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劇，回歸土地

冷熱不均的越劇市場

越劇曾經的輝煌與得意盡人皆知。不過，從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城市越劇市場就一直讓不少業內人士憂心忡忡。

城市越劇專業劇團全面萎縮，市場規模急遽縮小。現在，除上海、江蘇、福建和浙江之外，全國其他省市幾乎沒有專業越劇團體；越劇發源地的浙江與上世紀八十年代相比，目前的專業院團也只有鼎盛時的三分之一。作為全國性的大劇種，越劇失去了全國性市場，甚至于連自己的立身之本“長三角”本土的城市市場也面臨縮水。

符合城市市場需求的優秀越劇作品、越劇人才鳳毛麟角，市場供求脫節。現在城市越劇演出的劇目，總體依然脫不出才子佳人、男歡女愛和私訂終身后花園、落難公子中狀元的劇情俗套，與今天的市場多樣化的需求顯然不合；少量新劇目的創作也有部分不是為市場，而是為獲獎。藝術院校越劇專業開始停止招生，越劇新生力量有斷絕的危險。

城市越劇演出市場沉寂。有的城市越劇團體長年累月沒幾場戲演，即使偶爾演出幾場，票價也高達百元、數百元，令觀眾望而卻步；在觀眾群中，大多是45歲以上的中老年群體，缺乏年輕一代的介入。

其實，許多有識之士早就提出了振興越劇的諸多主張。他們將振興越劇的現實意義提升到事關政治、經濟、文化的戰略高度上去審視，呼吁政府與企業擴大對越劇的經濟投入，多出人才、多出精品。不過也有一些讓人沮喪的理論家說，在社會急速轉型、民眾娛樂日趨多元化的今天，百年越劇的衰落，已是不可避免的了。

暫且不論百年越劇能不能繼續輝煌，也不論他人的焦慮和呼吁，單就城市越劇的市場現狀而言，嚴酷的現實是不容置辯的。

與此同時，與城市越劇的某些窘境相反的景象出現了。浙江農村的民營越劇團體卻是一派熱火朝天、欣欣向榮。據浙江《今日早報》2005年7月12日報道，浙江省登記在冊的農村越劇民營劇團有400多個，僅嵊州一地就有101個。嵊州早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就出現了“自愿組團、自主經營、自備服裝、自帶伙食、自定分配”的民營劇團，二十年來穩步發展，形勢喜人。以下幾組近年農村越劇經營的數據就足可以說明。

2004年演出最多的一個劇團，一年竟然演出了600多場，年收入達120萬元！

到了2005年，幾位民營劇團的團長面帶喜悅地預測：“今年的情況肯定比去年好！”

更讓人欣喜的是，嵊州的越劇民營劇團已萌發出產業化的苗頭，進入了從量的擴張向質的提高的轉變，同時還帶動了演員培訓、演出中介、服裝道具制作等相關產業的興旺發達。據統計，嵊州從事越劇服裝、鞋帽、刀槍等戲具的從業人員達300多人，產品銷往全國各地，道具年收入達250多萬元。

其實，不僅嵊州，臺州、溫州一帶，甚至江蘇、福建的農村也是如此。越劇農村民營劇團的如此盛況，幾乎令人在興奮中衍生出些許羨慕或嫉妒來。值得一提的是，它們從沒有獲得過戲劇政策的任何傾斜，沒有獲得過政府財政的絲毫撥款，走著完全自給自足的邊緣狀態。

那么，它們的市場為什么會如此紅火呢?

靠市場說話的民間文化

百年越劇，出身寒微，先是在嵊縣山區沿門托缽，繼而在杭州灣一帶落地唱書，直到1906年才走上了用打谷桶搭成的鄉間草臺。越劇前輩們為了生存，曾三闖上海灘；同樣是為了生存，為了能夠滿足社會最底層、最普通、最大多數的觀眾的精神需求而不斷吸取營養，不斷創新突破，最后才在上海灘激烈的競爭中站穩了腳跟，也才有了后半個世紀的錦繡前程。

可見，百年越劇的發展與本性，百年越劇的精神與意志，與鄉間、與民眾血肉相連，與他們的需求息息相通；一旦離開了那些普通民眾，越劇就喪失了自我，喪失了生命，也喪失了一切。越劇文化，是一種不折不扣的民間文化。它一生一世緊緊貼著地面的泥土與巖隙，深深融進了最廣大民眾的文化經絡與文化因子。

新中國給了越劇崇高的文化地位和優越的經濟支持，越劇和越劇藝人們翻了身。但盲目地長時間、大規模的“調演”、“匯演”，連帶著頻繁的比賽、評獎，使越劇漸漸背離其本質屬性。

遺憾的是，通過“調演”或“匯演”這一支魔棍，讓領導與專家滿意，竟成了某些越劇專業團隊的頭等大事！于是乎，越劇原有的娛樂功能與自身特色越來越稀薄。百年越劇發展史明白無誤地告訴人們，越劇從來就是為了讓最廣大的民眾滿意的，從來就是靠民眾自愿買票看戲，靠市場票房和民眾口碑說話的!

還她一片自由空間

植物生長是離不開泥土的，民間文化也是離不開人民的。越劇是不折不扣的民間文化，實實在在的下里巴人，與最廣大民眾的欣賞趣味和審美追求密不可分的。這就意味著，如果我們還想讓越劇再度生存一百年、兩百年，那么就應該首先明確越劇的本性、越劇的根基，應該讓越劇切切實實地繼續生長在民間藝術的基點上，還她一個自由身。

不過，從目前的狀態來看，讓百年越劇重新回歸民間，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不少從業人員擔心市場無情，會餓了“肚皮”；還有一些人習慣了近年的恬淡閑適，認定自己跑進市場會太忙太累，總之，他們將會自覺不自覺地產生一些抵觸和思想顧慮。

這就需要做細致具體的思想工作了。我們既要從法律觀念上讓他們認識到市場主體人人平等的現代理念，從理論上解釋越劇回歸民間的現實必然，也要讓他們從實踐中體驗到，越劇的前途不是將重心放在政府的扶持上，而是要依靠票房，依靠觀眾，從而使之真正感受到越劇投身市場經濟的現實利益與光輝前景。

隨著政治文明的建設與政府職能的轉換，文化管理部門的工作職能必將逐步由“管理型”轉換為“服務型”，政府的一些權力與功能將逐步轉移到社會公益性的同業工會組織。無論是游戲規則的制訂、執行與監督，還是公平、公正的環境打造，將來都由社會公益性的同業組織來解決，而與政府沒有直接聯系。同時，國家主流意識形態與社會基本的價值取向，也將通過法律法規與行業規則來予以保證與實現。

一旦擺脫了這種束縛，越劇就有可能完全地走入市場，真正實現市場化運作。這一方面意味著，越劇企業切不可對政策調控心存僥幸，要像農村民營劇團那樣自食其力；另一方面，政府部門為了公平起見，也有必要奉行不撥款，不評獎，不干涉的“三不主義”：“不撥款”指的是，一切越劇團體進行企業化改革，政府不給任何越劇企業提供撥款或者貸款，越劇企業的一切經營資金、一切經營行為，完全依據現行法律行事。“不評獎”意味著政府不舉行任何形式的“調演”、“匯演”與比賽、評獎活動，各演出單位的生死存亡全由它們的演出劇目、藝術質量所決定，完全由觀眾來決定，一切的“調演戲”、“晉京戲”、“精品戲”，都將不復存在。“不干涉”意味著，只要不違法，演什么、怎么演、在什么地方什么時間演，全都由越劇企業自主抉擇，與官員、專家、傳媒等沒有任何關系；越劇的理論研究、人才培養與劇本創作，全部歸屬演出實體或同業工會商議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