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析納粹德國戰時經濟中所存在的問題

摘要：納粹德國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的戰敗，除了因發動侵略戰爭的非正義性必然遭受失敗的命運外，也有經濟上的原因。納粹德國的戰時經濟管理體制不健全，出于國內政治考慮的需要和遭到既得利益集團的反對，使其戰時經濟不能徹底動員，再加上戰時經濟中的結構性危機等問題，最終導致了它的經濟基礎無法滿足侵略戰爭的需要，戰時經濟的崩潰在所難免。

關鍵詞：納粹德國；戰時經濟；危機

中圖分類號：F038．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06)08-0145-03

一、戰時經濟管理體制不健全

納粹德國所建立的經濟管理體制，經歷了一個逐步改組、建立和不斷完善的過程，但從總體來看，這個經濟管理體制從來沒有真正完善過，即內部從來沒有穩定過，外部相互之間從沒有協調過，而是龐雜重疊，矛盾重重，部門之間爭奪激烈。

1．控制過于嚴密，生產計劃的制訂主要依據長官意志。戰爭年代，為了在更大程度上和更廣泛的范圍內利用全部生產能力和勞動力，以保證戰時經濟的正常運轉和前線軍隊的需要，希特勒進一步加強了對經濟的干預，并在原來的一些管理經濟的機構的基礎上，重新調整和改組了經濟管理體制，對各個經濟部門和生產行業實行最嚴密的控制，按統一的命令指揮生產。1942年3月21日，希特勒頒布了“保護軍事工業經濟”命令。1943年9月21日他又發布了命令，強調必須進一步集中和統一戰時經濟的管制和組織。戰時在兩個方面強化了管理機構：一是對軍備和軍火生產進行統管，從生產計劃安排、原料的儲備和供應到生產分配，都由有關機構按統一命令管理；二是進一步加強對勞動力的管制，以滿足軍工生產勞動力的需要和前線不斷減少的兵員補充。無論在戰前還是戰時，希特勒建立的經濟管理機構，都實行“領袖原則”。納粹政府頒布政令，明文規定企業主就是企業的領袖，職工要絕對服從。最高組織的首腦，有的由希特勒親自任命，有的由希特勒任命的首腦任命，上一級的首腦任命下一級的首腦，而下一級的首腦對上一級的首腦負責。這樣，一級一級、一層一層，極其嚴密地控制著這種經濟管理機構，干預一切經濟生活。

在這種控制嚴密的經濟體制下，生產計劃的制訂和實施主要依據長官意志。從積極方面來說，納粹黨人的政治熱情能很快地轉化成現實的生產能力。從消極方面來說，這使得納粹德國的戰時生產隨意性較大。特別是這個決策機制的上層如希特勒、戈林等人根本就不是專家級的人物，此種狀況更令人堪憂。希特勒不僅接管了國防軍的統帥權，還一手包攬了軍備工業的決策權。按照常規，這些關于軍備生產的技術問題本應由總參謀部、軍械專家以及工業界的軍備委員會來討論解決，而希特勒卻事事插手，讓他的手下無所適從。這樣一來，希特勒的決定導致了大量新的發展項目齊頭并進，浪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不能在戰時最為急需的時候確保生產的重點。如在1942年，為彌補在蘇聯戰場上的損失，希特勒要求大量生產新坦克而完全忽略了坦克備件的生產，使得投入戰斗的坦克總數大為減少。而到1944年，當盟軍對德國的工業中心戰略轟炸日益加劇時，實際軍備生產的重點本應是保護領空的戰斗機，但在希特勒的干預下，德國軍備工業卻開足馬力生產對戰局無關緊要的V-2導彈。

2．戰時經濟的組織機構在戰爭期間彼此爭奪、相互對立。德國戰爭期間的工業管理機制非常混亂，戰時工業尤其是軍事工業雖然發達，但由于它的面鋪得太寬，缺乏巧妙與科學的統一管理，且都操縱在那些相互競爭的集團手中，因而組織系統復雜，各部門職責重疊。領導德國戰時經濟的主要有四個相互獨立的部門，即經濟部、最高統帥部下屬的戰爭經濟和軍備辦公室、戈林領導的“四年計劃辦公室”、軍備和軍火工業部。這四個部門始終未形成為促進戰時生產而精誠團結的局面，而是為爭奪戰時經濟的領導權彼此拆臺、勾心斗角。“四年計劃全權總辦”戈林在接替沙赫特之后掌管了經濟部，使經濟事務全權代表馮克無任何實權。此外，1940年2月，成立軍備和軍火工業部，由托特任部長，負責全德國戰時軍事裝備的生產。然而，希特勒又命令所有軍火生產的方針與重點均由武裝部隊最高統帥凱特爾制訂，他又將此任務交給其下屬戰時經濟與軍備局托馬斯具體負責。托馬斯又僅僅只能負責陸軍軍火生產的政策與協調工作，空軍與海軍軍火生產則由空軍總部和海軍總部負責。可見，各機構職責不明確，不能有效地行使職權。

戈林作為“四年計劃”的總負責人，又是希特勒指定的接班人，他處處以經濟界的最高領導人自居，積極插手戰時經濟的許多重大事務。當托特飛機失事后，戈林便迫不及待的面見希特勒，要求由他本人來接管托特在“四年計劃”中的任務。在施佩爾獲得希特勒的授權主管戰時軍備工業后，戈林便大權旁落，但他始終將空軍的軍備生產控制在自己手中，禁止他人染指。

施佩爾發現，即使是在他取得希特勒授予的主管戰時經濟全權之后，他仍然阻力重重。為了擴大自己的權威，施佩爾極力推薦自己的朋友卡爾·漢克擔任主管勞工問題的全權代表，但遭到了很多大區區長的反對。在希特勒的“大管家”、主管納粹黨黨內事務的馬丁·博爾曼的支持下，圖林根大區區長紹克爾獲得了這一職位。而紹克爾并不是在施佩爾的直接管轄之下，而是作為博爾曼的直接下屬。代表納粹黨內元老利益的紹克爾給施佩爾的工作造成了很大的困難。

二、戰時經濟未能徹底動員

雖然納粹德國極力將經濟納入戰時軌道，但由于經濟結構上固有的缺陷和政治上的考慮，使得德國的戰時經濟動員很不徹底，在此我們選擇兩個具有代表性的指標來加以說明。

1．居民消費仍然維持了較高的水平。戰時德國居民消費長期保持在較高的水平。從1939年到1944年，德國的糧食供應一直沒有中斷過。這是因為納粹吸取了——一戰時期德國食品供應嚴重不足導致后方不穩定的教訓，對戰時食品供應極為重視，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首先，戰前努力擴大農業生產，提高糧食自給率，到1938年糧食已自給有余。其次，戰前德國還成倍增加了食品儲備。還有，通過掠奪占領區的食物，壓低占領區的消費水平來維持德國較高的消費水平。另外，由于氣候適宜，戰時德國糧食生產水平比較穩定，與戰前大致持平。戰時德國不僅食品消費較高，其他個人消費也維持在較高的水平。戰時德國零售額表明，戰爭頭三年德國家庭消費水平并沒有下降。

2．勞動力特別是婦女的動員程度較低。戰時納粹德國的經濟動員步履蹣跚，缺乏力度，這在勞動力動員水平方面反映得尤為明顯。首先，戰時德國工業部門每周工作時間沒有增長，甚至有下降趨勢；1941年9月為49．5小時，1944年3月下降至48．3小時。其次，德國戰前就實現了充分就業，戰時先后征召了1000多萬男子上前線，巨大的勞動力缺口無疑應由婦女來填補，然而戰時德國婦女就業率之低令人吃驚。隨著戰局的發展，德國前方兵員不足，后方勞動力缺乏的問題日益嚴重，至1943年已經開始征召原先一直受到保護的軍工企業的熟練工人入伍，嚴重影響了軍工生產。即使在這種情況下，德國婦女就業率仍然沒有實質性的提高。

1943年1月23日，戈培爾在柏林體育館發表演講，號召動員一切力量投入戰爭，拉開了總體戰的序幕。納粹政府想從此動員人力、物力，以扭轉戰局，彌補戰爭巨大的人員和物資消耗。總體戰的一項重要舉措就是勞動力資源的動員。1943年2月勞動力動員的對象是：男性16至65歲，且從1943年1月1日起每周工作不足48小時，女性17歲至45歲并且家里無14歲以下孩子需要照看而根本未就業者或每周工作時間不足36小時。截止1943年6月底，應動員男性50多萬，女性300萬。然而，勞動力動員成效不大。在男性已無潛力可挖的情況下，至1943年6月30日女性動員對象只有41．3％參加工作，而其中僅工作半天的婦女就超過一半。到1943年底，德國婦女就業人數只增加了40萬人。

德國戰時經濟之所以動員不徹底，主要有兩個方面的原因：(1)希特勒從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吸取的一個重要教訓是，在戰時維持民心士氣與戰場上的攻城掠地同樣重要。為了避免——戰后期所謂的“背后捅刀子”現象再次出現，希特勒在戰時經濟的全面動員即動員一切力量為戰爭服務上始終有所顧慮。關于這一點，施佩爾認為：“這場戰爭中的怪事之一，是希特勒沒有要本國人民增加任何負擔，相反，丘吉爾和羅斯福卻毫無顧慮地使他們國家的人民增加了種種負擔。民主主義的英國對勞動力實行總動員，而極權主義的德國對這件事卻拖拖拉拉，這種不同之處，表明后一政權始終擔心民心會變。德國的領導層既不想使自己做出犧牲，也不要求人民做出犧牲，并力圖以對人民做出讓步來使之保持最佳精神狀態。”(2)戰時經濟的徹底動員還遭到來自納粹黨內既得利益者的反對。到二戰爆發前，納粹黨在德國已經執掌政權多年，在納粹黨掌權后，這個黨內的許多人都利用手中的權力大謀個人利益，成為納粹制度的既得利益者。他們生活腐化，窮奢極欲，甚至在戰爭期間也不例外。對此，施佩爾在1942年感嘆道：“僅僅統治了九年之后，領導層竟腐敗到如此地步，甚至在戰爭的危急階段也不放棄他們奢侈的生活方式。為了‘體面’，他們都需要大宅子，狩獵山莊、莊園和宮殿，大量的仆役，豐盛的餐肴和儲藏名酒的酒窖。”

經濟上的徹底動員要求社會生活的一切方面都要以戰爭為重，一切都要為戰爭讓步。施佩爾認為動員一切后備力量應從黨的最高領導人開始，從而為國民樹立一個好榜樣。然而，這樣做必然要求納粹黨內的高級官員們放棄奢華的生活，因而遭到了黨內高級領導人的反對。如為了增加軍備生產，需要遷移生產部門和抽調勞動力到其他需要的地方去時，他們就加以刁難。第三帝國的顯貴們還在戰時大興土木，修建豪華的宅邸，這是同戰爭的心理需要和物質需要是完全矛盾的。

三、戰時經濟中的結構性危機

經過動員和瘋狂的掠奪，德國的戰時經濟得以維持，工業生產甚至有所增長，軍工生產發展更為顯著。然而，隨著戰爭的發展，德國經濟不適應長期消耗戰的弱點并未因此而得到克服，相反越來越明顯。主要表現為：

1．德國所獲取的戰略資源已經達到極限。在德國戰時經濟中一直發揮重大作用的“以戰養戰”策略已后繼乏力。戰爭初期，德國的占領區不斷擴大，這對于其戰時經濟來說意義重大。但是，到1942、1943年，隨著納粹德國在軍事上的不斷失利，其占領區開始逐步縮小。這意味著德國通過擴大占領區來增加戰略物資的來源已經行不通了。此外，在被占領國家和地區內，德國沒有也不可能去組織并發展那里的經濟，相反卻以殺雞取卵的方式逐年掠奪。這雖然在短期內可以得到大量財富和資源，但時間一長必然走向反面，使這些國家和地區經濟備受摧殘而無力再對其作出貢獻。而且，被占領國家和地區人民抵抗運動的發展，對德國新秩序的打擊也日益加強，從而大大增加了德國進行掠奪的難度。

2．勞動力供應與實際需要之間的缺口越來越大。從根本上講，納粹德國的人力資源無法支撐像第二次世界大戰這種大規模的持久戰爭。因此，從戰爭開始之日起，德國軍隊的兵員需求與戰時經濟的勞動力需求之間就產生了無法調和的矛盾。納粹政府不斷抽調大批的勞動力充實軍隊，由此造成了德國勞動力的逐年遞減。繼1941年5月至1942年2月德國在業勞動力減少180萬之后，到1943年5月，又減少100萬，一年之后再次減少130萬。1943年5月德國國內僅有勞動力3030萬(其中1480萬是婦女)，與上年同期相比，減少180萬，與戰前的1939年5月相比，減少880萬。雖然借助征用外國勞工和戰俘來補充缺額，但這些人無論在技能，還是在效率及工作熱情等方面，均無法與德國勞動力相比。即便是這種勞動力的來源，從1943年起也開始枯竭。1942年5月至1943年5月，納粹政府雖然竭盡全力也只征集到了80萬外國勞工。1943年5月，德國擁有勞動力(包括本國男女以及外國勞工和戰俘)為3660萬人，達到戰時的最高峰。即便如此，仍然比1939年5月的3940萬人減少了280萬。戰時經濟在擴大，戰爭需求在增加，而勞動力供應的總體水平卻在下降，這種互為反向的發展趨勢充分暴露了德國戰時經濟的嚴重內傷。

3．工業生產開始下滑。雖然德國的工業生產在1942年后仍在繼續發展，并于1944年上半年達到頂點，但隨即開始下滑。這說明在表面發展的背后積聚著巨大的矛盾，德國的戰時經濟已經后繼無力。特別是在德國整個工業生產達到頂點之前，一些重要的基礎產業已經陷入停滯。1941年底，德國國家鋼鐵聯合會所領導的企業粗鋼產量為270萬噸左右，到1942年5月降為225萬噸。根據希特勒的指令，國家鋼鐵聯合會計劃在1942年8月底前增產29．5萬噸，8月底到年底再增產23萬噸。但是，這些計劃很少實現，到12月只生產了235萬噸，而夏季則生產了220萬噸，1943年初產量繼續下降。

煤炭的產量雖然有一定的增長，但增長的速度仍不能滿足日益擴大的需要。1941年以后，因對蘇戰爭陷入僵局，前線對煤炭的需求猛增。但是，政府對煤炭的增長計劃往往不能實現。1942-1943年，德國在魯爾作了種種努力，試圖把煙煤產量提高幾百萬噸，但實際產量卻不斷下降。由于發電設備的建設緩慢，加上盟軍戰略轟炸造成的損失，德國電力的需要量和電力現有水平之間的距離不斷增大。據托馬斯將軍統計，僅1942年5月發電量就缺少12億千瓦小時，占需要量的10％。此外，石油、機床、汽車等的產量也供不應求。

4．經濟結構嚴重失衡。1938-1943年，德國的軍工生產增長了400％，而整個工業生產僅僅增長了19％。同期，生產資料的生產增長了63％，而消費品生產則減少了近10％。1943年德國產品的4／5均為軍用品。這表明德國工業兩大部類之間，以及一般生產與軍工生產之間的不平衡大大加劇。德國戰時經濟的結構失衡和經濟極度畸形發展還表現在農牧業及交通運輸業落后。由于建筑軍事設施占用耕地，農業用地不斷縮減。1939年主要谷物總產量為2446．1萬噸，到1943年降為2133．36萬噸。畜牧業產量也不斷下降，1940年牛的總頭數為2350萬頭，1943年減為2290萬頭。肉產量從1938-1939年的340萬噸降至1942-1943年的180萬噸。交通運輸業同農業和工業一樣，是最重要的產業部門之一，在戰爭中具有重要的戰略地位。但是，戰時德國的運輸遠遠不能滿足戰爭的需要。德國入侵蘇聯，使德國的運輸立即變得很緊張。德國的大批機車車輛被用來維持東方戰線的需要，本土運輸更是雪上加霜。1942年2月，因運輸困難有142家軍工企業停產，36家軍工企業部分停產。1942年5月，運煤需要車輛8．3萬輛，但運輸部門只能撥給6．8萬輛。到1942年夏，由于施佩爾加強了對鐵路的管理，增加車輛運輸，運輸緊張狀況一度有所緩和，但到1942年秋，因為蘇德戰場的需要增多，鐵路運輸又陷入困境。

武器的生產是以整個生產和整個經濟力量為基礎的。盡管幾乎所有國家都在戰時不可避免地貫徹“軍事第一”的原則，將軍事工業的發展置于優先的地位。但是，軍工生產與其他生產及整個經濟基礎之間仍然有一個比例限度，一旦突破這個界限，軍工生產賴以發展的經濟基礎以及整個戰時經濟的循環就會遭到破壞，反過來制約軍工生產的發展。德國的戰時經濟正是陷入這種惡性循環之中。由于納粹德國軍工生產吞噬了絕大部分資源，而這些資源一旦變成軍工產品，就無法回到再生產的循環之中，從而導致其戰時經濟走向崩潰。

四、結語

通過對二戰中德國戰時經濟運行中所存在問題的考察，筆者得出如下結論：在整個戰爭期間，納粹德國的戰時經濟并沒有充分動員起來為戰爭服務，德國戰時經濟之所以不能滿足戰爭的需要，是因為在政治上納粹有穩定社會秩序的考慮，在經濟結構上也存在不可克服的缺陷。德國法西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的失敗是由許多因素促成的結果，其中，德國侵略戰爭的非正義性是根本原因，但經濟力量的不足也是不容忽視的。納粹德國本身經濟力量不足，戰時經濟基礎脆弱，不具備打世界大戰的實力。但是，它征服世界的野心卻難以收斂，企圖通過發動戰爭、對外搜刮來加強自己的戰時經濟力量。由于缺乏堅實可靠的戰時經濟基礎，結果無異于飲鴆止渴，自取滅亡。

責任編輯 李 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