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網絡追殺令”
“銅須事件”注定會被載入2006年中國互聯網的史冊。這本是一個算不得稀奇的生活故事:一位網名叫“鋒刃透骨寒”的丈夫在網上發布了一個憤怒的帖子,聲稱他的妻子“幽月兒”在一次《魔獸世界》的玩家聚會后,與一位網名叫做“銅須”的男子發生了一夜情。事情本身并沒有什么稀奇,而真正引起巨大反響和廣泛爭議的是此后發生的事情——網民們采用發帖、在游戲中集會、謾罵、“自殺”等方式聲討24歲的在校生“銅須”;甚至還有人調查出了“銅須”的姓名、手機號、照片等資料,并公布在了網上,在網上發出“江湖追殺令”,呼吁全社會封殺“銅須”。于是,聲討很快的由虛擬的互聯網延伸到了現實中,“銅須”的家人、親朋、就讀的學校開始不斷接到騷擾電話,或咒罵、或恐嚇甚至于勒索。一時之間,“銅須”以及那名“出軌”妻子的生活全亂了套。事情還引起了官方媒體的注意,中央電視臺等多家媒體紛紛介入。盡管后來,“銅須”發布了網絡視頻澄清偷情事件,那位發帖的丈夫“鋒刃透骨寒”也聲稱這只是一個“玩笑”。但是,這一切都于事無補,事情的發展已經超出他們的控制范圍。
聯想起之前的“賣身救母事件”、“虐貓事件”,還有最近的“梨花詩事件”等等,都讓人感到了一種盲目、狂熱、妄言。人們常說“刀子嘴,豆腐心”,要知道吐沫也是可以將人“淹死”的。“在網上,沒人知道你是一條狗”,網絡的特點在這個被奉為至理名言的論斷中表現得淋漓盡致。對于大多數人來說,匿名的網絡不僅是一個充分完整表達自己觀點的渠道,更是檢測人性中必然弱點的最好試紙。如果說現實生活中謠言的傳播還存在“三人成虎”式的以訛傳訛的風險,那么于網絡技術而言,這種信息傳遞的失真概率大大降低,而信息傳遞的效率卻要遠勝于現實生活中的口耳相傳。所以說在這個意義上,網絡上的暴力討伐不過是謠言的“網絡加強版”。
隨著互聯網的普及,中國使用互聯網的人數已經成為僅次于美國的第二大國,網絡信息傳播也已經與傳統媒體分庭抗爭,但是政府對于互聯網的監管卻一直不夠。目前,我國雖然已出臺了《互聯網電子公告服務管理規定》《互聯網信息管理辦法》等法規,但總體上來說,對網絡輿論的引導和監督還很不夠。網絡中充斥的暴力、色情對人們的道德底線做出了挑戰。于是乎,很多人便以“正義之士”的身份“揭竿而起”、“替天行道”。雖然,不管“八分齋”也好,還是“黑暗執政官”也好,他們譴責網絡上的不道德行為,但是我們不得不對這些“網絡梁山好漢”的做法提出質疑。他們不必為自己的行為承擔任何責任,享受著風險趨近于零的所謂“自由”,高舉的是道德之旗,行的卻是“暴力”之實。以暴制暴,真的能達到效果嗎?
我們先來看看幾個典型事件的結果如何:“虐貓事件”,經過網絡非典型暴力的蹂躪之后,“惡毒”的虐貓女,竟變成了生活無依的凄慘怨婦,而那女人無辜的孩子也要為此背負一生的困苦;“賣身救母事件”,本能夠成全陳易“賣身救母”的一片孝心,但在質疑和謾罵聲中,一位母親惟有以死來證明女兒的清譽;而“銅須事件”則更具黑色幽默的結局,當事人“銅須”因壓力太大而被迫申請休學,家人、女友飽受騷擾、威脅后,“銅須”發布了網絡視頻澄清偷情事件,而所謂的“受害者”,丈夫“鋒刃透骨寒”則聲稱這只是一個“玩笑”。那么,所造成的這些后果又應該由誰來負責呢?
追殺者與看客
到此,我們不能不靜下來反思一下我們的網絡怎么了?我們的網民怎么了?
網絡本沒有暴力,網絡的暴力來源于網絡后面的人和人性。網絡的暴力分為有意和無意兩種,大部分網民是無意的跟風者,少數是真正幕后的真兇。真兇是可恨的,跟風者則是可惡的。有意者,是整場事件的策劃者,他們只是為了滿足一下個人的私欲,而那些利用甚至陷害他人的人才是網絡暴力事件的始作俑者。這些人包括“虐貓事件”中的照片發布者和在網絡中號稱20萬買虐貓女人頭的“黑暗執政官”,以及論壇中唯恐天下不亂的版主等人;“賣身救母事件”中的在網上發帖子說陳易生活奢侈的人以及“八分齋”等人;“銅須事件”中開這種惡意玩笑的“鋒刃透骨寒”和將“銅須”的現實資料公布到網絡以及電話威脅、謾罵、勒索的人等。這些人是可恨的,不管他們是為了什么目的,直接導致了他人的痛苦和悲慘結局。而那些被利用的人,主要是網上跟風不分青紅皂白的謾罵之人,他們則是無形的“殺人者”。魯迅先生早在他的文章中就譴責過這些“看客”,他們是“無主明無意識的殺人團”。網絡是虛擬的,但虛擬的背后都是一個真實的靈魂。筆者向來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網絡上的行為,但這回卻很有幾點出于我的意外,一是網友的口舌竟會如此地鋒利,殺人于無形;二是網絡的炒作竟至如此之下劣,無異于謀財害命。
縱看這些事件的導火索,都是關于道德,“網絡暴力”打著維護道德的大旗,行踐踏道德之實,以暴制暴。他們公布他人的隱私,踐踏他人尊嚴,侮辱他人人格,甚至威脅他人的生命財產安全。有心理學家指出,網絡輿論的壓力的確稱了網友的心頭之快,可是這樣的輿論壓力往往將事件的主角往懸崖上逼。
敲碎“網絡暴力”的虛偽面具
中華全國律師協會知識產權專業委員會副主任溫旭認為,不管你是俠義之士,還是道德君子,在網上不經過允許私自公布他人的個人電話、家庭住址、聯系方式,并且對個人造成了傷害,這種行為屬于侵犯個人隱私。央視在一期《大家看法》節目中,批評網民的行為是“網絡暴力”。一家海外媒體更是以《以鍵盤為武器的中國暴民》為題,激烈抨擊中國網民的“暴民現象”。暨南大學法學院徐暄教授表示,網友們針對不平的事件,可以譴責、抨擊,可以發表評論,這些對推動整個社會的文明和制度建設都是大有好處。但是,怒不擇言,毫不顧及后果和影響地去發掘別人隱私公告天下,代替法庭興師問罪,輕則是越俎代庖,重則可能構成對當事人的人身傷害。“現實生活中,一個人被裁定為違法犯罪必須有證據,他受到何種處罰必須依法而行。”徐暄說,“而且,無論他有何種行為,一些起碼的權利,如名譽權、通信自由等還是必須尊重的。現實生活的規則是不支持以暴易暴,哪怕是語言上的,這樣的均衡原則和人性關懷同樣也需要延伸到網絡討伐中。”
網絡暴力何以愈演愈烈,這與網絡的虛擬和非實名制是分不開的,因為在網絡上每個人都是虛擬的,他們的語言施暴所要負的責任幾乎是零。而且,“法不責眾”的跟從心理作祟更助長了他們的囂張氣焰。德國著名心理學家弗洛姆,曾經以《逃避自由》為題,探討個人為了逃避責任和獲得安全,而匿名加入群體后所表現出的暴虐和放縱。而如果這種暴虐得以假正義之名,則群體的放縱更會受到崇高感的鼓勵而愈發膨脹,并最終導致群體暴力。在目前的正常秩序社會中,網絡顯然是最佳的匿名場所。匿名、聚眾,使每一個加入其中的個體都獲得了空前的勇氣和超強的敏感。網絡匿名性的現實,導致了很多評論隨意性比較嚴重,網絡調查也很可能是不負責任的做法。
從惡語相加,到劫持域名、郵箱、封ID,乃至竊取他人網上私密資料,網絡暴力的背后凸現出來的是很多網民法律意識的淡薄和社會道德意識的扭曲。隨著網絡暴力事件的不斷發生,一些國際媒體在報道中國網絡暴力事件時,已經給這些事件的參與者冠以“強加道德的批判哄客”和“以鍵盤為武器的暴民”等稱呼。誠然,互聯網的出現有助于維護公眾的知情權,但也是一把“雙刃劍”。我們必須劃清言論自由與侵權之間的界限,人們在行使個人自由權利時,都不得侵犯他人的同等權利。原因很簡單,當你以道德的名義高舉起侵權之劍時,說不定下次這把劍就會落到你頭上。真正的道德來源于自律,失去控制就會失去引發災難,或許這次你能夠一逞口舌之快,下次受害的就是你!我們在加強法律監督的同時,更應該加強自身的道德修養,還我們的網絡一個干凈文明的空間,少些痛罵與暴力,讓淚水和鮮血更少些,多些包容與耐心,讓溫暖和笑容更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