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不認識紅色,紅色究竟是種什么顏色,它是顏色嗎?我不是色盲,卻無法辨識它。或許它只是一個假設,或者只是一種象征,僅此而已。
我躺在門廳的沙發上閉著眼睛遐想著什么,不知為什么我的眼睛開始泛紅,開始是淡淡的紅色,后來就變得越來越鮮亮刺眼了。我這時微微地睜開了眼睛,一縷強光從窗外直射了進來,十分強硬地燒灼起來。我下意識地眨了眨受了刺激的眼睛,之后,便本能地閉上了。依舊的鮮紅,流動著,飄移著,或者有意識地讓它內旋或外旋著,我觀察著里面一些細微的變化,但卻已經忽略了它的顏色。
慢慢地,紅色又占據了我的視線,一種揮之不去的占據。我離開了,是紅色強迫我離開的,我不能指責諸如陽光或其它什么原因造成的,原因之一就是我厭棄紅色。雖然我厭棄它,但它卻始終流淌在我的軀殼之內。
這種厭棄由來已久,從鮮血開始。滴滴答答流淌著的鮮血像鐘表的滴答聲一樣,令人有種面對死亡的恐慌與逼迫感,隨即感到的就像是指針行走的軌跡一樣,不斷地旋轉著,緊接著就是一陣陣的眩暈。我把它歸咎為紅色制造的氛圍,而不是什么血液造成的恐怖。
噗的一聲,鮮紅色粘滿了整個畫面,這種刺激恐怖的視覺效果讓我不由地顫栗了一下,雖然就這么一下,那個人已經倒下了。
在遠處的空地上躺著一個人,他被一片紅色浸染了。
這或許很簡單,就這一個鏡頭。但這紅色依舊是處理得最成功的。
后來,紅色,被風撕成了一綹一綹的。最后,只剩下遠處的輕輕搖晃,而紅色卻不知已被飄到哪里去了。
她圍著一條紅色的絲巾,我忘記是什么紅了,但可以確定的是,它并不是什么鮮紅色,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將會強烈地提出抗議,以回應這種不祥的顏色。之所以說它是不祥的,因為它代表了所有性質的殺戮。這也恰恰證明了一件事情,她的絲巾是被紅色染成的,至于是什么紅色這已無關緊要,重要的是它是被血液染紅的。
我很是焦灼,在綠色之外,映入眼簾的是一棟紅色屋頂的房子。那房子的窗子是打開的,我此刻就置身于這個窗子內。這里很安靜,可是我卻感到了莫名的嘈雜感,這是一種謀殺的前兆。
夜深了,車燈的刺眼光芒意味著故事的即將開始。這雖然與另外一個事實之間毫無關系,但卻導致這件事情的發生。
我把車停在了那棟房子的門口,我推開門便闖了進去,她與她的女友在一起,在一張床上,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當時的感受,我被她給愚弄了,或者說我遇到她本身就是一個錯誤。
我事先并不知道她們以前是這樣一種關系,我只知道她們是很要好的朋友。她一直都在隱瞞這個事實,一個完全出乎我意料的事實,這讓我顏面掃地。慶幸的是,這對外界來說還只是一個秘密。
她在說謊,不,或許是口紅在說謊,但不管怎樣,她們是一體的。那個下午她說她去一個朋友家,可是她沒去,她去了另外一個地方。我記得那張床是白色的,一種十分蒼白的顏色,她無法抗拒她,這不是說在生理上而是心理上。她要幫助她,給她快感,但這種快感卻不是建立在異性的身上,她把我擯除在外了。
后來,她想退出這種游戲,她的女友卻說如果她們走到了這一步,她們的愛情也注定要結束了,雖然她能夠忍耐,但最終她卻忍受不了了,她的女友威脅說要殺了她。
她沒有事先預料到,也沒有一絲的征兆,但她們卻卷入了一種最危險的糾纏當中,原因不是我,而是第三者。兩個女人在不同的時間內愛上了同一個男人,但她們卻并不知曉對方也是如此的。
在此之前,我就是那個第三者。我最初并不知道她們之間是一種什么樣的關系。她們肩并肩地出現在我的面前,她的紅色絲巾被她女友的栗色頭發逐漸加深。她慢慢地向前走去,而她的女友卻走在了她的前面。她的女友看了我一眼,而我卻看著走在后面的她。
她們貼得很近,但并沒有任何的碰觸。重要的是,她們是兩個不同的人,雖然被混淆在一起,但她們之間卻有些微妙的距離,這似乎表示她們彼此的愛情空間極度狹窄。也許,她們彼此相愛,但這卻不是真的。但是如果她們的感情沒有證人的話,那么,對誰來說都不是真實的。我固執地認為。
她想切斷與她女友的關系,如果最初我迷戀的是她的女友,那么,后果或許就不會是這種結局了。但是,這只是一種假設,一種不切實際的假設,結果是我被她迷戀了。所以她的女友不能面對此事,因為這意味她同時被兩個人一起拋棄,她對此惱羞成怒,歇斯底里,瀕臨失控的邊緣。
是我奪走了她的另一半,但她的另一半也可以說是背棄了她。由惱怒變成了仇恨,而仇恨導致了報復,但卻不是現在,因為這只是一個開始。
這其中的糾纏、其中的曲折、其中的壓迫感一再擴散,然后又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她對我說,她的童年充滿了禁忌,因此變得沉默寡言,但她同時又是一個很富激情的人,而外界的層面與心理的層面又產生了一種不可調解的隔閡與矛盾,這導致她經常沉溺于幻想之中。在現實中,她又是一個沖突甚于和諧的女人。
我躺在她赤裸的臂膀里,一陣甜蜜之后,纏綿了一番。她最初的一切宛如完美的化身,她的個性聯結著她那種神秘的氣質,她總是在你想要她在的地方。如果你在某地方找她,她就會在那里,她就是那種女人,她的存在叫人愉快。
但不愉快也隨之將要發生。
在玫瑰色的光線下,她的肌膚被映射成了肉紅色,這種顏色充滿了誘惑與欲望。這是我惟一不感到恐慌的紅色。
她把我赤裸地捆綁在床上,很瘋狂地折磨著我,讓我處于一種極度興奮之中。當我達到高潮的時候,忽然,一把剪刀猛地向我扎來,駭得我魂飛魄散,面無血色。她把剪刀深深地扎進了枕頭。
她那雙深色眼睛的背后讓我有些不寒而栗。
酒吧一側的招貼畫讓我心中一顫,一抹紅色被幾條生硬的線條分割成了幾個三角碎片,似乎將要灑落一地,而在數個碎片之間,一張似乎非常熟稔的面孔隱約地浮現在那里面。其中隱含著某種喻象,為了謹慎起見,我有意地避開了,但是詭秘依然存在,或許這是無法逃避的。
她們之間似乎并沒有完全結束,如果是這樣的話,我的處境是相當尷尬的,也是我無法容忍的。我想起我們的情感和心理處境是十分荒謬的,更過分的是,我們一起生活在她的那棟房子里。
她明知道自己全然地傷害到了我,可要讓她甩掉一個與她同居六年的女友也并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對于她的女友而言,我的存在的確是一種威脅,但同時她似乎又對我另有企圖,她的確想把我據為己有,可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么她又會處于一個怎樣的位置呢?
毋庸質疑的是,我的離開或許是一種明智的選擇,但是,她卻堅決反對。我與她的女友之間必須二選其一,最終,她決定徹底與她的女友斷絕關系。
而她的女友卻在此時固執地糾纏上了我,這讓我陷入了一種莫可名狀的困惑之中。
現在,兩個女人都在殘酷地競爭著同一個我,或許我只是她們的一種假設,于她們兩者之間毫無意義,其意義似乎只在于她們相互的報復與無謂的折磨。或許有時,這就是生活的一種本質,人們深陷其中,卻無法自拔。
她的女友此刻正躺在我赤裸的臂膀里,而她卻在我的另一側。我被她們擠迫在中間,這是最后的妥協,是因為穿在她們身上的酒紅色讓我妥協。還有就是,在她女友的房間內,只是一次偶然,我發現在那個房間的抽屜里赫然躺著一把冰冷駭人的剪刀。
她們之間到底什么時候可以剪斷彼此的關系呢?
我們就這么生活在一起,可我心中時常閃現著一種不確定的構想,究竟是我來剪斷她們之間的關系呢?還是她們之中的一個把我們兩個(無論是她們之中的哪一個)剪除。
其實,我們都在預謀,只是無從下手,究竟該從誰下手呢?這個疑問一直縈繞在我們之間。答案其實立刻就可揭曉,可恰恰在于我們都對此諱莫如深。那么,原因何在呢?其實也很簡單,就是占有對方。
威脅始終來自于對方的占有,無論它是生理的抑或是心理的,獨自享有是人的普遍愿望,它是遠遠凌駕于一切關系之上的。
我們都是彼此潛在的占有者。
假設她是被預謀最終鎖定的對象,那么,顯而易見的是,她被她女友謀殺的可能性就極大。但這里面還隱藏著另一種可能,那就是在她女友動手之前,我出于拯救的意愿,在謀殺現場把她的女友殺死了,從而我名正言順地占有了她。
我事先預演了一遍事發過程,但這似乎是不可能的。因為這種救人的動機是不能成立的,這只能算是我的一次預謀,我是殺人者,而并不是拯救者。
而她的女友一旦選擇了我,那么,她就會像以前那樣獨自占有她了,我的介入導致了這一后果。可她卻會因為此事與她徹底決裂,并把她推向法庭。
還有剩下的一種假設。我把她的女友殺掉,從而徹底解決問題。可這種假設幾乎是不存在的,因為我對紅色產生恐懼。或許有人會建議我用殺人不見血的方式,這種動機是陰險的,這讓我對你無所適從。
那么,我該不該懷疑她呢?既然都在預謀,自然不能把她排除在外。她會十分冷酷地把女友殺死的,因為她具有這種潛質與動機,她曾讓我不寒而栗過。但她卻不會這樣做的,因為她想擺脫的不是我,而是她的女友。
以上或許都是一些理性的判斷,但是,我們誰都無法對非理性做出正確的判斷。
或許在理性不能解決問題的情況下,非理性就會在潛意識中閃現出來,這才是最危險的,也是最不可理喻的。
我們之間的關系越來越緊張了,窒息的氛圍讓彼此都透不過氣來。已經沉寂得太久了,我們必須有所選擇了,我們互相暗示出了最后的期限,這無法判斷,只有選擇。
陣風夾雜著沙礫把天空磨礪成了紅色,低沉地向地面壓來。斷斷續續地把我們的距離拉大,這并不是我們的想法;而另一種解釋,一陣緊隨著一陣的風吹在摩天大樓的一側,我所面對的這一側。我感覺到一陣飄搖,一種十分奇怪的感覺,好像有幾秒鐘的時間在我的頭腦中停止了。一陣短暫微弱的警笛讓我恢復了意識,我站在玻璃幕墻前向下張望著,底下昏黃一片,隱隱約約來往的車輛緩慢地移動著,喇叭聲此起彼伏,似乎在召喚著我的下墜,剎那間的空虛感讓我感到一陣心悸,依舊是紅色威逼著我,似乎是又一次的警笛聲讓我警醒。
這時,天色忽然暗了下來,紅色終于在此時消退了。密集的雨點掙扎著跌落下來,而混亂的風又讓它們重重地砸在了我的面前。
電話終于響了,這之后,我扣掉了電話,回蕩在自己話語的空虛里。這之前,兩分鐘的對話,一分鐘的沉默,我此刻已全然忘記我剛才所說的一切了。
我拿起擺放在桌子上的一張紙,對著微弱的燈光又看了一眼,然后把它撕成了碎片,望著窗外,紙片慢慢地飄落,無聲無息地碰觸在地面上。
一會兒,她的女友走了進來,但隨后并沒有把門關上,門晃了幾下,在它停止的角度上,另一雙眼睛被我“定格”了,而身影卻被忽略在整個背景之后了,她的那雙眼睛成了惟一的焦點。
一種陰影在擴散,奇怪的是我的背后出現了一種模糊的罪惡感,它始終在我的條理中穿梭著,一刻都沒有停息過。這個世界惟有真實才是最脆弱的,其余或許是也或許不是。
沉默,一直陷入一種沉默,似乎每樣事物都是沉默的。這種窒息感只有在沉默被打破之后才會得到釋放。
終于,在一聲尖叫之后,沉默才被打破。
我們其中的一個人被殺死,被對方用高高舉起的鋒利剪刀,狠狠地、非常堅決地置于一片紅色的顫栗之中。
責任編輯:于艾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