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時”為超過“時限”。
有人說:節儉過時。
接受這一“新興理論”的人好在不多。
在飯店吃剩的“兜著走”,已不算太丟人的事,就是例子。這種做法也有賴風氣的形成。中國人的大方,多也是窮大方,一旦社會提倡,抑或說飲食行業提倡,兩個人吃飯,點四個人的菜;三、五個人包一桌“全席”,被友人或服務生溫婉謝絕,再加上沒有報銷的去處,正樂得少花兩個呢。愛面子的保全了面子,同時保持了節儉精神,兩全其美。
節儉永遠不會是一件壞事,不論你一時富有還是畢生豪富。“大款”、“大腕”倘若不勞不獲而坐吃山空,也不見得變不成“老沒臉”和小混混。這在市場經濟條件下并不少見,這樣的人的“告貸”,此時或就體味到曾經招搖的愚昧、“鋪排”是“傻冒”。“今朝有酒今朝醉”、“為樂當及時”的生活方式,對當今的“工薪族”,尤其極不適用。
“超前消費”是當今的一種“新提法”,聽著給人增加時代信心的快意,初想就覺著不那么實際,再想則就覺著用心不良。今天“超前”,寅吃卯糧,明天不就要“告貸”嗎?“寅吃卯糧”是很“貶義”的一個詞,這個詞繼續遭“貶”,不“過時”。
清同治年間的《吳下諺語》,其中《今日不知明日事》一節,就意味深長。人沒有的時候“曰借曰賒曰當”,有了的時候就“橫飽”,“橫飽”為“非舒徐端正之飽”,有時還能“撐死”。當然,若說到吃,現今中國人的溫飽已沒大問題,“小康”也很普遍。用那個年頭的辭匯套用于今天的個別現象,似在“朝后看”。不過看歷史必須“朝后”,“前”與“后”的基本道理也是相通的。那時人的生存條件有賴衣食住行,時下人亦賴衣食住行,不會改變。素史氏用“吃飯、著衣、睏”比喻世事“可知”與“不可知”的條件轉化,說:“吃飯、著衣、睏,日日如此,日日可知,必有一日不如此,故不可知;于何一日不如此,則尤不可知。今日飯,明日肉,今日衣,明日俸,今日睏,明日褥,此固不可知也。今日飯,明日粥,今日衣,明日剝,今日睏,明日睡不熟,此亦不可知者也。今日飯,明日殍,今日衣,明日燒,今日睏,明日竟不覺,此更不可知者也。凡事如是,難可逆料。”
他用“飯、衣、睏”比喻周而復始的生活規律,用粥、剝、睡的不實;用殍、燒、無法入睡或長眠不醒,比喻人與死亡包括公卿在內的人的非正常變故,提醒人們對固有的基本生存條件的轉化進行可能的預防,這就沒有什么“過時”。
“難可逆料”,是相對的。今日不聚賭,“明日”可知;今日不吸毒,“明日”可知;今日不生病,“明日”可知;今日股票逢了牛市飆升“明日”逢了熊市暴跌就可能發生心理正常不正常、命運可知不可知的變數;今日之貪之賄之殺人之越貨,“明日”定準“不可知”。雖沒有清代人說的那種“殍”、“剝”、“燒”,也有今日新解釋的“殍”、“剝”、“燒”歸宿的發生。
詩云:“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陶淵明說“世短意常多”。這個“意”,就是變化。蘇東坡亦云:“意長日月促”,大抵是戒人與自戒不要沉迷于眼前的“可知”的得意。他們的“千歲憂”、“日月促”、“世短”不限于個人的“飯、衣、睏”,而多是對人間世事的人生責任的沉重思考。這種思考也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的一種提示,不能無視和忽視這些話的積極用意。東坡先生一生為官清正,憂國憂民,大起大落并“不可知”,但仍為百姓殫精竭慮。這樣的官員,舊時也不在少數。他們具有治世的長遠的政治眼光,也重視對現實中的自我約束。宋人羅大經是南宋寶慶二年的進士,《鶴林玉露》一書有一篇《菜論》,講到菜與百姓、與統治者的關系,“百姓不可一日有此色,士大夫不可一日不知此味”。這是一個成語或說典故,見《禮記·王制》:“雖有兇旱水溢,民無菜色。”鄭玄注:“菜色,食菜之色。民無食菜之饑色。”后來“菜色”就成了“饑色”的替代詞,沒有原本健康人的臉上的血色的意思,所以他說“百姓不可一日有此色”;而吃皇家俸祿者或其他有錢人,整日山珍海味、酒池肉林,必也“面色紅潤”。他告誡他們“不可一日不知此味”,就是與百姓同甘共苦的意思,節儉膳食的意思。孔夫子的“食不厭精”遠不適用于所有人群。羅大經說:“余謂百姓之有此色,正緣士大夫不知此味。若自一命以上至于公卿,皆是咬得菜根之人,則當必知其職分之所在矣,百姓何愁無飯吃?”他認為利用權力的占有而奢侈,是造成百姓面帶菜色的原因。如果官員與富人都感受到民生疾苦,咽得下百姓時常下咽的“菜根”,才能對社會盡職盡責。
老人有言:“入得鍋,入得肚”,這話是說食品不分粗細,只要變成熟食即有“營養”,不見得要挑“肥”揀“瘦”,頓頓吃“香”喝“辣”。就有整桌或半桌盛宴花錢變“泔水”的,從來不屑“兜著走”。這樣就應了領袖說的“貪污和浪費是極大的犯罪”的話。他們就以為這話“過時”。不過這么下去,也難說沒有“反饋”,真的碰上或自為或人為,或天災或人禍,可就要“今日飯,明日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