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大姐”，好母親

才貌雙全的白楊，卻有一個綽號“傻大姐”。這是趙丹、黃宗江等一些影界朋友給起的。1981年，在祝賀白楊從藝50年時，黃宗江說：“這不僅是指她在生活上對同志直來直去沒有小心眼，而且指她在事業上有股傻勁。正因為這種執著追求的傻勁，她才能取得今天的成就。”

小丫環、楊芝英、李素芬、方爾柔、陳白露、南后、祥林嫂、金玉姬、宋慶齡……白楊塑造過眾多的不同歷史時期、不同層次的女性形象，每一位都光彩照人，給人留下深刻印象。誠如影評界同仁所言，像白楊這樣，成功塑造過眾多的不同層次、不同年齡女性形象的演員，恐怕還沒有。

白楊曾經總結自己的演藝經驗：“三忌”、“八訣”，即忌“簡單化、老套化、吃力化”，講究“品、熟、脈、穩、神、趣、明、化”，演出人物品貌、精神、氣質，形神合一，熟悉生活、掌握表演技巧，在演出時神情專注，泰然自若，把自己化為戲中人物，不露表演痕跡等等。著名電影演員李天濟曾經回憶他刻骨銘心、一輩子也難忘的一幕——1943年在重慶演話劇《復活》。那一天劇場觀眾坐得滿滿的，但是也不知怎么回事，導演陳鯉庭就是發脾氣，不準開幕。應云衛急得跪在地上大叫：“爺，我喊儂爺!”陳鯉庭更是氣急敗壞，拂袖而走。化妝師辛漢文氣得直著脖子大罵，后臺亂成一團。這時，只見白楊一言不語、悄然不動，微微仰首，靜等辛漢文來為她化妝。李天濟感慨道：“白楊是一位真正的藝術家。”

白楊的成功，除了天賦以外，更多的來自于她的修養和那股“傻”勁。白楊本不會抽煙，可是為了演好《日出》中的陳白露，她成包成包地買煙，對著鏡子不斷地擺抽煙的架子，從伸手拿煙，到吸煙、吐煙，什么時候該狠狠吸、什么時候應輕輕吐，她都一一想透，關在房里，一遍又一遍地練。在話劇《金玉滿堂》中，她演一個中年寡婦。為了演好這一人物，她結交了幾位里弄婦女，觀察她們的言談舉止，學她們“小腳放大”以后的走路姿態和抽水煙的動作等等。有一次，在演到她發現兒子被抓走，傷心地撲在桌上大哭時，水煙袋的煙嘴刺中了她的眼睛，一下子紅腫起來。同合演出的吳茵、項堃看得真切，急得不得了。可是白楊卻很鎮靜，堅持演完。拍攝影片《祝福》時，白楊到魯迅家鄉深入生活。她與農婦一起勞動，背柴、挖筍、砍柴、耕田，什么活都學著干。她還閱讀大量的魯迅作品，感受魯迅先生的思想。在北京拍戲時，白楊住在楊沫家。楊沫說：“除了上攝影棚，她整天就是把自己關在房里，也不說一句話。她就是這么一個下笨功夫的人，來了一個新角色，便苦苦地去思索、苦苦地去創作。”

出污泥而不染，負盛名而不衰。學習、學習、再學習，這就是白楊不是曇花一現的影星，而是一位著名藝術家的原因所在。她喜歡讀書，中外古典名著，她看了不少。結合藝術實踐，她又廣獵哲學、歷史等方面的書籍。白楊的家，最多的就是書。所以，只上過幾年小學的白楊，卻有很高的文化修養。晚年，她拿起筆寫下《落入滿天霞》、《白楊演藝談》、《我的影劇生涯》等膾炙人口的作品。

白楊在舞臺銀幕上很會演戲，但在生活中一點也不會演戲。她是屬于那種不會張揚的女性。對他人的關心，哪怕是對親人的愛，她也是默默的，卻又深深的。1950年，白楊和導演蔣君超結為夫妻。那時新中國剛成立， 白楊心底無比喜悅，她忙于拍片，忙于各種社會活動。但她卻忙里偷閑，打起了毛衣。她這一生沒有為自己打過一件毛衣，卻為蔣君超打了一件。這一針一線，融入了白楊多少愛。這件黃顏色的、夾花的毛衣，是白楊一生打的惟一一件毛衣。蔣君超不舍得穿，總是拿著它興奮地對孩子們說：“這是你們的媽媽給我打的。”1992年，蔣君超去世。白楊把懷念藏在心中。她又默默地做著一件事：請人為蔣君超塑像。在白楊去世前，這尊乳白色的塑像已塑好，安放在家中的庭院里。比起白楊，蔣君超的名氣要小得多，但是白楊卻非常尊重丈夫。她常對那些采訪的中外記者說：“他是一個很優秀的導演。在藝術上，他給予我很大的幫助。我演出任何一個角色，事先都要聽他的意見。” 蔣曉松，是白楊與蔣君超惟一的兒子。幼時的曉松并沒有感覺到母愛。是的，他的媽媽太忙了，很少關心他，更不允許他有任何特殊的地方。曉松出生于1951年10月，準備上學時與規定的入學年齡差一個多月。當時只要白楊向有關單位說一聲，這學肯定能上，但是白楊就是不愿這樣做。因為晚了一年上學，曉松成了六八屆初中生，正趕上“一片紅”，到安徽插隊落戶。曉松說“那時只要媽媽說一聲，我就是六七屆初中生，命運就會改變，起碼不會去插隊。”

然而有一天，對母親有著一肚子不滿的曉松，被深深地震撼了。那天，紅衛兵來抄家，撬開白楊擺放最重要物品的抽屜，卻發現了藏得好好的兩顆小小的門牙!這還是曉松兩歲時不小心被阿姨撞在樓梯的扶手上掉落的。白楊沒有責怪阿姨，心中卻在掉淚。她默默地撿起牙齒，小心地用紙包起來，藏在最為珍貴的地方。這是一位母親對兒子的自責，是對兒子的負疚。曉松明白，母親的愛是那樣獨特，是那樣深沉。

別看出現在公眾場合的白楊穿戴很得體，也很亮麗，生活中的白楊卻極為節儉。平時穿的襪子，也是補了又補。夏天吃西瓜，皮她都舍不得丟掉，用鹽腌一腌，第二天當菜吃。曉松穿的褲子，常被改了讓妹妹曉真穿。曉真在學校受到同學的譏笑，回家來哭訴。母親說，這是中國人的傳統美德，要以此為榮。而在學習和事業上，白楊對子女要求很嚴。她對孩子們說“看到你們成長、成材，我高興，也欣慰。”曉松要出國留學了，她又關照：“一個人要熱愛自己的祖國。學成后，好好回來報效祖國。”

兩年前從死神手中逃出，白楊是多么向往子女們在自己身邊。但是，她不愿意因為自己而拖累兒女們。曉松無數次打來電話，想回來陪伴母親。可她卻說：“媽媽沒事，你好好讀書。”

選自趙蘭英著《訪問上海文化名人》，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5月第一版，標題為編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