家從外在的男權文化的社會批判轉向女性內在的精神自省，揭示女性身上的世俗根性，展示幾千年男權文化擠壓下女性滿目蒼痍的精神世界。在顛覆了男權文化的舊有價值體系之后，如何建立新的女性價值體系，如何重構女性精神家園?女性作家開始了艱苦的探索之旅。

一、男權文化的復制

德里達和福柯認為有效的女權主義只能是完全否定的女權主義，解構一切，拒絕建構任何事物。克里斯蒂娃也說：“女權主義的實踐只能是否定的，同已經存在了的事物不相妥協，我們可以說‘這個不是’和‘那個不是’”。因此，女性寫作在顛覆和解構一切男權話語價值體系以后，女性寫作陷入了極其困惑和迷茫之中，重建女性家園之路是一條艱辛與坎坷不平之路。然而每一種破壞和解構便意味著一種新的建構，殘雪便是以極端的破壞意識去建構自己女性價值觀的代表作家。殘雪以鮮明的女性視覺顛覆和破壞了男權文化對女人天使/惡魔的二元劃分，痛快淋漓地將現存的兩性倫理關系進行了解構，在她的《突圍表演》中，構建起了一個五香街文化，即是女性文化。將傳統的女性文化進行了徹底的顛覆與重組，使得女人第一次揚眉吐氣，真正實現了自身價值。殘雪沖破男權束縛的突圍意識恰恰構成了殘雪女權理念的基礎與核心，她創作意義就在于她以巨大的創造精神和反思力度重建女性文化價值觀，高揚女性的創造意志和-格獨立意志。《突圍表演》中的女性大都是巨人型的女人，雷厲風行，敢作敢為，并干出了一系列驚世駭俗的事情。無能從智力潛能、文化層次、情操修養、心理承受能力和實際行動能力方面，她們都遠遠高于五香街的男人。五香街的男人是慵懶和軟弱的，至多是女人的陪襯而已。然而五香街的女人們策動的“黑屋會議”，以毒攻毒的黑板報文化，都表現出對男權統治意識的一種復制與模仿，女人們總是站在男人的對立面，并且反過來統治男人。殘雪極端的女性意識顛覆了男權統治的神話，但她建構的女性文化和女性精神仍有對男權文化復制的嫌疑，未能找到兩性和諧相處之道。殘雪著力塑造的x女士是一個挑戰一切傳統觀念和世俗準則的女人，她身上具有當代女性的獨立意志和人格精神。然而就是這樣的一個優秀女性，她的多愁善感的丈夫卻離家出走了。當代的“娜拉”沒有出走，可是“娜拉”的丈夫卻出走了。這是極具諷喻意味的。這應驗了一句話：“男人沒有準備好，女人卻上路了”表現出殘雪對男權文化的極端蔑視和強烈的女權意識，也說明男權文化的影響已深人人的肌理。這種諷喻性的結尾其實也顯示著殘雪構建的女性價值體系也是不完善的，女性以統治男人作為獨立自主的方式顯然是對男權文化的復制，仍然不能構筑和諧的兩性關系，女人同樣無法獲得真正的快樂。同時也說明女性新的人格精神，女性理想的精神家園的尋找仍在征途。

葉彌的《城市的露珠》揭示了一群事業成功的女性時時感受到來自男性社會的拒斥和歧視，事業的成功和足夠的金錢同樣不能讓她們和男性平起平坐，文本深刻揭示了兩性之間的差距與對立，強大的男權文化時時提醒著女人的附屬地位。但是獲得了政治經濟獨立地位之后的女性，非常渴望與男性在精神與文化上的平等。因此，她們以離經叛道的方式對傳統的男性統治秩序做出顛覆性的行為，她們不再是傳統文化所定義的“正面”女性形象，沒有溫柔與善良，沒有獻身與犧牲，不再通過奉獻、犧牲來成全男人的生命與價值，不再追求實現傳統意義上女人的唯一意義：結婚生子。這樣一來，她們也就與男權社會產生了深刻的沖突，同樣成功的男人們不喜歡隊伍中出現和他們一樣行事、一樣強的女人，因為這樣的女人會使他們的成功顯得不那么輝煌，大大傷害了他們作為男人的自尊與自豪。因此，她們處處感受到來自男權社會的敵對拒斥，她們激烈的反抗也未能獲得勝利的喜悅。她們痛苦的根源不難尋找，她們希望做一個新女性，既有成功的事業，又有真正靈肉合一的愛情。但是她們在建構自己的價值體系的時候，時刻把男人當假想敵，處處拔劍弩張，渴望征服，同時她們把男性角色標準當作自己做新女性的標準，所以她們建構起來的女性人格實際是對男權文化的復制。就像女主人公所炫耀的那樣“別說養兩個男人，就是養三個，別人也只有羨慕的份兒”。把女性的解放與獨立理解為反過來支配男人，這就使得她們建構的價值范式陷入了男權意識而不自知，她們在反抗和叛逃之后是迷茫的，她們所渴望的男女兩性平等沒有得到，她們要建立的“夏娃俱樂部”實際是她們渴望一個女性精神家園的指歸。但這個“家園”是按男權文化復制的，它不是女性精神的最后棲息之地。

二、遠古女神的深情回望，神秘文化的別處建構

在解構了男性神話，以獨立的主體人格和極端的女性意識去與男性秩序相對抗之后，女性感受到深深的挫敗感和無以歸屬的茫然，女性仍然沒有找到回家之路。于是一批女性作家開始了對于遠古神話和母系社會的深情回望。女性作家意欲回歸母性秩序——女神時代生命精神為指趨，去尋找女性曾有的自由精神和家園意象，回避現實的失敗感，試圖建構別處的生活。母系社會是以女性生殖崇拜作為社會文化的核心支柱，身處生殖神圣位置的女性享有至高的尊嚴，其繁衍生命的權威性也必然向文化的其他方向擴展。于是遠古女神有一種完全超越了男性委瑣目光的風采，她們不是以男性的需要而存在，而是為了人類的利益面向那個神秘莫測的世界，她們由此獲得了特殊的魅力和輝煌的歷史。女性作家對遠古女神時代的深情回望，并不是要返回到男人成為女人奴仆的社會，而是從女性的自我經驗、現實處境反省自身，從遠古女神的創造精神，反觀現代社會仍以男性為中心的歷史和文化模式的殘缺與霸權，以及這種殘缺和霸權對女性生命體驗和精神生活的貶抑和損傷。

徐小斌是這方面探索的典型代表，徐小斌對遠古女神時代有著神秘的向往，她那深度隱喻的故事，更多的是關于現代女性的生存困境的寓言，滲透著能否顛覆與如何顛覆男權文化的焦慮感和失敗感，其性別書寫完全出自不能自己的生命體驗。她的長篇小說《羽蛇》，講述了一個家族五代女人的傳奇故事，是以母系血緣所關聯的一個女性的世界。在這個文本里，生動地體現著作者的思想情感，是對遠古人類母性崇拜的一次重構，是對長期男陽女陰文化結構的一次潛越。在這個陰盛陽衰的家族中，所有的女人幾乎都閃耀著耀眼的光芒，充滿了個性魅力，具有奇妙的神性和非凡的神力。所以這個家族中的不少女人，連名字都是太陽和海洋的稱謂：玄溟、若木、金烏、羽蛇……借助于這些女人，徐小斌在對遠古女神時代進行了一次深情的懷想，與此同時，徐小斌又形象地拆解著女性意識形態神話，所以在宏大的歷史場景的間隙中，與神話的構想形成反諷意味的是女性的日常生活空間，以女性現實處境去拆解女性神話時代。小說中女性幽暗封閉的閨房，凌亂擁擠的廚房，各種各樣的私人化家居環境，暖昧不明的居室。女人們相互之間或明或暗的爭斗，最觸目的是母女之間的敵視，她們互相排斥又互相吸引。作者對女性之間的關系是悲觀的，她們只有和男人之間才能發生真實持久的愛與精神的默契。羽、金烏等四個女人，都與燭龍(圓廣)有著性愛的關系。在某種意義上，燭龍(圓廣)是她們共同的精神偶像，理想的發源。但最后燭龍(圓廣)在異國他鄉委瑣的身影，仍宣告著女性對男性的深深失望。羽無疑是小說最主要的人物，在現實的故事里，她渴望母愛而不得，她生活在幻想的世界中，與世俗的一切格格不入。但她最終還是接受了腦胚葉摘除手術，回歸到“正常”的社會中，完成了慈母愛女的文化規約。羽的命運和回歸，表明徐小斌也從神話的回想中回到現實，神話的時代結束了，也許神話的時代根本就沒有誕生。徐小斌的逃離，最終以失敗告終。而女性的神話書寫，也最終完結在女神諸種現實處境中的經驗的訴說之中。羽的死是女性神話徹底瓦解。從中透露出徐小斌對文明和女性命運的深刻悲哀。遠古神話精神的隕失，轉換在現實的語境中，只有形形色色的逃離。金烏、簫與安小桃都穿梭在本土與異國之間，她們生活在別處，既是地理上的，也是文化意義上的。徐小斌的尋找和重建又是一次失敗之旅。

林白也是一位極具神秘色彩的女作家，神秘成為一種誘惑，引導著林白的創作，月亮便是林白最喜歡表達的神話符號，她在專著《月亮神話——女性神話》中，利用榮格的“原型”理論分析了“月亮”這一符號在人們夢中無意識中的意義表征，月亮代表的就是女人的神性，女性的原則，對“月亮”這一符號的迷戀，在某種意義上正表明了對那種溫柔又狂鷙的神秘女性原則的向往和追尋。月亮代表的神性印證著母系社會曾經存在過的女性輝煌。就林白而言，她的小說，是為那個古老的“女神時代”唱著一首哀婉的懷戀之歌。她穿越幾千年被文明充塞的歷史時空，回返到原始的女神時代，于是，遠古時期那個立于天地之間的高大美麗、光芒四射的女媧氏之神復活在現代的林白的小說中。她的小說中的女人都是神秘的，有著不可思議的神力，“頭發閃光……，衣服的褶皺如同怪誕的羽毛飄散在空中……，眼睛在黑夜里成為一道永不消逝的閃電。”穿梭于叢林之中的來去無蹤的能像女巫一樣治病的馬來女人，“林中的瘴氣流瀉到她裸露的皮膚上就像月光流瀉到河面上，使她遍體生輝”。……林白以她所建構的奇異的世界，宣告著她對遠古神話女性氣質的欣賞與迷戀，當她從自己建構的神秘的意境中走出來的時候，她仍不可遏止地感到一種悲涼：這些現代話語中存活的不食人間煙火的女性究竟會有怎樣的結局?穿月白色綢衣的女演員(《同心愛者不能分手》)在為面部的傷痕再也無法回到昔日的輝煌，終日以一條叫“吉”的狗為伴。當那個在門前徘徊的青年男教師極迷茫地目睹了女演員的生活又帶著無所適從的困惑離開之后，女演員終于在心靈極度絕望中放火自焚，那是一個試圖接納塵世而不能的女神的涅磐。生于塵世而又拒絕塵世注定她們別無選擇的生命結果，這種生命的結局幾乎成了林白小說中女性們的唯一歸宿。——《往事隱現》中的音樂教師邵玉在月光下寧靜地走向河流，《回廊之椅》中的朱涼在那座深深的宅院里神秘地不知去向……林白塑造這種來自天國的女性，又用雙手掩埋了她們。她其實在重塑女性神話的同時就已經感知這種神話的虛妄性。但她仍然義無反顧地將這些帶著亞熱帶神秘氣息的文本呈現在讀者面前，這于女性的林白，是否也是一種無奈的選擇?

三、根植于現實的尋找與重建

就在徐小斌、林白等在神話的世界去尋找女性的精神空間和精神原則的時候，王安憶、鐵凝、張抗抗等卻根植于現實大地，在俗世的生活中去建構女性的精神家園和女性的人格精神。王安憶的小說一直貫穿著對女性生命體驗和女性個體獨立意識的書寫，細究王安憶的女性書寫，不難感受到王安憶對兩性關系的深刻思考，對女性進行解救的努力和殷切的關懷。王安憶立足中國女性的生存體驗，去尋求女性獨立和兩性的和諧，王安憶的小說，從根源上挖掘出女性本來就比男人要精神性一些，獨立一些，自主一些，豐富一些。在她的《荒山之戀》中，女性不僅能超越純粹的性愛，而且，與男性相比，有強烈的精神追求，女主人公寧愿選擇死亡，也不能沒有精神之愛，而男人是糊里糊涂跟著女人去死的。和她的筆下女性相比，男人大都是內向、孤僻、軟弱與虛無。在《錦繡谷之戀》中，女性已不想從男人那里獲取精神力量，男人只是她從自身那兒獲得力量的一個途徑與媒介，因而她可以不顧那個她所戀著的婚外男人其也是非常虛弱的，一旦她得到了力量，她就可以甩開男人，坦然面對丈夫與自己，這也意味著女性徹底從男性的世界中獨立出來，她們有了自己的人格力量，有了自己的追求。王安憶還力圖挖掘出日常生活中女性韌性精神和生命力，建構起女性的精神空間。如《流逝》中的歐陽端麗，在文革的困頓落魄時，這個當年那么小鳥依人，連馬路不敢過的女人既能不辭勞苦凌晨四點起來排隊買魚，也能在簡陋寒磣的工場間一坐就是八小時，只為了每月增加十幾元的收入，更能苦中作樂，從一碗豆漿中品出“偷得浮生一刻閑”的優游自在。《長恨歌》中，盡管弄堂外的運動空氣是翻江倒海，可是王琦瑤仍然可以守著爐邊的小天地，做自己可口清爽的家常菜，翻新下午茶的點心花樣。這些都市女性雖然也有著紅塵瑣事、欲望情感的煩擾顯得無奈疲憊，甚至恐懼焦灼，但她們更有的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勇氣和劫難臨頭的安之若素，處之泰然。王琦瑤生命中的男人一個個從她的眼前溜走，她的心一次次被撩撥起來，又一次次終成空。日子還得王琦瑤自己過下去，誰也不能真正拯救她。她沒有什么驚天動地的創舉，但她是真正懂得生存的強者。王安憶在她的“上海書寫”里，用這些瑣碎的日常生活細節中周旋自如的平民女性去體現上海的精神，她們在柴米油鹽的瑣碎人生中呈現出一種“直面人生”的獨立堅韌的精神之美。她們用生命的韌性和超越兩性之愛的“義”筑起了一座不滅的精神家園，宣告著女性的獨立與成熟，從而也贏得了真正屬于女性自己的那片天空。

如果說王安憶是從女性日常生活中去發現女性身上特有的獨立韌性的精神品質，挖掘出深刻的生活本相，讓女人重新找回了自己的精神家園。那么鐵凝要表現的是女性重建精神家園之路的艱難與曲折。《大浴女》無疑是二十世紀末鐵凝試圖建構女性新人格的一部力作。在《大浴女》中，鐵凝以成熟的女性觀，冷靜地審視了母女兩代女性內在的精神世界，通過母親章嫵改寫了母性符號的傳統意義，深刻揭示了女性生命本體性弱點；通過女兒尹小跳表現出女性在男權中心社會里，如何擺脫男權文化的預設，獲取女性獨立的主體人格的成長過程。文本從母親章嫵的經歷中，揭示了女性在男權文化的長期浸染下的習慣接受和主體迎合。章嫵用自己的肉體去獲取的病假條，就是男性權威在女人身上的本體反應，是沒有真正覺醒的女性對于男權話語的習慣認同與迎合。鐵凝在這樣的背景襯托之下，用女兒尹小跳的主體意識的逐漸覺醒，去表現在沉重的歷史負荷下女性內在意識的覺醒，女性成長之路多么艱難。鐵凝正是通過章嫵、唐菲菲、還有尹小帆去襯亮尹小跳的內心世界，在她不斷尋求精神家園的過程中，逐步拆解男性話語，解構男性神話，獲得女性獨立的主體意識，成為一個真正具有獨立健全人格的成熟女人。文本用兩個階段表現尹小跳的成長過程。第一個階段是小女孩的階段，此時的小跳渴望從父親那兒尋找精神家園，父親在這里象征的就是男性權威、男性力量。在文本的敘事中，我們可以發現小跳的父親是虛弱與悲哀的，無法給予小跳以精神力量。小女孩的小跳在父親那兒尋找精神家園顯然沒有實現。第二個階段是長大成人后的小跳，生命中出現了一個在年齡上幾乎可以做她父親的男人——方兢。鐵凝這一技術上的刻意安排，暗喻了小跳潛意識里對父親(男性)精神家園的慣性依戀，鐵凝同樣消解了方兢的偉岸與強大，倒是小跳成為他的拯救者——將他變成了一個真正的男人。在小跳和方兢的關系中，鐵凝深刻地剖析了女性內在的精神世界：在男權中心社會，女性慣性地接受著男性權威的神話，妄想在男性那里找到精神依托，但現實打破了這虛妄的圖像。女性也在這樣的覺醒中成長起來。鐵凝不同于比她更年輕的女作家以極端的女性意識去消解男性神話，以極端的女性主體人格去懸置男性存在的意義。而是以更為成熟的女性觀認識到女性生活在男權中心社會，男權文化預設存在于女性生活的每一個角落，女性要擺脫是艱難的，并且進一步探討，打破男性虛妄幻想之后的女性如何面對自己，面對社會，如何建構女性新的形象。在小跳和陳在的關系中，鐵凝試圖表達理想的男女關系：即靈肉和諧、相互溫暖、彼此承擔、相互獨立的男女關系。這是具有了獨立主體意識的女性自我性別角色的體認。在文本最后，小跳帶著寬容、博愛之心走向她內心海樣遼闊的花園，那也是鐵凝給女性建構的精神家園。她讓我們看見了兩性關系和諧的曙光，看見了一盞引領女性走向精神家園之路的燈火。

鐵凝的建構深刻表現出男權文化對女性深入肌理的影響，這也是20世紀女性探索無法回避的歷史重負，而在進入21世紀以后，張抗抗的《作女》這部獻給“她”世紀的一部女性探索力作，以極其敏銳的眼光捕捉到了正在生活中迅速崛起的新的女性群體，在小說中將之轉換成新的文學形象。在“作女”這個文學形象的塑造中，建構著張抗抗對女性性別角色和人格精神新的指認。這些作女對傳統意義上的女人是徹頭徹尾的顛覆，而她們不同于其他文本中的叛逆女性的是，她們并未遭到這個仍是男性中心社會的強烈壓抑和拒斥，相反她們活得快活自在，如魚得水。這些女性掌握著生活的主動權，有自己獨立思考和判斷能力，男人不再是她們精神支柱和享有支配的權力，相反男人成為她們接近目標的一個個工具。這些女人是全新的女人，是超越于以前任何女性形象的新的“世紀女兒”。這些作女形象全新的意義在于：她們不僅是獨立的，更是自主，自在的，她們不同于傳統卻無須刻意去反抗或反叛傳統；她們以自己的志趣而不是男權文化意志去所作所為，她們對男人很少抱怨和仇恨，她們已經學會自己承擔。卓爾的自我、自在、自由，獨立與快樂，正是張抗抗極力要表達的女性理想的生活狀態和精神狀態，盡管卓爾在不斷失去，但她在不停地尋找，正是因為她們的尋找，女性才會一步步接近理想的精神家園。張抗抗的建構，讓我們看到了蛻去男權文化重負的新世紀女性全新的精神風貌。

新時期的女性寫作呈現出的多姿多彩的家園構想，體現出女性意識的不斷成熟，女性人格精神的時代的變化，在女性一次次的尋找與建構之中，女性的家園構想也越來越接近人類的理想狀態，我們也期待著更多的女性文本加入到精神家園的探尋之中，給予現實困境中的女人找到一條回家之路。

責任編輯 李 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