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是不可能在網絡上得到的,從人們的嘴里得到的,那才是真相
小時候,父母親常常告誡我:“一邊走路,一邊吃東西是不禮貌的事”。除了長途列車,一般來講,在我們每天乘坐的地鐵或公共汽車上,攤開食物也屬被禁止之列。但是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在上班時間的地鐵里,出現了旁若無人大口大口吃著飯團或三明治的年輕人,甚至目不斜視、專心致志化妝的女性。她們好像是計算好時間似地,車一到站,妝也化好了,然后悠然下車,趕往上班的地點。
化妝本應該是在追求美的同時,也是對他人的一種禮儀。把化妝整個過程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前幾天,我問過一位年近三十的女性,她很自信地說:“我們這一代沒有這種事。”可見,這可能僅僅是十年前才出現的現象。
二戰期間,美國人類學家魯思·本尼迪克特在她所著的論述日本文化的著作《菊與刀》中說,日本以“恥感文化”為行為準則。雖然有些學者對本尼迪克特片面的分析持反對意見,但“羞恥心”在日本人的行為方式中占據很大位置卻沒有錯。中國春秋時代《管子》牧民篇中的“禮義廉恥是國之四維”一說曾深入日本人的心中,現在看起來已發生了質的變化。
上個世紀50年代到70年代是日本經濟高速成長期,在這期間,日本出現了中產階級。那個時候,大部分的日本國民堅信:只要辛辛苦苦干,生活肯定會好起來。很多從農村出來沒上過大學的人也認為,只要在公司里好好干,也能當上管理人員。當時,人們滿足于能夠買別人買得起的商品,也滿足于和別人同樣的方式來打發閑暇。平均化的社會中,介意周圍的人目光的“羞恥意識”在人們心中根深蒂固。
不過,80年代以后的“泡沫經濟”加速了拜金主義和功利主義的蔓延,使得國民處于一種“暈暈乎乎”的亢奮之中。過多的企業交際費流入到人際關系中,公私之間的區別煙消云散,到90年代“泡沫經濟”破滅后,一些大型金融機構的非法貸款事件,以及大藏省(現改名叫財務省)官員因接受企業吃喝招待的瀆職事件等暴露出來,顯示出了人們的道德規范在崩潰。
1998年日本經濟的國內生產總值呈負增長,于是出現了一系列諸如學生就業難,企業裁員,中高齡人員自殺激增等問題,更加劇了社會不安定。兩年前公布的“國民生活輿論調查”顯示,認為自己處于“中等生活水平”的人數已下降到52.8%。另據政府推算,既沒有上學,也沒有就業,又沒有接受職業訓練的年輕人,即所謂的“啃老族”(NEET)已達到64萬人;而沒有正式就業,只以打零工來維持生計的“飛特族”(FREETER)更是超過了200萬人。
政府擔心這樣下去會擴大“社會階層的差別”,于是推出了以上述“飛特族”為對象的,擴大公務員錄用名額的解決措施。
在經濟長期不景氣時期中,原有的雇用體系難以維持,企業引進了重成果,重能力的雇用機制。那些擁有專業資格和專業技能的年輕人,可以自由闊步在勞動市場上。但另一方面,沒有專業資格和專業技能的人就失去了就業的機會,從而對人生所抱的期待也漸漸淡薄。去年日本的暢銷書《下層社會》,就描述了年輕人的“下層階層化”動向。
“在車廂內吃東西的年輕人”、“大庭廣眾面前化妝的女性”就是從這“下層階層化”的現象中誕生的。他們極力避開社會,把自己封閉在網絡世界里,認為“別人怎么想與自己無關”,這種缺乏責任感的社會意識已逐漸侵蝕了日本固有的“羞恥文化”。
報社的年輕記者很擅長利用因特網,能在短時間內,從世界各個角落收集到必要的信息。但作為一個老記者,我想說,“真相是不可能在網絡上找得到的,從人們的嘴里得到的,那才是真相。”與談話者相對而坐,傾聽對方,在與對方分享喜怒哀樂中得到的信息才是記者要報道的真相。
我還想告訴他們,“多出丑沒關系,不要害怕失敗。”從打電話的方式,與對方怎樣取得預約,到酒宴上的禮儀等,工作上許多珍貴的經驗都是出了丑之后才積累起來的。話雖這么說,如果年輕人的腦子里沒有了“羞恥”這個概念,那么對他們來說,這些話就是沒有實際意義的古董。
幾千年前,古埃及的巴比倫紙上,也記載了年長者的哀嘆“現在的年輕人啊……”我希望,如今日本年輕人流行的一種悲觀論調,最終只是杞人之憂。
加藤隆則:早稻田大學政治經濟學系畢業,日本讀賣新聞社負責司法、皇室報道。