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趙志剛是個不太安分的人;有人說,趙志剛是個精力無窮的人。而趙志剛對自己的評價,則是個喜新不厭舊的人:“求新就像血液一樣,流淌在我的身體里,同樣也流淌在越劇里?!?/p>
今年三月和五月分別在柏林世界文化中心和上海話劇藝術中心舉行的“實驗中國·文化記憶”活動,對趙志剛而言,既是一次總結,又是一次展望,也是一種記憶。由他演繹的獨角戲《鏡像紅樓》、《紅樓夢·別林》和《墓地》游走于古與今、經典與現代、傳統與實驗之間,摻入了趙志剛對越劇男女合演、對個人演藝之路的思考和探索,凝結著關乎越劇、關乎實驗的記憶。
緣起
多年前,當趙志剛還在排演尹派經典劇目《何文秀》時,尹桂芳曾對他說了自己的一個小心愿。尹桂芳覺得,“算命”一折的唱腔依然不夠理想,希望將來重排此劇時,能由后輩完善之。
面對高山仰止的經典,年紀輕輕的趙志剛不敢動改變的念頭;但老師這輕輕的一句話,卻時常提醒著他:在藝術上,萬不能因循守舊,萬不能自我滿足。
越劇是傳統的,卻又有著不拘于傳統的個性,它總在不斷學習和借鑒中發展,這也成就了越劇人求新、求變的個性。作為一名實力派戲曲演員,趙志剛一直希望借助自己多年積累的舞臺經驗和優勢,在繼承傳統的同時為越劇創新做出有益的嘗試。
長期以來,戲曲演員的發展難以擺脫一種無奈的“定勢”——年輕時專注于學習傳統和劇種的繼承,待到有了一定的經驗和發揮空間時,卻又不得不面對體力、精力的衰退甚至轉行的難題,很難有機會真正參與劇種的探索和發展。不過,令趙志剛由衷慶幸的是,“我雖已步入不惑之年,但仍能參與戲曲的實驗和探索,這在以往是不曾有過的。”趙志剛十分珍惜這難得的機會,于是大刀闊斧地開始了自己的求新求變之路。從前些年的臺港澳戲曲實驗到今年的《鏡像紅樓》;從新版《紅樓夢》到《第一次的親密接觸》、《家》、《趙氏孤兒》、《藜齋殘夢》;從純粹的演員到集獨立制作人、領銜主演和營銷三位于一身,他的探求之路越走越精彩、越走越開闊。
趙志剛并不諱言起初的猶豫,因為票房和輿論,如同一副重擔一直壓在演員身上。不過, 自邁出第一步始,趙志剛突然感到,其實過程比結果更為重要?!拔曳炊断铝顺林氐陌?,在新的嘗試中完完全全地釋放了?!?/p>
與實驗的一次次交鋒,使趙志剛越來越感到劇種之間溝通、學習的必要性,這是越劇汲取營養、豐富發展自己的沃土。“實驗中國·文化記憶”這一大型活動,無疑為趙志剛提供了一個絕佳的平臺。京、昆、川、越、秦腔五大傳統戲劇在這個平臺上集體亮相,和吳興國、田蔓莎、柯軍、李小鋒四位不同劇種的名角、創新先鋒同臺獻藝、互相切磋,這個難得的機會讓趙志剛躍躍欲試。
本 末
他,既是越劇《紅樓夢》中的人物賈寶玉,又是越劇演員趙志剛,更是趙志剛扮演的賈寶玉。在大觀園里,在舞臺上,在生活中,他和他都是女人中的男人。
這句話,出自新創作的實驗越劇《鏡像紅樓》。這出長達一個多小時的劇目,第一次把演員的身份和演員的內心作為表現對象。舞臺上的他,既是由趙志剛飾演的賈寶玉,又是穿著賈寶玉衣服的趙志剛。寶玉游春、痛悼黛玉時,趙志剛是演員;而當趙志剛彷徨、迷惑于特殊的“男小生”身份時,賈寶玉的戲服又是他內心最好的隱喻。
為了表現這一雙重身份及其內心思考,《鏡像紅樓》作出了一系列的大膽嘗試。除臺詞和唱段外,舞蹈成為了第二種語言。在表現趙志剛對女子越劇欲行擋拒卻又不舍的情感時,簡練的白綢成為柔美越劇的象征,在與它的糾纏拉扯中,趙志剛內心的掙扎與無奈、抗拒與留戀,被抽象而又真實地還原在了舞臺上。
舞臺由三塊巨大的屏幕將后臺和前臺隔離開來,而屏幕與舞臺則分別上演著虛構與現實、生活與舞臺的各種片斷。在大觀園里,賈寶玉是混跡于一群女子中的男子;在越劇領域,趙志剛是女子越劇中特殊的“男小生”,無法消弭的性別差異,使困惑、寂寞如野草般瘋長,使孤獨、無助如潮水般漲落。為表現作為演員的趙志剛的內心,《鏡像紅樓》打破了后臺與前臺的界限——在前臺,趙志剛忽而便裝忽而戲裝;在后臺,便裝與戲裝之間的轉換過程則通過大屏幕呈現出來。
記得在德國演出時,在氤氳的粉末中,好奇的德國觀眾驚艷于這種夸張和嫵媚,紛紛在散場后的互動環節,要求畫上同樣的妝容,并向演員學起了扇子功。
蜿蜒的白綢,悠揚的合聲,女聲飄揚于前,男聲應答于后,樂聲交錯中,飾演賈寶玉的趙志剛和作為男小生演員的趙志剛堅定地一步一步走向舞臺……
——《鏡像紅樓》
《鏡像紅樓》的帷幕緩緩降落。在戲的最后,趙志剛對他所有的疑問和困惑給予了一個光明的回答。越劇之路要走下去,男女合演應該堅守和發展,而他不止是“停留在女子越劇范疇之內的一個男小生”。
然而,在現實中,趙志剛關于越劇的思考并未停止。越劇的發展、男女合演的未來,仍將是一代代越劇人不斷探索的命題。通過《鏡像紅樓》,趙志剛希望以賈寶玉之名,讓更多的人來關注越劇,扶持男女合演。雖然文化背景的不同使不少德國觀眾并不能完全把握其中的涵義,但《鏡像紅樓》所昭示的演員由困惑到彷徨到堅定的心路歷程卻在異國得到了共鳴。
在瓦格納的音樂中,面對著墓地中香消玉殞的奧菲莉婭,哈姆雷特喃喃自語,若有所失。仔細聽,這不是莎翁噴薄而出的臺詞,而是耳熟能詳的唐詩——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墓地》
在德國獻演的創新劇《墓地》取自《王子復仇記》,早在臺港澳戲曲實驗時就在臺灣公演過。創作之初,趙志剛便決定在這出戲上甩開鐐銬,好好“玩”上一把?!赌沟亍反蚱屏嗽絼〉脑S多傳統形式如唱詞七字、五字和押韻的規定,大膽采用無伴奏清唱服裝設計上舍棄了戲服,演員以便裝出場;邀請舞劇編舞和歌劇編??;在演出上借鑒小劇場話劇的做法,增強互動性,拉近與觀眾的距離……無怪乎此劇被形容為“詩的、音響的、音樂的、光的、舞蹈的、即興的、傳統的和通俗的混合體,幽默又近乎于荒誕”。當瓦格納的音樂響起時,它是音樂的;當柔美的唱腔響起時,它是越劇的;當哈姆雷特的手機突然響起時,它是后現代的當手機另一端傳來的竟是奧菲莉婭靈魂的聲音時,它又是荒誕的。
作為一出脫離越劇所擅長的愛情題材的現代戲,《墓地》棋出險招,卻又獨辟蹊徑。它演繹的是西方文化背景中的經典作品,因此得到了德國觀眾的普遍認同它闡發的是具有開拓實驗性的藝術理念,因此得到了臺灣地區圈內外人士的驚喜掌聲。
余 韻
在德國,有一位中國觀眾告訴趙志剛,她在《鏡像紅樓》里看到了一個演員成功背后的脆弱;但她同時相信,心靈在涅槃后能獲得重生,趙志剛的越劇之路終將抵達彼岸。
短短幾天的德國演出經歷,讓趙志剛感慨良多。過去,演員固守于舞臺,與觀眾分離、分隔,演員所思考的也多是如何表演、如何展現越劇之美。而在德國,在每場演出結束之后,都會有超過三分之二的觀眾自動留下和演員進行面對面的交流,這種交流讓演員對劇目和表演有了更新的認識,也給了演員一個闡述自己思想的機會。這時,文化的隔閡已不是太大的障礙?!坝^眾的一些見解讓我為之動容。通過這些交流,我第一次意識到演員的立場不僅是藝術,更應考慮觀眾是否接受、是否喜歡、是否理解。我想,這也是今后實驗越劇努力的方向?!?/p>
回首自己的實驗越劇之路,趙志剛顯得冷靜而坦然。雖然實驗作品一般不會獲得特別大的成功,反而還會帶來一定風險,但他還是會一如既往地投入,并將嘗試更廣泛的題材和更多樣的風格。而對于《家》、《趙氏孤兒》等原創劇目,趙志剛還將不斷進行加工、打磨,使其更趨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