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海油并購優尼科的政治經濟學分析

摘要：2005年中海油向優尼科提出并購，最終沒有成功。通過與雪佛龍四個方面的比較，可以發現中海油是在經濟方面整體占優的情況下失利的。對于這起事件，如果僅僅從經濟方面進行分析是不可能完整理解的，必須用政治經濟學的方法進行全面分析，理解并購背后所涉及的政治因素，這些政治因素包括能源在國際政治中的作用日益突出、美國國內“中國威脅論”的泛起、美國國內政客與利益集團的影響三個方面，它們一起左右了并購的最終結果。

關鍵詞：中海油；并購；經濟分析；政治經濟學分析

中圖分類號：D6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06)08-0127－04

伴隨著經濟全球化進程的加快和中國經濟的高速騰飛，中國的企業逐漸成長和壯大，在充分利用國內外資源和市場的戰略指導下，紛紛跨出國門在全球舞臺上重新配置生產要素，以圖增強企業的核心競爭力。在這樣的宏觀經濟背景下，2005年中國企業出現了一股強勁的海外并購浪潮，大規模并購此起彼伏，成功的如聯想并購IBM全球PC業務、阿里巴巴并購雅虎中國、中石油收購哈薩克斯坦PK石油公司等。然而，中國企業的跨國并購并不是一路坦途的，并購成功與否除了受制于企業自身的競爭實力等經濟因素外，還受制于國內外諸多政治因素，這些政治因素可能在并購中起到決定性作用。2005年海爾并購美泰克失敗，就是因為競價過高自身無法承受而敗北，但是中國海洋石油有限公司(簡稱中海油)并購優尼科的失敗，則更多的受到政治因素的影響。

一、中海油并購優尼科的基本情況

優尼科(Unocal)是美國一家有100多年歷史的石油企業，是美國第九大石油公司。雖然近年來國際能源價格節節攀升，帶旺了各國石油企業的行情，但是優尼科卻逆市而下經營不甚景氣，市值低于同類公司30％左右，市值低的重要原因是主產品天然氣市場開拓不夠，大量已探明的儲量無力開發利用。2005年1月份董事會決定將之掛牌出售。

中海油于2005年3月份首先向優尼科提交了大約130億美元的無約束力報價，隨后美國雪佛龍公司提出了164億美元的報價，并很快與優尼科達成了約束性收購協議。2005年6月10日美國聯邦貿易委員會批準雪佛龍的收購計劃，根據國際資本市場的游戲規則，在完成正式交割前任何競爭方都可以再次報價；6月23日中海油向優尼科提出了185億美元的要約價，這是中國企業涉及金額最大的海外并購。迫于競爭對手的壓力，雪佛龍公司不久就將報價提高到171億美元；7月20日優尼科董事會決定接受雪佛龍公司加價后的報價，并推薦給股東大會；8月2日中海油發表聲明，聲稱由于美國政治環境的影響不得不撤回要約；8月10日優尼科股東大會在單一買家的情況下通過了優尼科和雪佛龍的并購協議，這正式意味著中海油并購優尼科的失利。

面對并購的失利，我們需要問一個基本的問題：中海油為什么會失利呢?一般來說，影響一項并購成功與否的因素既有宏觀層面的因素，具體包括經濟因素、政治因素和文化因素三個方面，也有當事實體微觀層面的因素，如掌握信息的數量和質量、中介組織的運作水平、討價還價的能力等等。很顯然，宏觀層面的因素更具主導性，對并購的影響最大，因此本文對中海油井購的分析僅限于宏觀因素。顯然，對于文化因素的考慮，主要在于擔心企業文化上的融合問題，擔心文化的沖突會帶來資源的內耗，難以通過協調效應實現企業增值的目標，所以最終的落腳點還是經濟考量，文化因素由此可以納入經濟因素的討論之內。經過下面的分析我們會發現，中海油并購的失利是在經濟因素有利的情況下由于政治因素的介入而導致的，如果僅從經濟角度來考察是不能看清整個事件的，必須通過政治經濟學的方法加以進一步分析。

二、中海油并購優尼科的經濟分析

為了考察經濟因素在整個并購中所發揮的作用，本文擬選取四個角度來比較中海油和雪佛龍的競購實力。按照通行的自由貿易規則和純經濟上的考慮，在四個對比中占上風的企業理應成為并購優尼科的贏家。

(一)報價質量

從雙方的報價來看，中海油的185億美元比雪佛龍的171億美元高出14億美元，而且中海油全部以現金的形式支付，雪佛龍則是以40％的現金加60％的股票的形式支付。可以說，中海油的報價要優于雪佛龍的報價，具有很強的競爭力，對優尼科股東而言，中海油的出價價值確定、溢價明顯。無怪乎2005年8月10日召開的優尼科股東大會上，一名股東直言不諱地說，由于中國人在美國的確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股東們每股少賣了5美元。

(二)員工安置

為了盡可能的贏得并購，中海油董事長兼CEO傅成玉在《華爾街日報》上撰文作出承諾，合并后將挽留優尼科的絕大部分現有員工，特別是美國員工，中海油將會竭力說服優尼科的行政人員和運營人員加入合并后的公司管理團隊。這些承諾與雪佛龍的提議形成強烈對比，雪佛龍宣布合并后將會采取措施，包括以裁員的方式，每年進行上億美元的成本控制。

(三)資產盤活

優尼科之所以要掛牌出售，主要在于主產品天然氣找不到市場，不能將擁有的資產轉化成價值。隨著經濟的蓬勃發展，中國已經成為能源高速成長的市場，能源需求極度旺盛，中海油擁有的廣泛分銷渠道將為優尼科帶來誘人的市場前景，盤活優尼科現有的閑置資產；另外，優尼科的大部分油氣田位于東南亞、墨西哥灣和里海地區，與中海油的業務重疊很少，有較強的互補性，并購的協同效應比雪佛龍明顯。

(四)整合能力

雪佛龍是美國第二大石油公司，全球500強排名第11位，擁有100多年的歷史，業務遍及全球180個國家和地區。它擁有一支完整的技術和管理團隊，深海勘探、開發技術屬于國際一流。相比之下，中海油只有23年的歷史，無論是公司規模、管理能力還是技術水平都要遜色于雪佛龍。而且2001年雪佛龍曾以390億美元并購了德士古石油公司，在整合同類大公司方面擁有寶貴的經驗，如果再考慮公司間的文化差異，中海油在這項比較上無疑落后于雪佛龍。

從上面四個角度的對比來看，中海油除了在整合能力的對比中輸給雪佛龍外，其他三項對比都勝過對方。對于整合方面的劣勢，中海油可以考慮采取使優尼科分立管理的形式，盡量規避這方面的短處。所以，盡管不能說中海油在競爭實力對比中占有絕對優勢，但是仍然比雪佛龍占優，理論上贏得最后的并購是很有希望。可是現實的結果卻是中海油無奈地撤回要約，雪佛龍最終在競購中勝出。要理解這個結果，只從經濟因素方面分析是不夠的，我們必須轉到政治經濟分析上面。

三、中海油并購優尼科的政治經濟學分析

從歷史上看，無論是保護主義還是自由主義盛行的年代，國家間的貿易都不可避免地夾雜著國際政治因素和國內政治因素的影響，唯一不同的是影響深度和廣度的大小之別。由于中海油井購涉及到當代敏感的能源問題，加之它牽涉到兩個世界舞臺上大國，這就不可避免地夾雜著政治因素的影響。

對于中海油的并購，美國朝野的反對聲從一開始就沒有停止過，而隨著事態的發展，美國的反對聲音似乎越來越高，《華爾街日報》和國家廣播公司(NBC)新聞臺在2005年7月8日至11日所做的聯合民意調查顯示，反對中海油這一收購交易的美國民眾達到73％，而支持的只占16％；另有11％的受訪者表示他們拿不定主意。調查結果說明受訪者擔心這一收購會對美國能源供應和國家安全造成影響。2005年6月17日，此時中海油還沒有向優尼科提出收購要約，美國共和黨議員理查德·龐勃(RichardPombo)和鄧肯·亨特(Duncan Hunter)已經誠惶誠恐地致信布什總統，要求美國政府對中海油收購優尼科的計劃進行國家安全調查，信中說：“美國日益需要將滿足能源需求列入外交政策、國家安全和經濟安全的考慮范圍。當事涉中國時尤其如此。”不久后，眾議院能源和商業委員會主席喬·巴頓(JoeBarton)也致信布什說：“我們敦促你保衛美國的國家安全，確保美國的能源資產決不會出售給中國政府。”這些政客都企圖通過向總統施加壓力阻止中海油的收購。2005年6月30日美國眾議院高票通過兩項議案反對中海油的并購，認為交易對美國經濟和國家安全有潛在影響。第一項是財政部、交通部和其他政府部門的預算修正案，該議案以333票贊成92票反對通過，要更改多年來行之有效的程序，建議阻止美國財政部主持的外國投資委員會動用聯邦資金來審查中海油收購案。第二項以398票贊成15票反對通過，聲稱石油和天然氣是美國的戰略資產，中海油井購將損害美國的國家安全與利益。雖然這兩項議案不是法律，不能實質上阻止中海油的競購進程，但是所產生的影響是不容小覷的，很可能影響以后美國聯邦貿易委員會、外國投資委員會對中海油的審查結果，也可能影響到優尼科股東的投票結果。

中海油對優尼科的并購，在美國出現前所未有政治上的反對聲音，“這種非常遺憾的政治環境使中海油很難準確評估成功的幾率，對中海油完成交易形成了很高的不確定性和無法接受的風險。”中海油不得不在2005年8月2日撤回要約。美國國內之所以出現這么強烈的反對聲音，并不是空穴來風的，是有重要的政治原因的。

(一)能源在國際政治中的作用日益突出

經歷了20世紀70年代的兩次世界能源危機，國家迅速認識到能源在國際政治中的作用，能源是重要的戰略物資成為國家共識，沒有充足穩定的能源，經濟將受到重大影響，任何國家和社會都無法正常運轉，能源安全成為國家安全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縱觀當今世界，許多的國際爭端都與能源爭奪有關；另外，能源不僅是國際政治競爭中的重要目標，也是達到某些戰略目標的有效手段，一些國家在遇到國際爭端時，很可能通過打能源牌提升自身討價還價的能力，俄羅斯、伊朗、委內瑞拉、蘇丹等國家在開展外交活動時就不時打起能源牌，發展與各國的雙邊關系。這方面最明顯的例子莫過于2006年1月份俄羅斯通過提高輸送到烏克蘭的天然氣的價格，以此迫使烏克蘭政策更多的向俄羅斯靠攏而不是向西方靠攏。

從經濟體制來看，美國屬于對外開放和經濟自由化程度很高的國家，美國企業與外國企業間的并購頻繁，如果中海油的并購對象不是規模較大的能源企業，遭到的反對聲音相信不會這么大，聯想并購IBM全球PC業務也曾遭受到反對，但是相對要小得多，最終沒有影響到整個并購大局。美國國會通過的第二項議案列舉了23條反對理由，認為中國對石油的依賴與日俱增，中海油如果收購了尤尼科，那么尤尼科的石油資源將被優先分配給中國政府，這無疑威脅到美國至關重要的能源安全；其次，尤尼科擁有的石油勘探、生產和提煉技術中有些可用于軍事。網由于臺灣60％的天然氣是從印尼進口，優尼科正好在印尼有大量的天然氣儲備，一部分議員擔心并購后中國政府是否會繼續向臺灣出口天然氣，從而影響到臺海局勢的發展。

實際上，優尼科目前的石油產量僅占全美國產量的0．8％，是美國每天石油消費的0．3％，占美國國內市場份額很小，同時中海油承諾在美國開采的油氣只在美國銷售，美國擔心中海油收購優尼科將影響到美國能源安全的說法是站不住腳的。但是，關于能源與國家安全之間的關系，現實主義國際關系理論提供了一個深刻的洞見——國家不希望其他國家獲得更多的能源，因為能源是潛在敵對國家增強實力至關重要的資源，這勢必會導致國家相對實力位置的變化，由于對相對收益的關注和不確定性的影響，縱使一些交易會給雙方都帶來好處，共同合作也不可能產生。這一點似乎是美國朝野擔心的真正原因。

(二)美國國內“中國威脅論”的泛起

自上世紀90年代中期以來，中國發展的每一步都伴隨著“中國威脅論”的雜音。“中國威脅論”雖然理由不充分，但有其存在的土壤：中國是一個有著十幾億人口的大國，改革開放以后GDP每年平均增長超過9％，中國力量的強大肯定會讓美國感到不安。特別是進入新世紀以來，美國因9·11事件的發生而忙于在全球反恐，反恐戰爭不僅使美國的力量受到牽制和削弱，而且也使美國在全球的形象大打折扣。與此同時，中國提出“和平崛起”的戰略，加快了融入世界的步伐，在地區和世界事務上的影響不斷擴大，越來越多的中國企業走出國門，參與到全球的競爭中去，并不可避免地會與西方企業發生競爭。這讓習慣了在全球保持絕對優勢的美國人感到恐慌。

“中國威脅論”中的“能源威脅論”認為，中國經濟的高速發展產生巨大的能源要求，中國源源不斷從全球各地進口各種能源，不僅使全球能源價格不斷攀升，危及了美國國家安全，而且將耗盡地球有限的能源資源。這種威脅論，其質疑范圍早已超出當年“誰來養活中國人”之類的疑問。中海油收購優尼科之時，國際能源價格居高不下，這些因素結合在一起無疑增加了美國人潛藏的心理恐慌：中國經濟的迅速上升會給我們帶來哪些威脅?石油價格會繼續上漲么?我們的工作機會是否將更多地流失到中國?中國通過購買美國國債支持了美國經濟，在這種情況下，美國人是否還能保持原有的生活方式?這一切是否將導致美國經濟、政治甚至軍事力量的衰退，由此降低國家實力呢?美國的朝野恐懼給中海油也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政治壓力和不確定性。

美國如何面對一個崛起中的中國，這是擺在美國面前的一個現實問題。在一些美國專家眼中，中國在經濟上的崛起不可避免的在世界多個領域對美國國家安全構成威脅。很顯然，始終堅持對華“接觸加遏制”戰略的美國選擇了給中國制造障礙，無論是渲染中國軍事威脅，阻撓中國軍購，介入臺灣問題，還是鼓噪中國經濟威脅，力壓人民幣升值，抑或是散布中國能源威脅，對中海油收購優尼科施加壓力，美國的目標都是為了延緩中國的和平崛起。

(三)美國國內政客與利益集團的影響

政治經濟學關于貿易保護的理論把貿易政策看作是內生的，其中的利益集團和個體可以通過民主過程來影響政策的產生；另外，以政治作為謀生手段的政客，就像消費者追求效用最大化，生產者追求利潤最大化一樣，他們存在著自利的最大化目標——盡可能多的獲得選民的選票，因此自利的行為原則同樣適用于政策的制定者。貿易政策被看作是由以下因素所共同作用而產生的：(1)政策制定者的目標；(2)貿易保護中的受益者和受損者對政策所施加的影響；(3)監管政策制定者與貿易保護中受益者和受損者之間相互作用的制度設置。

由于競購價格上處于劣勢，為了阻止中海油的收購，雪佛龍啟動了強大的游說力量，聘請了聯邦主義者集團作為其游說公司，該集團主席韋恩·伯爾曼(Wayne Berman)是華盛頓最重量級的說客和籌資人之一，曾在老布什的政府中任職，是布什總統競選中最主要的籌資人。英國《金融時報》2005年6月29日的報道顯示，眾議院有22名反對中海油收購的議員，在過去三輪選舉周期中曾接受過雪佛龍的捐助，發出反對聲音最激烈的眾議院資源委員會主席龐勃，在過去3年里收受了雪佛龍1．35萬美元的政治獻金。盡管中海油承諾保留優尼科的大部分員工，但是他們的利益在國會中卻得不到應有的反映，員工的游說實力顯然不能跟雪佛龍相比。

與此同時，隨著中國積極地融入國際市場，中國依靠國內廉價的勞動力市場，向美國出口很多廉價的勞動密集型產品，美中雙邊貿易摩擦有所增加，這一方面提高了美國民眾的生活水平；另一方面也造成美國國內部分就業崗位的流失，美國民眾產生了一些情緒。美國政客需要為國內經濟的不景氣找借口，過多的宣揚了中國所造成的影響，讓美國民眾覺得中國負有很大責任。美國的立法機構是民選出來的，政客們要想連任或者競選成功，利用什么來煽動老百姓的情緒呢?中海油無疑是一次喚醒反華陣線的絕佳機會。可見，美國國內的政治因素影響到了并購結果。

四、結束語

在國際政治經濟秩序中，始終存在著安全、財富、自由和公正四種基本價值的分配問題。然而，西方一些學者往往有意無意地在他們的理論和話語體系中，淡化國家和政治權力對市場的作用。西方鼓吹的自由主義并非空中樓閣，它同西方國家在當今世界的強勢地位是密不可分的，我們要始終清醒地認識到這一點。中海油對優尼科的并購表明，當自由主義貿易可能損害到國家安全或者特殊集團利益的時候，隱藏在自由主義外衣下霸權、意識形態、集團利益等政治因素是不會保持沉默的。

責任編輯 王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