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析中小學生人身傷害事故中學校民事責任的性質

摘要：學校對學生傷害承擔民事責任既不是因為學校是學生的監護人，也不是因為學校和學生之間存在合同關系，而是因為學校對學生有法定的教育、管理和保護義務。

關鍵詞：監護責任；合同責任；教育責任；管理責任；保護責任

中圖分類號：D92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06)08—0107-03

對學校在學生傷害事故中所承擔的民事責任作一個科學的定性，是正確處理學生人身傷害事故的前提，而關于性質的爭論又是最為激烈的。本文擬對此問題進行分析研討，以期對學校責任之性質有更為清晰的認識。

一、學校不承擔監護責任

監護責任說認為，學校對學生傷害事故承擔責任的原因在于學校對學生有監護義務。在與學校有關的民事訴訟案件中，約有60％的判決將學校與在校未成年學生之間的關系看作是監護與被監護的關系。’由于在學校監護責任的產生根據問題上認識不一，監護責任說又可分為三種不同的觀點：

(一)法定監護責任說。該說認為學校承擔監護責任的原因在于法律的規定，對學生履行監護義務是學校的一項法定義務。筆者認為，依法定監護責任說，既然學校承擔法定監護責任，其理所應當地應該具有法定監護人的法律地位。根據我國(民法通則)第十六條的規定，我國未成年人的法定監護人有三種情形：第一種是未成年人的父母；第二種是未成年人的祖父母、外祖父母、兄、姐、愿意承擔監護責任并經未成年人父母所在單位或者未成年人住所地的居民委員會、村民委員會同意的關系密切的其他親屬朋友。此種法定監護人產生的前提是未成年人的父母已經死亡或者沒有監護能力；第三種是未成年人的父母的所在單位或者未成年人住所地的居民委員會、村民委員會或者民政部門，其前提是沒有第一、二種情形的法定監護人。由此可見，我國法律對擔任法定監護人的條件的要求是十分嚴格的。學校只有在滿足以下兩個條件的情形下才可能成為法定監護人：第一，未成年人沒有父母或其他近親屬，或者其父母或其他近親屬沒有監護能力，也沒有愿意承擔監護責任的關系密切的親屬和朋友。第二，學校是未成年人父母的所在單位。因此，學校作為未成年人的法定監護人是極不常見的，既然不是學生的法定監護人，法定監護責任自然也就無從談起。

根據《民法通則》第133條第一款，“無民事行為能力人、限制行為能力人造成他人損害的，由監護人承擔民事責任。監護人盡了監護責任的，可以適當減輕他的民事責任。”監護責任是一種只可適當減輕的無過錯責任，法定監護責任說正是看重了這一點，借學校承擔監護責任來實現對受害人，主要是學生的保護，但根據本條第二款“有財產的無民事行為能力人，限制行為能力人造成他人損害的，從本人財產中支付賠償費用。不足部分，由監護人適當賠償，但單位擔任監護人的除外”的規定，^①一旦被監護人有財產，學校即無需承擔任何責任，所以即使讓學校承擔法定監護責任，保護受傷學生的初衷未必就能實現。再者，根據(民通意見)第10條，監護人有代理被監護人為訴訟活動的職責，如果學生受傷系學校原因，則會出現學校既為原告又為被告的局面，若系其他學生所為，則會出現學校既為原告的法定代理人，又為被告的法定代理人的局面。

(二)推定監護責任轉移說。有學者認為，“未成年人在教育機構就學期間，不少學校根本不允許父母在上課時間進入校園，其監護人根本無法對其行為進行監督和管理，其監督責任客觀上無法履行。教育機構更有能力直接對未成年人進行監管。如果不承認此時監護責任已經移轉給教育機構，而繼續要求監護人承擔監護責任，隨著人身損害賠償數額的急劇提高，則可能出現父母大規模‘陪讀’以避免自己的子女受到傷害或造成他人人身損害的獨特景觀。因此，學校原則上承擔監護人責任。”乍聽起來，上述理由似乎成立，然而卻經不起分析與推敲。

首先，監護職責和監護責任的承擔以監護資格為基礎，而不是以監護人是否能切實履行監護職責為前提。這已為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貫徹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若干問題的意見第21條所肯定，該條規定：“夫妻離婚后，與子女共同生活的一方無權取消對方對該子女的監護權。”《民通意見》第22條也規定，監護責任原則上不因委托給他人而轉移。其次，監護人不可能一天24小時不間斷地照顧看管被監護人，若依監護責任推定轉移說，一旦被監護人脫離了監護人的視野，監護職責即移轉給了可對被監護人進行照顧之人，那么公交車主、商店業主、游樂場場主均有可能成為監護人，承擔監護人責任，如此以來，恐怕人人都會對未成年人避而遠之，懸掛“兒童免人”牌成為活動場所業主的明智之選。再次，推定監護責任轉移說會增加立法司法成本，降低法律效益。從立法層面上分析，監護責任的推定轉移，需要解決原有監護制度改造、監護方式多元化、監護關系的雙面或多重化、監護責任轉移條件、轉移程序、轉移方式、誰有權推動轉移、轉移多少、轉移限制、監護責任回歸、公平立法和科學立法等一系列復雜的問題。從司法層面上分析，伴隨著責任轉移的則是法律關系復雜化，糾紛范圍擴大，適用法律難度增大和司法操作困難等負面連鎖反應的頻現。最后，學生在家里也會發生傷害事故，沒有證據表明學生在假期事故發生率就低，大規模陪讀只是想象而已。

(三)委托監護責任說。該說認為“家長和學校之間存在著委托與被委托的關系，家長把未成年人送進學校接受教育，就意味著將部分監護職責委托給學校承擔”。在司法實踐中，亦有持此種觀點者。在張沖父母訴博文學校一案中，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審理認為，監護人可以將監護職責部分或全部委托給他人。博文學校系一所封閉式管理的寄宿制學校，張沖屬限制行為能力人。其父母依據該校招生簡章的公開承諾，將張沖送往該校寄宿學習，應視為家長將對未成年子女的部分監護權委托給學校，學生在注冊登記和交納約定費用后委托關系成立，由此即產生了學校要保證張沖在校期間人身安全的監護責任。張沖在博文學校的監護范圍內遭受同校走讀生董某的侵害致殘，對其被侵害的后果，除加害人董某應承擔相應的賠償責任外，博文學校同時亦應承擔對張沖受到侵害和董某實施侵害的監護不力的賠償責任。”

筆者以為，上述觀點是值得商榷的。首先，我國沒有對監護人給予報酬的法律規定，監護主要表現為一種義務或職責，(民法通則)第18條明確規定的是監護人應履行的監護職責。既然是一種義務或負擔，其設定就必須取得義務人的同意，而且這種同意應當在合同中明確確定，如果雙方沒有明確約定，是不能以推定或默認的方式認定的。其次，根據《合同法》第410條規定，“委托人或者受托人可以隨時解除委托合同。”如果將學生家長和學校之間的關系看作為委托關系，那么學校隨時可以解除這種關系，但事實上這是違法的，《未成年人保護法》第14條規定，“學校應當尊重未成年學生的受教育權，不得隨意開除未成年學生。”第三，會導致法律適用上的相互沖突。委托監護責任說的依據是《民通意見》第22條，“監護人可以將監護職責部分或全部委托給他人，因被監護人的侵權行為需要承擔民事責任的，應當由監護人承擔，但另有約定的除外；被委托人確有過錯的，負連帶責任。”可見，在被委托人(這里指學校)有過錯時，應與監護人承擔連帶責任，而根據《民通意見》第160條“在幼兒園、學校生活、學習的無民事行為能力人或在精神病院治療的精神病人，受到傷害或者給他人造成損害，單位有過錯的，可以責令這些單位適當給予補償”的規定和《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人身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7條“對未成年人依法負有教育、管理、保護義務的學校、幼兒園或者其他教育機構，未盡職責范圍內的相關義務致使未成年人遭受人身損害，或者未成年人致他人人身損害的，應當承擔與其過錯相應的賠償責任”的規定，學校只承擔與其過錯相應的賠償責任。另外，由于這種學說是根據入學的事實推定當事人之間存在委托學校代為履行監護職責的協議，這就極有可能導致委托授權不明的情形出現。根據《民法通則》第65條“委托書授權不明的，被代理人應當向第三人承擔民事責任，代理人負連帶責任”，學校應承擔連帶責任，而委托授權是一種單方行為，學校作為代理人并無過錯，這樣就出現了學校的無過失責任，無過錯的學校承擔連帶責任不僅與《民通意見》第160條、《解釋》第7條相矛盾，由于連帶責任是一種對責任人而言十分苛刻的責任，對學校而言難謂合理。

上述三種觀點雖有一定差異，但其實質都在為使學校承擔監護責任尋找理由，將監護責任牽強附會地強加于學校，從維護受害學生來說，這些學說有一定合理性，但這些學說并沒有考慮到學校的實際情況。我國學校的管理力量仍較為薄弱，以師生比例為例，不同類別中小學校教職工與學生比分別為——高中：城市1：13，縣鎮1：13．5，農村1：14；初中：城市1：14，縣鎮1：16．5，農村1：18．5；小學：城市1：19，縣鎮1：21，農村1：23。實際生活中的師生比例尤其是重點中小學校的師生比例要遠遠高于所規定的師生比例。監護職責涉及未成年學生生活的方方面面，中小學教師的工作任務極其繁忙，是不可能履行監護職能的。

二、學校一般不承擔合同責任

合同責任說把學校的辦學活動看成是學校向學生提供的一項特殊服務。學校必須通過提高自己的服務質量來招收學生，就像商店招攬客戶一樣。由于學生人數眾多，同時由于學校的規章制度具有公開性，因此學生及其家長一般不須與學校簽訂書面合同，學籍本身就證明了學校和學生之間的這種法律關系，是證明雙方存在民事法律關系的契約。屈茂輝先生認為：“招生簡章或廣告是要約邀請，教育機構向受教育者發出同意入學的函件則為要約。在教育合同訂立階段，一方違背誠實信用原則給對方造成信賴利益損失時，還應當承擔締約過失責任。”此種觀點和委托監護責任說有一定相似之處，其區別在于，委托監護責任說認為學生家長和學校之間存在一個委托合同關系，學校家長通過這種委托合同關系將監護職責委托學校來行使；合同責任說則認為學生和學校是合同關系的主體，學生家長只能作為未成年學生的法定代理人，代理其訂立合同甚至代理其參與訴訟。筆者以為，此種觀點也失之偏頗：第一，《義務教育法》第4條規定：“國家、社會、學校和家庭依法保障適齡兒童、少年接受義務教育的權利”，第15條規定：“地方各級人民政府必須創造條件，使適齡兒童、少年入學接受義務教育。除因疾病或者特殊情況，經當地人民政府批準的以外，適齡兒童、少年不入學接受義務教育的，由當地人民政府對他的父母或者其他監護人批評教育，并采取有效措施責令送子女或者被監護人人學。”從中可以看出，送子女上學是家長義不容辭的責任，對學生教育、管理和保護是學校責無旁貸的義務。而合同關系是以合同自由為原則，遵從意思自治原則，是否訂立合同、與誰訂立合同、訂立什么樣內容的合同，甚至承擔什么樣的責任都可以由當事人自由決定。顯然，學校與學生的關系不具有上述性質。第二，合同一般注重當事人之間權利和義務的對等與均衡，合同法甚至將顯失公平的合同規定為可變更、可撤銷的合同。《義務教育法》第10條規定，“國家對接受義務教育的學生免收學費”，現實中．對于以公益事業為己任的眾多公立學校來說，他們向學生收取的費用是極其有限的，主要是書本等必需品的費用開支，而他們對學生卻要承擔多方面的教育義務，紛繁的管理義務和周密的保護義務，如果認定學校與學生的關系是合同關系，這些合同也都可能因顯失公平而被撤銷。

三、學校承擔的是法定的教育、管理和保護責任

法定的教育、管理和保護責任說認為在學校與學生的關系中，學校負有法定的教育、管理和保護學生安全的職責，學校在實施教育教學活動中，如果未盡到其應有的注意保障學生人身安全的義務，造成學生人身受損的，應承擔侵權的民事責任。筆者認為此說科學地界定了在校學生人身傷害事故中學校所應承擔的民事責任的性質。其理由為：

1．法定的教育、管理和保護責任說可以克服監護責任說和合同責任說所存在的邏輯上的矛盾和理論上的困惑。

2．讓學校承擔法定的教育、管理和保護責任，有利于準確、及時地確定學校在學生傷害事故中的責任有無、責任大小。由于《義務教育法》、《辦法》等均有學校應承擔的教育、管理和保護職責的規定，所以當發生學生傷害事故時，依照這些規定便能確定學校是否履行了其應當履行的職責，從而判斷學校是否應承擔責任，承擔責任的大小。而監護職責范圍極其寬泛，如果將學校責任認定為監護責任，學校責任范圍的確定就十分困難。由于學校和監護人之間并沒有文本合同，合同責任說也難以使學校責任明晰化。

3．讓學校承擔法定的教育、管理和保護責任，不僅在于實現學校責任的明晰化，更為重要的是突顯學校的教育主體地位。學校作為教育教學活動最重要的場所，其基本功能是通過開展豐富多彩的教育教學活動，傳授學生知識，培養學生能力，激發學生興趣，促進學生身心全面健康發展，進而提高全民族的思想道德素質和科學文化素質。這一艱巨而又神圣的職責就注定學校不可能像父母那樣，對學生生活的各個方面照顧的精心而又周到，而只能按照法律的規定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正像Bartolotta v．sciandra，et al一案中法官所說的“學校不是學生絕對安全的保險人，不可能對任何學生之間的傷害負責，學校只對未盡監管義務而引起的可預見損害負責。”但在我國，望子成龍的心態，獨生子女的家庭結構，使得許多父母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一個孩子的身上，他們對學校的功能抱有一種近乎苛刻的態度。要求學校既要把他們的孩子教育好，又不能發生事故。面對家長的期望，一些學校煞費苦心，一種是向學生發布課間禁令，不讓學生下課到操場上玩耍(結果使得文具成了校園最流行的玩具)；另一種是規定學生下課后可以隨意下樓，或去操場，但學校安排眾多老師守住各層樓面、操場，乃至學校的各個角落。(結果老師們付出過多勞動，影響正常工作)。也許正是這種狀況的存在，再加上其他一些原因，導致我國青少年身體素質的現狀很不樂觀。2001年10月，教育部、國家體育總局、衛生部、國家計委等11個部門聯合發布了“2000年國民體質監測結果”，表明我國青少年在速度、耐力、柔韌性、爆發力和力量等方面全面下降。教育部發布的2002年學生體質健康監測結果表明，在監測對象為7-22歲的漢族城鄉男女學生中，13項測試指標中有4方面的問題不容忽視，數據顯示我國學生體能素質下降、肺活量水平持續下降、肥胖學生明顯增多。廣州市和南京市對7—18歲的中小學生體能健康監測報告顯示了同樣的情況。我國青少年學生的體能在大幅度下降。學校的主要精力如果放在安全的防范上，就會因噎廢食，其教育的功能必定很難達到，損失的可能不止是一個孩子的身體健康，而是一批孩子的健康成長。可見，對學校教育功能的認同，就必然要求在法律上采納法定教育、管理和保護責任說。

4．法定教育、管理和保護責任說在我國是有法律依據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人身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七條規定：“對未成年人依法負有教育、管理、保護義務的學校、幼兒園或其他教育機構，未盡職責范圍內的相關義務致使未成年人遭受人身損害，或者未成年人致他人人身損害的，應當承擔與過錯相應的賠償責任。”《辦法》和已出臺的四個地方性法規中的多數條款也都是學校關于學校應履行的教育、管理和保護職責的規定，如《湖南條例》的10-18條、《上海條例》的第9條、《北京條例》的第10、11條均對學校職責予以明確規定。

責任編輯 宋敬華注：本文所涉及到的圖表、注解、公式等內容請以PDF格式閱讀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