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非“三顧茅廬”記

2000年，我在南非開普敦擔任總領事。7月中旬接到一項緊急任務，要求總領館盡快與東開普省省長斯托菲爾聯系，邀請他參加9月下旬在北京舉辦的國際友城會議，并作為非洲地區代表在閉幕式上發言，有關部門還邀請他隨后訪問浙江省，正式簽署兩省締結友好合作協議。邀請函已于四五月間發出，但國內尚未收到答復。

我接到通知后喜憂參半。喜的是，這是我領區開館以來省長級高官首次出訪，說明國內十分重視東開普省。憂的是，南非將于10月舉行地方選舉，目前各黨派競選角逐已拉開帷幕，已有地方領導人因選事困擾推遲訪華。東開普省遲遲未復告，恐與此有關。

但是作為外交人員，要以國家的使命為最高天職。東開普省府比紹市離總領館所在地開普敦市有1200公里之遙。按慣例，總領館只需打個電話去催問一下，或總領事出面致函重申一下。但我擔心此事因抓而不緊而拖“黃”了，決定還是當面說項。經聯系后，和對方約定了7月25日下午1：30在省長辦公室見面。

24日一清早，我與夫人及幾名同事驅車前往比紹，一路上風馳電掣，終于在黃昏時駛抵距比紹60公里的東倫敦市，再次與對方敲定約見時間，對方說沒有變化。25日下午1時，我們來到省府大院，工作人員把我們引領到接待室，我們就開始等候。一個小時后，還沒有任何約見消息。我思忖，與非洲朋友打交道，他們守時差是可以理解的。又等了一個小時，接待室還是異常寂靜，好像是被遺忘的角落。冷板凳已坐了兩小時，工作人員也不好意思，引我們上了一層樓，來到省長辦公室的門前，那里有幾把椅子，請我們隨意坐下。我心中竊喜，這下可好了，終于盼到頂門坐等，估計幾分鐘后就可以見面了。誰知一個小時又過去了，還是毫無動靜，真讓人失望。我心里越來越窩火，千里迢迢風塵仆仆趕來，沒想到全耗在一個“等”字上了。特別是晚上我還有活動，但事已如此，還有什么辦法呢?

我終于忍不住問對方的工作人員：“省長閣下是否在外地出差，不知何時回來?”對方說，他在本樓開會，沒有說取消約見，只是希望你們再等候。我心想省長也太不靈活了，利用會議間隙抽身出來照一下面還是可以的吧。我的狐疑越來越重，這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啊?已經坐等了三個多小時，還不知道什么時候見面，這在外交禮儀上是少有的。工作人員頻頻向我們遞送飲料，我連喝水的興趣也提不起來，心急如焚，但表面還裝出一副平靜的樣子。年輕的同事不停地嘖嘖嘆息。今天我終于嘗到了“三顧茅廬”的苦澀滋味。

大約4點半，走廊盡頭響起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我心里豁然一亮，興奮地站起來迎了上去，但見胖乎乎的斯托菲爾省長氣喘吁吁地向我熱情招手，一近身，即伸出一雙強有力的臂膀熱烈地擁抱我，飽含著歉意地說：“實在對不起，總領事，讓你久等了!”冷不防的熱情舉動，消溶了我心中的火氣與不快。兩人肩并肩地跨入他的辦公室。

我們一一落座后，省長進一步解釋說：“得知總領事長途驅車而來，我再忙也要見面。秘書曾向我建議是否更改一下約見時間。我想，還是不打亂總領事的日程為好。”接著他鄭重地說：“今天我在主持本省的重要會議，沒想到會議開得超過了人們的預想時間，一拖再拖，實在脫不開身，真是太對不起老朋友了!”他不假任何托辭，如此磊落坦誠，反而讓我感到過意不去。我忙表示感謝，把邀請他訪華的事情闡述一遍。他邊聽邊認真記錄。當我提及邀請信是否收到時，他想了一下，抱歉地說：“實在對不起，我把這事忘了，信還擱在抽屜里，多虧你提醒呀!”說罷，即把信從抽屜里找出來，仔細地閱讀。

他如此懇切承認自己的疏漏，令我十分感動，也讓我非常暗自慶幸，我的決定正確，非洲朋友真是樸實無華。省長沉思了一會，鄭重地答應屆時赴華。我預祝他訪問成功，并特別向他贈送了我國的茅臺酒和長城葡萄酒，說：“按照中方禮儀，我館應為省長赴華餞行，考慮到雙方相距太遠，我們不便前來送行，留下中國名酒，請代表團屆時品嘗。”省長再次表示歉意，他的真誠，讓我情不自禁地伸出雙臂與他擁抱作別。

9月下旬，斯托菲爾省長如約出席中國人民友好協會主辦的友好城市國際會議。他在閉幕式上作了言簡意賅的發言，特別說明：“我特別感謝中國駐開普敦總領事，他確保了東開普省參與北京的這一重要活動。”想不到我的“三顧茅廬”讓他這么記憶深刻，這讓我想起了毛主席當年接見非洲朋友時非常風趣地說的一句話：越黑越光亮嘛。真是這樣，我的非洲朋友……

(陸苗耕，常任中國原駐開普敦首任總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