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山上掉進自家院

農(nóng)民張大有的家坐落在荒山東邊坡下，院落不大，青石頭壘砌的三間北屋，院子?xùn)|墻根蓋有一溜低矮的雞舍，西墻靠著山根用黑油氈搭建起一間十幾平方米的柴棚，棚子里堆滿了曬干的玉米秸稈……

一天清早，張大有起床后，沿著彎彎曲曲的山路朝山頂爬去，腳底下踩踏的碎石子發(fā)出“咔、咔”的碰撞聲，伴隨著他的腳步，一會兒工夫就爬到山頂，他低頭俯看著腳下的荒山，心里琢磨著，這座祖祖輩輩相生相伴的荒山，真的能變成綠樹滿坡的花果山，從此俺摘掉一窮二白的窮帽子，發(fā)家致富過上幸福生活嗎？

昨天下午4點來鐘，縣里派來的駐村幫扶干部齊主任提著他那形影不離的黑色公文包踏進了張大有的家門，他敦敦實實坐在炕沿上，隨手點了一支煙，歪著腦袋和張大有嘮起了家常，從祖宗輩兒扯到如今的生活。齊主任十分感慨地說：咱村是縣里有名的石頭窩，周圍十里八村的人都不敢和咱村的人攀親戚，為啥？一個字：窮！咱村的人祖祖輩輩窮，難道咱們的子子孫孫還要守著荒山喝涼風(fēng)，枕著石頭睡大覺嗎？張大有眨巴一下眼睛，疑惑地問道：齊主任，這光禿禿的荒山上還能種莊稼？齊主任擺擺手說：誰讓你種莊稼，要種果樹，要學(xué)西周村的植樹經(jīng)驗，把石頭山改造成林木覆蓋、果實累累、生錢發(fā)財?shù)你y山、金山。你單憑種那一畝三分莊稼地，能發(fā)家致富奔小康嗎？齊主任又說：大有啊，后天我?guī)愕轿髦艽鍏⒂^一下，長長見識。張大有喜上眉梢，樂滋滋地握住齊主任的手，連聲道謝。齊主任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起身告辭，張大有忙上前攔住他，說啥也不讓走。不一會兒工夫，大有媳婦炒了幾個熱氣騰騰的菜擺到桌子上。張大有憨憨地舉起酒杯，說了句：先干為敬。一仰脖子喝干了，齊主任同時端起酒杯也一仰脖子喝干，倆人邊喝邊聊，越喝越熱乎，越聊越近乎……

一陣山風(fēng)吹來，張大有不禁打了個冷戰(zhàn)，于是轉(zhuǎn)身向山下走，他來到距離山下自家院子十幾米的一塊凸起的巖石上，俯身向山下探望，只見院子里靜悄悄的，十幾只母雞在院子里四處竄動尋覓著食物，院中央的石板桌上，放置著一把青白瓷茶壺，那里面是媳婦給自己灌滿的涼開水，每天干完地里的農(nóng)活，邁進家門他總是習(xí)慣地端起茶壺，痛痛快快地喝上一大口清涼的白開水。這時，看見屋頂?shù)臒焽杳俺鲆还裳U裊的炊煙，這是媳婦正在鍋臺旁生火做飯，大有的肚子里條件反射地咕嚕咕嚕叫起來，該下山吃飯了。正待他轉(zhuǎn)身之際，院里的屋門一下子敞開了，從屋里走出來一位中年漢子，只見他一邊向院門方向走一邊扭回頭說著什么，大有媳婦也隨即跟了出來，倆人一前一后來到院子中間。張大有定睛仔細一瞧，原來是齊主任。只見齊主任和媳婦的距離越走越近，他抓住了媳婦的手，倆人拉扯起來，張大有頓時火冒三丈，好一個扶貧干部齊主任，原來你幫俺脫貧是假，上門調(diào)戲俺媳婦是真。這時，他突然感到腳底下一滑，身子一下子失去了重心，他人就像個渾圓的皮球一樣，順著陡坡向自己院子方向滾下去……

一只小木船在海洋里起伏搖曳，聞聽有人在遠方的岸邊向他急切地呼喚，但他無論如何也難以靠岸……張大有感到自己猶如那一只小船。

張大有嚅動了一下嘴唇，一股清涼的水流到嘴里，于是，他張開了嘴大口大口地喝著，全身的肌肉慢慢地松弛下來，血液開始迅速流動，大腦像密閉的黑屋打開了一扇窗戶，一下溢滿了明亮的陽光，大有，大有，你醒醒??！耳旁傳來媳婦的呼喚，他微微睜開眼睛，蒙眬感到自己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大有，你可醒了，可把俺嚇死了。他看到媳婦焦慮憔悴的面容，站在旁邊的醫(yī)生撫摸了他的額頭后說道：不要緊了，骨頭沒傷著，輕微腦震蕩，算你命大，一會兒把藥吃了。醫(yī)生扭身離開病房。

大有，你從山上滾下來，幸好落到咱家的柴禾棚上，不然的話……媳婦心有余悸地說。

大有抬起頭，面露狐疑地問：那個齊主任到咱家干啥來了？

給咱送錢，送書來了。

送啥錢？啥書呀？

媳婦說，齊主任送來幾本栽培果樹的科普書籍讓你先看看，這錢是齊主任因為昨晚上在咱家吃飯，按照縣里的規(guī)定，吃飯要交飯錢，俺說啥也不收，齊主任丟下錢就走，俺追出去把錢硬塞到他手里，俺倆正在推讓著，就聽見“咕隆”一聲，一個大活人從山上滾到咱家柴禾棚上，嚇得俺腿都軟了，幸虧齊主任跑到村里喊來人幫忙，他又開著農(nóng)用三輪車把你送到縣醫(yī)院。齊主任忙著找大夫給你拍片子做檢查，一直忙活到傍晚，他連飯都沒吃，剛才他老婆打來電話，說孩子發(fā)高燒了，齊主任這才離開，齊主任真是名副其實的好干部??！

張大有聽罷，鼻子一酸，淚水禁不住地在眼眶里直打轉(zhuǎn)，心想：人家齊主任撇家舍業(yè)來到俺這個“狗不留”的窮山村，幫咱治理荒山、發(fā)家致富，真心誠意地把俺往富裕路上領(lǐng)，俺卻把他當(dāng)成西門慶，我真該死！他一骨碌從床上坐起——

你這是咋了？媳婦急忙扶住他問道。

咱出院，回家！俺和齊主任約好了明天到西周村參觀學(xué)習(xí)人家果樹栽培技術(shù)，我不能耽誤。媳婦拗不過他，只得辦理出院手續(xù)，夫妻倆相扶著離開了醫(yī)院。公路上車輛如梭，晚風(fēng)徐徐，大有那凝重而又堅定的眼神，注視著遠處被夜色籠罩的大山，邁開大步朝它走去。

本欄責(zé)任編輯：范廣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